<末日第九区> 第1章 那是一个分不清容貌的女人,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她一直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远方,好像她被活活风干在这里一样,让女孩觉得心惊地是她的面前矗立着一块木牌子,木牌子上面刻着几个字,还用红色的油漆笔涂抹了一边,现在依稀可以识别上面的字:求好人心救救我的孩子,他的名字叫飞利浦·威廉姆斯,2205年11月8日出生。 她的臂弯里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也与她一起风干了,从日期上看她已经死了四年多了。她的躯体奇迹般地保留到了现在,那个时候女孩12岁,生活已经十分困难,他们到处迁徙寻找食物,土地因为光照不足和污染种不出什么东西来了。16年前政府带着科学家们已经去往了那个遥远的星球开拓新的生存地,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女孩就出生在人们刚刚失去科技和领袖的第一年,她运气还不错,那个时候远没有现在那样糟糕,她的童年并没有怎么挨饿,父亲艾成林还有工作,母亲玛丽·威尔斯是个护士,外公罗德·威尔斯是个普通医生,5年后她的弟弟阿勇出生。 150年前核战争之后世界各地的幸存者都聚集在了第九区,所以各人种通婚组成家庭的有很多,她的父亲是个中国人,她的母亲是英国人。在她印象当中,中国、英国、美国、法国等等这些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只有第九区,人们为了纪念曾经的国家,将第九区里划分的村镇分别取名为这些国家的名字,从他们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住在了第九区,那个时候的人非常短命,因为辐射的影响,能活过40岁的屈指可数,直到她的爷爷那一辈情况也没有发生好转,爷爷在48岁就去世了,大部分人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那些能够生育的却生出了很多畸形儿。 包括那个女孩和男孩,他们都是有着某种缺陷的孩子,只是他们并不严重。比如女孩的关节比正常人要大许多,天气不好的时候经常会关节疼痛,男孩的其中一条腿非常细,他跑不快!他们在人类社会彻底失去秩序后的五年当中活了下来。 女孩看着那个死去的人心里闪过一丝同情,因为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自己都吃不饱,谁还会去养一个婴儿呢?她庆幸弟弟早出生了几年,否则他也一定会被饿死。 她站在废墟的顶端开始招呼弟弟,她见过很多很多的死人,四年前,幸存者大批大批地死去,她看到河流上的尸体多得就像富营养化污染的浮萍一样,一开始还有人清理尸体,到后来连清理尸体的人都没有了,到处都是腐烂的臭味。她不怕死人,死人和她脚下的铁罐头没什么两样。 男孩看到姐姐高兴的样子,他也莫名高兴起来,没有危险,意味着今天他们有希望找到食物了!他尽力让自己快速地跑过去,虽然一瘸一拐,但是这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他发誓。 男孩很快和姐姐一起开始翻找起东西来,天很快就要下雨了,他们应该赶在下雨之前就找到一些吃的,然后回到安全的地方生火,再睡一觉,他实在是太累了。 男孩找到了一个玩具模型,是轮船,有点坏了,但是,他很高兴地揣在怀里,然后继续翻找,他满怀希望地翻开一个又一个物件,他们姐弟两找了整整2个小时,一无所获,他们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于是就坐在一起休息。 男孩小心翼翼地道:“姐姐,别难过,看我找到了轮船的模型。” 女孩看了眼轮船,眼神黯淡:“可这填不了肚子。” 男孩:也许爸爸会找到一些吃的。 女孩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不能总是依靠爸爸。万一有一天他死了呢? 男孩被姐姐吓了一跳,他眼里一下子充盈了泪水,他低着头喃喃说:“爸爸不会死。” 女孩有些声嘶力竭,情绪喷发:“可他总有一天会死,像妈妈、外公那样离开我们!他已经46岁了,成年人都活不过50岁。” 男孩的眼泪很清澈,将他的脏脸冲出一条一条蜡黄色的痕迹。 他高声反驳了他的姐姐:“外公活到了55岁!” 女孩不甘示弱:“因为外公是个医生!他有药!可我们现在没有药了!” 男孩坚持:“爸爸会是例外。” 女孩盯了弟弟半响,胆小怯懦的弟弟从来没有和她争论过,除了爸爸这件事,爸爸是他心底唯一的希望,她的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反驳弟弟。 她起身开始埋头寻找,她希望能够在天黑下来之前能够找到一点东西,哪怕一点点,否则他们晚上又会饿得睡不着了。再过几天他们会连找食物的力气都没有!她必须得找到点什么!必须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男孩坐在那里看着姐姐发疯似地翻着一块又一块碎裂的水泥板,他有时候想也许死了就不会感到饿了,可是他没有勇气死,他很害怕,他的胃酸恨不得把自己的胃给消化了,他觉得他此刻能吃下一头牛。或者不管多肥的肥肉他都能吞下去!想着他又缩了缩脖子,他越发得饿了!他恨不得抓起身边的石头一口一口咬碎吃下去! 女孩挖到了一个布包,她的心咚咚直跳,上面满是墙灰,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东西,她没有停留,迅速拍去了灰尘,她呛得频频咳嗽,这味道太难闻,她咳得胸腔在剧烈地颤动,但是她的双手却没有停,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里面。 里面有一个笔记本,两件连衣裙,衣服一碰就腐坏了,一块锡纸塑封的真空压缩饼干,大约三指来宽,两指来厚,女孩喜极而泣,她将这个东西高高举起,脸上的神采就像黑暗中忽然亮起的灯火那样温暖而耀眼,她的面容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她对弟弟喊着:“弟弟,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弟弟!” 男孩从废墟上连滚打爬地赶过去,他瘦得蜡黄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他将东西接过在手里反复看着,一个手掌能紧紧握住,他露出牙齿,笑得很开心:“姐姐,是饼干吗?” 女孩点点头:“是的,是有十年保质期的压缩饼干,今天晚上不管爸爸能不能找到吃的,我们至少可以有东西吃了。” “对,晚上我们可以好好睡一觉。”男孩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压力重重需要去寻找食物,而晚上疲惫的时候没有比能够找到一件能够果腹的东西更让人值得兴奋的了。 云层很厚,他们只能看到阳光在云层里散发出的那种或昏暗,或通红的光,天色已是傍晚了,已经下起了小雨,晚上温度会下降到零下10°左右,也许还会下冰雹,他们必须赶快回到约定的地点。外面很安静,连鸟叫都没有,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死去了一样。 男孩一直摩挲着那块饼干,他恳求道:“姐姐,能让我一直拿着它吗?” 女孩一边穿上了原来那身衣服,一边点头:“当然,你可以拿着,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拿着,直到我们一起吃掉它。” 男孩郑重地点点头。 姐弟俩人背起包,女孩拿起那本笔记本放入了包里,现在她有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了。 天黑的时候整个镇都会变成一片漆黑,没有星星和月亮,一点光也没有。但是现在还不是太晚了。 男孩又说:“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吃饼干?” 女孩想也没想,她将刀别在腰间:“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吃。” 男孩又说:“我们必须让爸爸多吃一点。” 女孩:“好的,让爸爸多吃一点。” 男孩:“可是爸爸总是不肯多吃。” 女孩:“我会让他多吃一点的,我们看着他吃,他一定得吃。” 男孩点点头:“那我们一起看着他吃,一定要他吃!” 女孩:“好,如果他不肯多吃,我们就不吃,你可以做到吗?” 男孩痛苦地蹙着眉头,咬咬牙:“我可以。” 他们穿过了2条街道,爸爸告诉他们不要离开那个蓝色房顶的小房子,这是他们白天已经找到的据点,女孩主动要出去找食物,因为她知道爸爸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的,所以多一个人就多一次机会,他们回来的时候,爸爸还没回来。 姐弟两人铺好了床,搭好了篝火,他们检查好了门锁,在窗户都糊上了纸,遮上了布,通风口开在隔壁的那间屋子里,他们用东西在门边顶上,然后匕首随时都带在身边。 男孩捧着饼干:“姐姐,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天快黑了,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女孩盯着门缝:“别怕,爸爸一直都很坚持,他一定不想我们饿着肚子睡觉。” 男孩裹着被子,温度越来越低,他都能听到玻璃窗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冰雹开始落了下来,能砸穿屋顶,他们听到楼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好像无数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一起在跳踢踏舞。 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幽深的楼梯,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了,也许楼上躺着这幢屋子主人的干尸,也许楼上什么也没有。 “爸爸回来了!”男孩披着毯子冲了上去,打开了门,一头扑进了爸爸的怀里,“爸爸回来了!”他反复说着,他时刻都在担心爸爸回不来。 男人满是胡子,头发稀疏,顶着一张厚实的塑料布,他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身的湿和冷气,火苗在屋里左右忽闪乱窜,几次都快熄灭,又顽强地窜了起来。 男人拥抱了男孩,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然后起身关好了门,顶上了东西,他说:“对不起,孩子们,我回来晚了!”他走到了女孩的身边,也拥抱了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了吻,男人很快把背包和手里的东西放下,坐到火边暖着手。 他喝了杯热水,盯着火光发呆,他四十几岁,但是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他咳嗽了几声,很剧烈,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女孩拍着他的背说:“爸爸,咱们在这个镇上休息几天吧,你需要休息。” 男人很疲惫,皮肤黯哑无光,胡子都长到了腮部,他的鼻子很高,嘴唇是没有血色的,眉毛稀疏,眼睛有神,脸颊很瘦,他原本威武俊朗的国字脸,此刻有棱有角,瘦骨嶙峋,他的健康状态很不好。他拿过被子裹在身上,很抱歉地看着两个孩子:“对不起,孩子们,再坚持一天,明天爸爸一定会找到食物的。你们能再坚持一天吗?” 第2章 两个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男人。篝火烧得很旺。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橘黄色的。 男人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画册,那是一本幼儿看图认知的画册,这本画册他们看过很多遍了,里面有很多蛋糕、面包、水饺、葡萄等等,好吃的东西。男人打算像往常一样,他对孩子们说道:“姑娘、小伙子,我们开饭了。” 男人微微一笑。他的疲惫看上去少了很多,他说:“今天,我们的晚餐是黄油面包,一人一份,还有汤水饺子,一人一大碗,吃饱后,我们再吃葡萄怎么样?” 男人说着,徒手开始从画上拿起面包,大口大口啃了起来,看上去他吃得非常香,男孩和女孩盯着他半响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拿起了面包,接着,男人端起了水饺大口喝汤捞饺子,最后他们对着一窜葡萄,一个又一个摘着吃,好像真的吃到了嘴里,将嘴塞得鼓鼓的,然后还装着吐核和皮,比谁吐得远。 最后他们三个人大笑着挤在了一起,这样可以暖和一些,男人说:“孩子们吃饱了吗?吃饱了,明天我们继续努力。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努力下来的。” 男孩拿出了那块饼干,放在了男人的手上:“爸爸,我们再吃点点心怎么样?” 男人很惊讶。 女孩鼓励地道:“爸爸,快打开来看看。” 男人看着饼干,却没有动,他严厉地说:“你们自己出去找东西了?爸爸怎么跟你们说的?这个镇子我们第一次来,不熟悉,可能会很危险,你们没有听爸爸的话?” 女孩紧挨着男人道:“爸爸,是我带弟弟出去的,我已经长大了,可我不放心留弟弟一个人在这里,这个镇子没有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也许有人已经盯上你们了!”男人压低声音斥责。“我们明天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男人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杂乱无章地喊着他,女孩道:“爸爸,休息一天再走吧,没有人盯上我们,这个镇子没有人!真的!” 男人的眼睛警惕地环视着四周,他的耳朵也在动,仿佛要从外面巨大的冰雹声中辨听出几分危险来,过了一会他的情绪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孩子们都被他的反应吓坏了。 他看着孩子们渴望而又担心的眼神,男人说:“对不起,孩子们,对不起。爸爸应该谢谢你们,我们开始吃点心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拿出小刀隔开了包装纸,他们三个人紧紧盯着手掌心那不太大的一块压缩饼干,口水直流,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了开来。 男孩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一眨不眨地盯着。 男人将这块饼干放入了烧着的锅子中,煮成了小小一锅饼干糊。他给两个孩子盛了一小碗,自己则还剩下锅底一点,他叮叮当当地将锅底刮得干干净净。 男孩和女孩相互看了一眼,分别往爸爸碗里倒了一些。 女孩说:“爸爸,你必须吃了这些,我和弟弟商量过了,如果你不吃,我们就都不吃了。” 男孩点点头,他很渴望地看着爸爸,他希望爸爸能够吃,这样他就可以吃几口自己碗里的东西。 男人看着两个孩子,忽然觉得孩子们长大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们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拿到食物只知道往自己嘴里塞的孩子了,他们是大人了。 他鼻子一酸,拿起碗:“好,爸爸吃,你们也一起吃。” 男人慢慢吃着碗里的东西,一口一口,细细品味,就好像他在品尝三十年的陈酿。 孩子们则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就吃完了,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看着父亲。 女孩打了弟弟的头,使劲朝着他使眼色,男孩收起了目光,女孩知道爸爸发现了一定会舍不得吃的,所以他们绝对不能看他。 吃完东西之后,肚子那火烧般的饥饿感总算有了缓解,他们躺了下来,靠在一起取暖,男孩很快就睡着了,他的鼾声轻轻响起,男人往篝火里添加着柴火,他起身将窗户开了个小口,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了,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黑暗给吞噬了。 男人呆呆往外看了一会。他有一个错觉,那就是整个星球都渐渐在死去,很快,他们连一点阳光也没有了,气候会越来越冷,也许他们应该往南走,那边靠近赤道,气候也许会暖和一点。 女孩拿出了那本捡来的笔记本,外表是一种坚硬的塑料,几乎没有腐蚀,她翻了开来,里面是一封动人的情书,女孩轻轻念道:“亲爱的玛格丽特小姐,我喜欢你已经很长的时间了,可是一直没有勇气向你表白,食物越来越紧缺,你跟着我也许会饿死,但是我依然爱着你,这是我最后的一块饼干,里面还有两条裙子,我是个裁缝,这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你喜欢。爱你的杰米。” 女孩笑着流下了眼泪,男人摸着她的脑袋。 女孩问:“爸爸,你说玛格丽特收到了他的这封信吗?” 男人回答:“她一定收到了,并且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吃。” 女孩:“爸爸,我真羡慕玛格丽特。” 男人轻轻笑着:“你也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像爸爸一样爱你。” 女孩枕在爸爸的腿上:“我们吃了杰米的最后一块饼干,这块饼干救了我们,他们会怪我们吗?” 男人说:“不会,他们不会的,他们也许已经不在了。但是能够帮助别人,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我们得一起谢谢他们。” 女孩:“我们应该怎么谢他们?” 男人想了想跪在被子上,双手紧紧握住,在胸前:“谢谢你们,尊敬的陌生人,我们不曾相识,我的孩子无意之中捡到了你们的东西,那是你们所珍视的珍贵的东西,它救了我们的生命,我代表我的孩子们感谢你们。” 男人说完之后朝着女孩眨了眨眼睛:“这样就可以了。” 女孩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她说:“爸爸,也许他们听不到。” 男人说:“那我们就当他们听到了。” 女孩将日记本藏好,她看着火,有些睡不着,虽然很累,但是睡不着,她问:“爸爸,我们会不会饿死?” 男人说,“不会,五年了我们都没有饿死,相信以后也不会。” 女孩又说,“可是活着的人都在不停寻找吃的,可以吃得东西越来越少,我们只要几天不吃东西就会死。” 男人很笃定地说:“相信爸爸,只要努力,就能活下去。” 男人又咳嗽了。 女孩说:“爸爸,求你了,明天你不要出去了,好好休息一天,我们后天再向南走。” 男人想了想:“好吧,我们停留一天,但是明天还得去找找吃的,但是爸爸答应你们会早一点回来。好吗?” “好吧。”女孩妥协了。 渐渐的,女孩也睡着了。 男人有点失眠,他看到了男孩身边的轮船,那个轮船已经快散架子了,男人从包里拿出了线和钉子等小工具,替男孩把轮船修好了,他伸出手替孩子盖被子,触及他们的骨骼,他就胆战心惊,多么瘦啊! 十六年了,他等了整整十六年,第一批移民其他星球的科学家们已经离开了十六年,他还能有几个十六年可以等待?也许他们的飞船根本没有抵达那个星球,也许那个星球人类也无法生存,也许他们有技术能够返回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有太多太多的也许,他也不知道他的支柱在哪里,他的信念又在哪里,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他做父亲的责任,他还有两个孩子,他必须得成为他们的支柱,让他们活下去。 男人双手捂着脸,他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和绝望,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妻子玛丽·威尔斯的名字,玛丽,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坚持?我们应该往哪里走?如果我死了,孩子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玛丽,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男人将头埋在自己的手掌底下,眼泪流到了他的鼻尖上,滴落下来,无声地落在了毯子里。在这16年中,他和玛丽一起走过了11年,剩下的5年残酷的日子,他和两个幼小的孩子一起支撑了下来。 男人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的他年轻英俊,妻子有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笑容灿烂,女儿8岁,白皙可爱,儿子2岁他抱在怀里。他看着照片,紧紧拿在手里,沉沉睡去。 早上的时候篝火已经熄灭了,天渐渐亮了起来,孩子们还在熟睡,如果有一碗热粥就好了,男人心想。他打开了窗户,外面还是灰蒙蒙的,没有什么颜色,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植物,都被吃光了。他告诉自己就算再绝望,一觉醒来之后他又会重新充满希望。 他看向天空,期待有一只鸟飞过,可是没有。他已经习惯了。 天亮了,他还活着,孩子们都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他们还能继续努力。 男人又去找了一个房子,他不能冒险两天都留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他这几年来学会的生存法则,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孩子们也醒了,他们用水洗漱了一下。水是从很深的地下井里抽上来的,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口水井,他们庆幸的是还有煮熟的热水可以喝。 他们收拾好东西换了一个地方作为晚上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木头和砖搭建的西式洋房,庭院荒芜,他们翻了翻泥土,没发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天色特别地暗,好像上面的云层要压向地面一般。 女孩说:“爸爸,我们今天一起去吧。” 男人想了想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他们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男孩问:“爸爸,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男人回答:“也许都死了,也许和我们一样流浪到了其他的镇上。” 男孩又问:“爸爸,那些高楼为什么会倒塌呢?是地震吗?” 男人回答:“不知道,也许是地震,也许是战争,炸药让建筑坍塌了。” 男孩又问:“爸爸,为什么人要战争?” 男人又说:“你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爆发了世界大战,核弹几乎摧毁了人类的家园,每个国家都以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利益为出发点,谁也不愿意让步,为了所谓的尊严,相互对峙攻击,最后忍无可忍,人类通过战争来解决争端。用武力来让对方屈服。” 男孩又说:“那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国家也没有了。人类什么都没有了,那他们就安静了。” 男人说:“是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安静了。人类科技的进步加速了人类科技的倒退。这看起来很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男孩说:“嗯。我们现在就很原始。对了,爸爸,我们从来不抢别人的东西,别人也不会来抢我们吧?” 男人说:“不,我们不抢别人,但是也会有人来抢我们的东西,他们不光会抢我们的东西,还会杀掉我们。” 男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抢我们的东西?” 男人:“因为他们需要。” 男孩气愤:“他们就不会自己去找吗?” 男人:“窃取别人的成果也是某些道德沦丧的人的捷径。所以我们要小心。” 男孩心中闷闷的。他不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人,不仅抢别人的东西,还杀人! 女孩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她讨厌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杀害抢夺别人东西的人,她从来不这么做,爸爸将他们教育成了一个正直的人,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从来都不会想去抢东西,甚至杀人。但是环境又教会了她保护自己,如果遇到那些坏人,她会反击,她一定会! 女孩紧紧握着拳头,仿佛那个她要反击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回头看到了一道影子在身后一闪而过,但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也许是一个飘扬的塑料袋,她停顿了一会,跟上了爸爸和弟弟的脚步。 第3章 他们走了很长时间的一段路,感觉整个头发上都布满了沙子,把头一低,用手一抓竟能掉下一大把尘土来,刚才风很大,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爸爸,我们到那个车库下面躲一躲吧!”女孩捂着眼睛喊着。 男人试图把塑料布撑开挡在他们的面前,可这都是徒劳,风将布给刮起来,男人费力地拽着布,接着女孩也跑了过去和他们一起拽着布,好像他们三个都要被风吹起来了。 “放手!孩子们,放手!”男人担心地喊着,他们三个人连同着那块塑料布被一起吹着向后倒退。 于是男孩和女孩都放手了,男人也放手,那块布像脱了缰的野马随着狂风一起被掀到了天上,他们感到突然失去了庇护一般,三具瘦弱的身体在苍穹之下显得如同蝼蚁一样渺小。 男人左右臂膀分别揽着两个孩子躲到了街边的一个车库边上。他们紧紧贴着墙壁,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给嵌进去,男人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块被吹得毫无踪影的塑料布,有点惋惜,这块塑料布可不好找,遮风挡雨全靠它,现在它没有了,被吹走了,而他们三个人都拉不住它。 男人打量了身后的车库,用耳朵贴着缝隙仔细听着声音,里面应该没有人,他的眼睛在缝隙里张望着,好像要把里面给看清楚,但是他看不清楚,他看到门外面有一把生了锈的铁锁,外面的金属镀层轻轻一碰就伴随着铁锈脱落,斑驳不已,就像拿破仑蛋糕一样,层层叠叠,一咬就落得满地都是酥脆的屑,这道门应该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里面也许有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男人看外面的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停止,他从背包里拿出工具,一下又一下撬开了那道门,他哗啦一声将门推开,里面冲出一股刺鼻的尘土味,就像一个很久没通风的屋子散发出的那种味道,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上了鼻子。男人的肺部吸入这种空气,捂着胸口呛咳了一会。 等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男孩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噢,爸爸,快看,那是会飞的汽车!天呐!它一点都没生锈,它看起来就像新的!” 女孩眼里也露出一种光彩来,是一辆看上去很新,保存完好的汽车,汽车两边的翼折叠收了起来,就好像用翅膀在地上走路的蝙蝠那样,看上去相当有趣,两个孩子围着那辆汽车走了一圈,这的确是个车库,里面除了一辆车,几把扫帚,一个垃圾桶,一堆修理工具,还有几个油桶,没有其他东西了。 男人并没有理睬那辆车,他走到了垃圾桶边上翻了翻,没有发现可以利用的东西,他又拿了拿塑料桶,里面的汽油都是空的,他打开盖子,闻了闻,没错,那些桶都是装过汽油的,他将桶翻了过来,往下倒,试图从塑料桶的底部挤出几滴油来。但是桶里已经干得倒不出任何东西来了,男人心里暗暗咒骂着,怎么能倒得那么干净,一滴都不剩。 他沮丧地将塑料桶扔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在工具箱里翻着东西,铁板手,铁榔头,不,这些都太重了,他们用不到。 男孩和女孩坐在了汽车上,在东西摸着,很好奇,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辆那么新的汽车。他们印象当中的汽车就和大街上的烂铁一样。 它真好看,男孩摸着里面的内饰。他叫道:“爸爸,你会开吗?” 男人回答:“哦,是的,我会开。” 男孩兴奋地道:“爸爸,它有翅膀,它还会飞,我们开着它飞出去,就能很快到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了。” 男人没有翻到什么好东西走到了车边检查了下油量:“它飞不了了,没有汽油。” 男人找来一根撬棍,探入油箱,撬棍触到了底部,他又拿了上来,用手摸了摸棍子的顶部,大约有1厘米厚的汽油,他一阵欣喜,太好了,汽油是难得的燃料,可以在紧急的时候快速点燃火,可以在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当油灯使用,他们就可以不必忍受篝火刺鼻的烟味了。 男人用车库里的工具把油箱给卸了下来,然后找来了一个小罐子,他将汽油倒在了里面,有小半罐,他振奋地道:“孩子们今天我们旗开得胜!我们找到了一点汽油!” 可是孩子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高兴,比起汽油,他们更愿意听到找到了食物。 男孩毕竟还小,他对着汽车新鲜了一阵子,玩了一阵子就觉得累了。 女孩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外面:“爸爸,风小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男人探出身子看了看天色,天气非常奇怪,虽然是白天,但是看上去就像是傍晚,天上的云层像被火烧过一样,印着红色,给整个小镇的废墟都镀上了一层烙铁般的色彩。男人有点不确定气候的变化,也许一场大风暴将要来了。他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他们需要一点食物来躲过这要命的一两天。 “爸爸,我们今天能找到食物吗?”男孩担心地问。 “能,一定能。”男人回答。 男孩:“可你昨天也这么说。” 女孩打断了男孩:“昨天我们不是找到了吗?” 男孩:“可那不是爸爸找到的。” 女孩狠狠瞪了眼弟弟:“我们找到的就是爸爸找到的,只要有食物,爸爸就没有说错。” 男孩吐了吐舌头。他小心翼翼地说:“外公说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对吗?” 男人爱怜得抚摸男孩,他点点头:“是的,上帝会保佑我们今天能找到东西。” 女孩看了他们一眼:“这里没有上帝,上帝已经死了。” 男人吃惊地看着女孩,暗沉色的嘴唇动了动,他说:“你的外公威尔斯先生是上帝的仆人,他不仅是一名医生,还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长老(基督里管非职业的牧师称为长老),他听到你说的话会难过的。” 女孩紧紧捏着衣角,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团烈火,他们是被抛弃的人,在苦苦挣扎着存活,他们所有的一切,包括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她咬了咬嘴唇,内心的那股躁动没有喷发出来。她说:“我自己出去找食物,弟弟和你在一起。” 说完,女孩一头钻入了风沙中,她的身影在几米开外就已经模糊,她的声音还算清晰:“我们会在约定的地方见面。”她知道爸爸一直在坚持着,试图让他们坚信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可是她早就看穿了他,这个脆弱的男人一直用谎言在支撑着他的信念。 女孩不顾父亲在背后的喊叫和追赶,她想成为一个不依靠父亲的人,她拉上了自己的帽子,飞快地脱离了父亲的视线,直到她听不到父亲的喊叫,眼里露出一种胜利的喜悦,可是很快,这种喜悦在她眼里淡去了,她想到了爸爸的咳嗽,他们说好的今天一起出来,但是她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她虽然瘦,但是还算健康,也许她可以很快就找到食物,然后早点回去,让爸爸好好休息一天。 她将夹克衫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底下,这样沙尘就不会钻进她的脖子。女孩准备好匕首在她容易拿到的地方,然后她琢磨着去附近一家酒吧,除了罐头以外,酒的保质期也很长,并且可以抵御寒冷,虽然很多人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女孩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那家酒吧外面的招牌已经倒塌了,只有门前的一个大广告酒瓶子显示这里曾经是一个酒吧。酒吧玻璃窗户上被砸了一个洞,满屋子都是沙子,女孩的脚落在地上都会隐约陷入,天呐,她很难想象这里会有什么东西,到处都是七零八落倒地的空瓶子,也许在很久以前这里正举行过一个派对,每个人都喝得烂醉。 女孩站在门口怔怔盯了一会,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找东西。有个东西看上去埋在浅浅的沙子里,也许是一条被褥,或者是一件衣服,女孩随手拿起了一根木棍,吹了吹上面的灰,她讨厌老鼠,也许那件黑色的东西底下会钻出成群的老鼠来,那些东西速度很快,又凶猛,除了啃吃木头,它们通常还会吃死尸,那些东西的生存能力可比人强多了。 她试着挑开了那件黑色的衣服,噢,天呐,她就知道不会有惊喜,下面是一副骨架,人的骨架,衣服被她挑起来,和衣服连着的骨架也随之散了开去。女孩连同木棍子一起扔在了地上。 女孩一个人转悠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个镇子很大,大得超出她的想象,她和爸爸一直都没有碰面,所以她认为这个镇子是大的,否则他们早就遇上了,这里也许没有人,她走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看到任何人,除了死人。 没有人比有人要好,看到陌生人会让她紧张。可是她又渴望能够看到几个人,也许她可以和他们说说话,也许有人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东西。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话了,除了爸爸和弟弟,她不知道一个人一直不说话会是什么样子。 她又走了半个小时,一直沿着那条斑驳的水泥路,因为气候的剧烈变化,那条路已经开裂,到处都是闪电纹,还有断裂并且拱起,有时候还会有建筑倒塌在上面,她需要爬过去。那些裸露的钢筋在摇曳着,上面还欠着混凝土块,还有许多废弃的电线,外面的绝缘层已经像被火烤过一般融化,粘着金属铜丝,整堆废墟就像一个被折断的机器人,躺在那里无力回天,连微生物对它们的分解也非常艰巨。 女孩终于见到了一个“老人”,因为他身材伛偻,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他们在这条公路上相逢的时候,彼此都怔住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内心是多么紧张。 “老人”拄着拐杖,身上背着厚重的东西,那是他的全部家当,看上去他就像个骡子,背上的东西将他的腰都压弯了,他用“三条腿”颤颤巍巍地走在那里,他也许以为没有人,所以他才放心地走着,他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在路上起不来,成为这废墟中的一员。 女孩紧紧握着刀柄,就算是一个“老人”,她也必须谨慎,她停在那里,等着他走过去。只要他走过去,她就不会和他起冲突,她不想起冲突,那个“老人”越走越近,除了一开始短暂的停顿,他们也许都在等对方先走过去,但是女孩没有动,所以他慢慢动了起来,总要有一个人先动的,不是吗?他一步一步走向女孩,只是他的腿迈得更加艰难了,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阻力阻止他前进。 第4章 女孩紧紧握着刀柄,漆黑色的刀鞘和她的衣服融为一体,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老人”一开始只是行走,接着他颤巍巍地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口袋。 女孩的心提了起来,他也许也和她一样,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女孩看到他的脏手居然从口袋底部伸了出来,这个口袋是破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口气,他的口袋什么都没有,是破的! “老人”看上去有点慌张,他将手里的拐杖从一只手换到另外一只手,然后换了只手伸进了另外一只口袋,女孩的心又紧了起来,也许这个口袋有一把刀,甚至一把枪! 女孩的心开始纷乱地跳动,爸爸没有在身边,她只有一个人。她的牙关上下紧紧咬合在一起,她已经想好了,等他一靠近,她一定要先发制人,大声喊叫,然后亮出刀,用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凶恶的神态对付他。 女孩手心里冒出了汗,沙子掠过贴在她的面颊,脖子,嘴唇,眼睑,她不会眨眼睛的,就算沙子要滚进来,她在这一刻也不会眨! 她看清了那个“老人”的样貌,他满脸的胡子,满脸的皱纹,那皮肤皱的好像可以拉起两英寸来,仿佛一个大胖子被抽光了里面的脂肪和肌肉只剩下了一张皮。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反差。 “老人”灰蒙蒙的浑浊的眼神时不时向她飘去,那眼角的眼屎和来不及擦去的湿润润分泌物上重新沾满了尘土,让他看上去更加落魄恐怖。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脚步越来越小,同时频率越来越快,他仿佛屏住了呼吸一口气要从那个活人身边经过。 女孩的右手已经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老人”的左手也在他的左口袋里揣了很长的时间。如果有第二条路,也许他们都会选择避开,可是这条路没有岔路,边上堆满了废墟,他们相向而行,只能擦肩而过。 就在女孩想要拔刀的刹那,“老人”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分外珍惜的,却没有犹豫地,他托着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女孩。他一边惊恐地看着她,也许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性别,他慢慢蹲下了身子,身上的重物棉被铁锅慢慢遮挡了他的脑袋。 他弯下腰将手中这个东西放在地上,女孩的面前,然后他慢慢支起身子,一边看着她一边哆嗦着移动着,他快速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好像一走过去他就可以大口呼吸了,他一边走,回头看了女孩几眼,直到他们离开数十米距离,觉得相互不会追赶对方,“老人”才继续蹒跚着向前。 女孩看着“老人”的背影,在确定他不会折回来之后,她才蹲下身子拣起那块东西,是一块干面包,真空包装的干面包,女孩眼眶忽然发烫,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以为他拿出的至少是一把匕首,然后他们相互威胁着慢慢离开对方,她没有想打劫他,她发誓,她只想保护自己,女孩的胸膛起伏着。 她的眼泪滴落在面包干的包装上,那个“老人”伛偻的身子还在前方,女孩拿紧了面包拔腿追了上去,她跑了几步停了下来,这可是珍贵的面包干啊,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吞了口唾沫下肚,她也许不该还给那个人,她应该据为己有,可是……也许它是那个人最后的一点食物,她也被当成了坏人吗? 如果她收下了,她是不是就是一个打劫弱小的坏人?不,她应该去找他说清楚,她撒开腿开始追赶那个人,没跑几步,她就气喘吁吁,头晕眼花,她太虚弱了。 那个“老人”发现了她的追赶,他的脚步快了起来,可是他也很虚弱,没跑几步,居然连带着身上的一大堆家当翻倒在地,他就像一个四脚朝天的乌龟,怎么都翻不过身来。 女孩很快追上了他。 “老人”哀求道:“求求你了,这是我身上最后的一点吃的,我没有肉,你杀了我也只能啃到皮,求你放了我。你不信,可以检查我的行李。” 女孩的眼睛红红的,她没有马上去搀扶这个“老人”,也许他是故意的,有很多人通过博取同情最后会露出狰狞的面目。她说:“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想打劫你,我……我是想把面包干还给你的。”女孩很艰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从废墟中找出一块断裂的木头,伸给“老头”,说:“你起来,我会证明我说的话。” “老头”眼里的惊讶就好像女孩刚才的惊讶一般,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拉住木头费力地爬了起来,女孩和“老人”刚才一样,将面包干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后退几步,她说:“你看,我是来还给你的。” “老人”看了她一会,说:“我叫哈丁。” 女孩说:“我叫艾希望。” “老人”:“这是一个好名字,你配得上那样的名字。” “老人”弯腰捡起那块干面包。 女孩转身就走了。 “嘿!你等一等。”他叫住了她。 女孩回头:“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老人”拆开了塑封包装,里面有好几层包装,直到露出白色的面包,他怕自己的手弄脏食物,隔着包装纸掰了一半递给她:“拿着。这是我给你的。” 女孩鼻子一阵刺痛,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没有动。 “老人”将半片干面包包好,颤抖着一只手递过去,又递了一点过去,直到递到她的跟前,又说:“拿着,帮我吃一半,你应该乐于帮我吧?” 女孩看着“老人”,那狰狞恐怖的脸庞,噢,不,他一点都不恐怖,她伸出双手接过。 “老人”收好自己的半块面包,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 “谢谢你,哈丁。”女孩在他背后叫着。 “老人”没有回头,他拿拐杖的手微微颤了颤,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女孩一直看着老人驮着一大堆重物消失在她的视线,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觉得活着也许也没那么糟糕,她看着手里的面包都想笑出声来,它真是好看,并且香喷喷的,她捡了块包装纸里的碎末塞进嘴里,淀粉在口中化开,甜丝丝的。 她把面包小心地包起来,然后揣入口袋中,她应该再去找一找其他的食物,外面飞沙走石的,纸屑、残破的塑料、小石块在地上打着圈圈,天气真是恶劣,也许一场飓风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和爸爸汇合,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他长得矮矮的,但是很灵活,也许他称得上“壮实”和很多人比起来。 他跑向女孩狠狠撞了她一下,然后撒腿就跑。 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满是骨头的屁股落在石头嶙峋的废墟里,疼得她哇哇大叫,她一摸口袋,瞬时跳了起来,她抽出刀,目眦欲裂地追赶起来,就好像在追赶她的生命,她就算是死也要教训这个窃取别人东西的小偷,她怒发冲冠,大声追叫。 那应该是个小男孩,他的身材简直可以用“小胖子”来形容,他很熟悉这里的环境,他跑得很快,女孩追得气喘,她心里发誓,抓住他,她一定要给他好看!想来还不觉得解气,她觉得她应该砍了他的手,叫他抢别人的东西! 小胖子跑进了一条小巷,然后钻进了一道门,那是一幢橙色的独立建筑,就像很多小镇上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只是这幢房子比一般的房子要大,里面有很多房间,女孩一直追到了门口,她快不行了,她坐在台阶上喘气,拿出随身带的水瓶子灌了几口水。她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只要他跑进了这里,她就不怕他跑了!她不敢耽搁,准备好匕首,悄悄潜入,里面昏暗不已,也许这个男孩有同伙,所以她必须得小心。她看到男孩的脚印跑到了楼上,那是红色油漆打磨过的楼梯,上面的漆已经斑驳了,女孩观察了脚印,除了那个男孩的,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她非常善于观察,这是许多年来爸爸教她们养成的习惯。如果有很多脚印的话,她一定不会上去,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她还是可以的,她必须得快,否则那个小畜生一定会吃掉面包的,也许他已经吃了! 她开始从楼梯上走上去,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咯吱咯吱木头的声音,随着她的心一起颤动着。上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她都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幽灵。 一定不会是幽灵,这个地方连幽灵都呆不下去。二楼有十几个房间,走廊里有一层地毯,所以她可以走得悄无声息,她不知道男孩躲到了哪个房间,所以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房门都敞开着,里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第一个房间,没有人,第二个房间也没有人,直到最后一个房间,女孩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那个男孩,他正背对着她。 第5章 女孩悄无声息地靠近,而那个男孩似乎没有察觉。 视线渐渐开阔,她看到了男孩正站在床边。 女孩举起刀柄,她应该先给他狠狠一下,将他打倒! 她举起手,正打算突然跳出去,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咳嗽的声音,这声音将她的计划打乱了,她杵在那里,仿佛被定身了,她屏息静气地听着。 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静静地探头,是的,这里还有其他人,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头发是白色的,面容很憔悴,皮肤紧绷着,有些发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也许这里是他们的家。 地面上都是空空的塑料袋,和许多空罐头,除了那张床,这里简直就像一个垃圾场。 “小胖子”扶着那个女人坐了起来,他把面包干放在她的嘴边,说:“妈妈,快吃一点,快吃,只要你吃了东西,你很快就会好的。”男孩殷切地望着她。 那个女人似乎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凹陷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骷髅,她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仿佛闻到了香味让她有了一丝生机,小胖子先喂她喝了几口水,他将面包干轻轻放进她的嘴里。 女人喘着气,抚摸着男孩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最后她发出呜咽声,她坚持不下去了,家里的存粮省吃俭用还是吃光了,她不应该再浪费粮食,她紧紧抿着唇,不肯吃一口。 “小胖子”恳求着:“妈妈,求您了,吃一点吧,你很快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不会分开。”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她将“小胖子”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她看到了那个女孩,她将小胖子揉得更紧了,她眼里有着深深的疑惑,带着一点不安,却含着一股说不清的期盼。 女孩很难理解那个女人的眼神,为什么会有期盼? 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她是对着自己的男孩说的,她说忐忑地说:“埃里克,你是不是抢了别人的东西?” 那个叫埃里克的小胖子也扭头,他看到了女孩,他坚定并且尖锐地说:“妈妈,我没有抢东西,真的,我没有抢,是她一直跟着我,她想抢我的东西!妈妈,你快吃了,不要让她抢走了!” 女人的眼泪很浑浊,很稀少,从她皮肤的沟壑中缓缓流下来,却没有滴落,就像那即将干枯的溪流,仅剩的一点水润都被土壤给吸收了。女人拿起那块面包,放进了嘴里,她凸着眼睛一口一口吃了进去,她一直盯着那个女孩,好像在向她宣誓一般,她眼里的期盼转而变成了警告。 面包不大,她几口就吃完了,她说:“现在面包没有了,我和埃里克两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我们二对一,你没有胜算。” 女孩看着他们,这个女人活不长了,她知道,女孩的眼睛很酸,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本来就不打算为难他们,可是而这个叫埃里克的男孩让她厌恶,他明明抢了她的东西,却说她想抢他的东西!她双拳紧紧握着,咬了咬嘴唇,扭头就走!下回别让她再碰到他! 那个女人说:“埃里克,你做得对,记住你今天所做的事,你没有错。” 女人抚摸着小胖子的头,她将身体躺好,深深望着自己的孩子,她表情复杂而痛苦,就好像受了极大的苦难和折磨,满是不甘、矛盾以及无奈。 埃里克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妈妈,我会好好的,我向你保证。” 女人沙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了,她紧紧握着埃里克的手,用尽了她最后的生命,好像在说,你保证,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法。 在死之前,她很痛苦,就好像上千把手术刀剖开她的身体,有一只无形的手把灵魂从躯体里抠了出来。 “我保证!我保证!”埃里克一下又一下吻着女人的手,一声又一声念着保证,仿佛这样可以减少她的痛苦,直到她再也不会动。 ※※※ 女孩走出了埃里克的家,她戴上了满是破洞的帽子,拉上了拉链,一头钻入了风尘之中,暴风很快就要来了,她不得不放弃搜寻食物,她必须赶回去。 这场风暴比她所经历过的都要大,天已经黑得像染了墨,只有闪电偶尔会将浓黑给劈裂,然后让原本昏暗的天恢复片刻的光亮,每一场自然灾难,都会对这个地球进行一次巨大的破坏和洗劫,什么作物、房屋在自然的肆虐之下都不堪一击。 屋顶上的红色瓦片,搭建房顶的竹片、羽毛毡,一切脆弱的建材都仿佛活了起来,它们疯狂地跳舞,试图脱离桎梏,直冲天际。 女孩缩着脑袋飞快地奔跑,她照着原路返回,她气喘吁吁,也许她很快会被风卷起来,可是此刻她只想回到爸爸的身边,弟弟的身边,一家人哪怕是挨饿都要在一起,她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渴望过,她必须向爸爸道歉。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她以为自己可以脱离爸爸独自存活了,她以为她可以肩负起什么,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连爸爸都有做不了的,更何况是她,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风暴,爸爸一定知道怎么躲避。 男人心急火燎地出去寻找女孩,他已经将男孩安顿好了,就在他们白天寻找的那间屋子的地下室里,他看天气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同寻常,于是他找了那间房子,就因为那里有一个地下室。 “爸爸,不要出去,外面风暴要来了!”男孩裹着毯子说。 “可是你的姐姐还在外面。亲爱的,告诉我你能一个人呆在这里!你能!”男人鼓励着。 男孩顿了顿,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是的,我能。”他说。 他怕黑,爸爸走了一定会关上地下室的门,伸手不见五指。 男人在男孩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好孩子!” 男孩说:“我会等你们,你们一定能回来。” “没错,我们一定能回来,我相信爸爸,等你们回来了,我们点油灯。” “嗯,回来了,我们一起点油灯,我们还找到了豆子肉罐头。我们可以吃晚饭。” 男人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捆绳子,那种绳子的韧性很高,可以拴住三辆4吨重的汽车。 他正要出去。 男孩依依不舍叫住了他:“爸爸,我会在这里一动不动等你们回来,我保证不动。” 男人笑了笑:“好,爸爸记住你的姿势了,你要是动了就得少吃一块肉。” 男孩频频点头,他不能动,这是他和爸爸的约定。 他关上了门,将绳子牢牢系在腰部,然后冲入了风暴里,现在风暴刚刚开始,他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艾希望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一定已经发现了,并且往这里赶回来,她一定会沿着他们分开时候的那条路,他们说好的,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遵守的。 男人给自己戴上一个口罩,将身子压低,开始沿着那条路奔跑。天上的那几到灰金色的亮光壮美却又残酷地横亘在天际,这些金色的光投射到底下的废墟之上,就好像一把把巨剑射了下来,犀利而又奇伟。 紧接着气流开始旋转,黑色的螺旋越长越高直达天际,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龙卷风,远远望去有十几个风眼,巨大的柱子在缓慢移动,也许它们会汇合在一起。 男人的神情有些紧张,可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女孩,她是个好孩子,她应该,她也必须活下去,她是他的希望。 男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子正在逆着风艰难地奔跑,他看到了,心里一阵激动,就好像品尝了绝望之后又看到了希望,男人眼里涌出的湿热被风沙给刮住了,他挥手喊着:“希望,爸爸在这里!快跑!” 男人看着追在女孩身后的团团黑色,仿佛要将她吞噬,四面八方飞起的碎屑几次将她掀翻在地,她的身子都快飞起来了,她不能再跑了,可是她快被吞没了,她看到了爸爸,是的,那个脆弱而又坚强的男人。 女孩像上了发条,摔倒之后一跃而起,以更快地速度跑向爸爸。 男人的衣服被吹得鼓起,就像一个发涨的气球,他的眼都睁不开,嘴唇被风吹得扭曲着,他用绳子捆住了废墟中的一根巨大的水泥柱子,然后穿了几个废弃的轮胎,作为缓冲,他准备好了双臂,冲着女孩喊:“快!” 女孩飞身跳起,可是她却被巨大的风力向反方向刮去,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爸爸!爸爸!”她被摔到一辆汽车上,滚了几滚,接着汽车飞了起来,她抓在车窗上和车一起飞了上去。 第6章 男人腰间系着绳子,他向上一跳,也飞了出去,他抓住了女孩的衣服,紧紧的,他们和那辆车一起漂浮在空中,男人拴住了女孩的腰,他们捆在了一起,像风筝那样漂浮。男人借着风回旋的助力,在将他们往外推的时候,迅速收紧了绳子,他们就飞了出去,借着风势,男人抱着女孩跌向了他准备好的废弃的轮胎上面,然后一咕噜滚到了柱子下,他们蜷缩着。听着风从他们上面刮过,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女孩在父亲怀里瑟瑟发抖,差一点她就回不来了,就差一点。 男人的背部在流血,他被钢筋擦伤了,也许骨头也会断,他祈祷着不要有事,孩子们还需要他,他不能有事。 十五分钟过后,风暴渐渐小了,他们探出头来,整个人仿佛从灰里捞出来一般,这个小镇几乎被夷为平地,他们两个人呆立在废墟之中。 “爸爸,你还好吗?你流血了。”女孩扶着父亲,她的手上有血迹。 “没事,可能破了点皮。”男人说。 “你真的没事吗?爸爸,不要骗我。” “我真的没事,爸爸对着你妈妈起誓。” 女孩说:“爸爸,对不起,我不该独自跑出去。” “不,孩子,你是对的,你应该独立,你是对的。真的。” “爸爸,你原谅我了吗?” “是的,我们回去吧。” “好的,我们回去。我没有找到吃的。” “没事,我们找到了,是你的弟弟艾勇找到的,他能照顾自己了。” “真的吗?弟弟找到的?他只知道翻找玩具。” “他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他只是比较谨慎,你知道他富有同情心。” “有同情心可不是好事!会被人欺负!” “可有同情心的人让人感到温暖,不是吗?” “爸爸,你觉得我应该成为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吗?” 男人呵呵摸了摸她的脑袋:“有同情心和保护自己并不矛盾。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是证明。” 女孩想了想:“所以,做好人和活下去并不矛盾,对吗?” “对,就是这样,我们活着,我们不去伤害别人,这是一种选择。” “那我也可以选择做一个坏人,并且活下去,对吗?” 男人看着她,他认真地说:“对,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坏人,并且活下去。” 女孩又说:“那说谎的人,欺骗别人的人是不是就是坏人?” 男人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谎言,但不是每一个谎言都必须憎恨。” 女孩沉默了,她应该原谅那个埃里克吗?他还那么小就学会欺骗他的妈妈!甚至欺骗他自己,她不憎恨他,但是无法原谅他!他一旦学会了撒谎,他就会不断去欺骗,他就是个坏胚子! “爸爸,你希望我成为一个好人吗?” “是的,但前提是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如果有人快死了问你割身上的一块肉,你就告诉他,你就去死吧!” 女孩没忍住笑了起来,爸爸有时候不乏幽默。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幢房子,他们几乎认不出来,那幢房子只剩下一半了。 男人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光线透入,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眼里满是欣喜,他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没事!爸爸,你看,我没有动。你快看看!”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勇很乖,你没有动。” 男孩开心地说:“那待会我可以吃肉了!” 男人说:“是的,你可以吃肉了。” 女孩捏了一把弟弟的脸:“你就知道吃,爸爸受伤了!” 男孩缩了缩头:“可这也是你造成的!你要是不出去,爸爸就不会出去找你,就不会受伤!” 女孩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敢说她的不是了! 男人打圆场:“好了,阿勇,不要相互指责,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一家人。” 男孩嘟着嘴儿,拿起那个轮船的模型玩了起来。 女孩用打火石点亮了油灯,拿出一些干净的布和一些酒精棉替爸爸的伤口消毒,包扎,她祈祷爸爸没有伤到骨头。这些东西是他们仅存的珍贵的东西,那还是当医生的外公留给他们的。 他们在一家比较隐秘的地下娱乐场的小卖店里找到了三个罐头,一个豆子牛肉罐头,一个黄桃罐头,一个土豆泥罐头。那里还有一些东西,只是他们没有多拿,因为风暴快来了,所以男人先急着带男孩回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 “我们先吃哪一个呢?”女孩问。 “我要吃牛肉!”男孩抢先说。 男人咳嗽了几声,他的心情很好,他计划着第二天再去那个地方多找找,他说:“就先吃牛肉罐头,然后再吃黄桃罐头,土豆泥留着明天早上吃。” 男人开始分配食物,他给了孩子们较多的牛肉,他们正在长身体,需要更多蛋白质,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相互依偎在一起休息。 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女孩拿出笔记本和笔,她不知道该记录什么,又有谁会看到,里面只有杰米的一封情书。她想了想,也许有一天她死了,别人会捡到这本本子,会看到她写的话,她咬着笔头想了想。 【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亲情还没有消失,艾成林是一个好爸爸,他在风暴中救了我,他把牛肉让给我们吃,他总说自己吃饱了,他总是最后一个睡着,第一个起床,他教我们不要去伤害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伤害我们,我们爱他。——艾希望】她想写上日期,可是她不知道是几月几号了,他们已经很久没看日历了。 男人磨了磨刀,替两个孩子盖好了被子,他今天不打算走远,他打算和孩子们好好休息一天,伤口的血止住了,可是依然很疼,他必须得依靠自身的抵抗力熬过去,他相信他可以熬过去的,他不能生病。 他将地窖的门打开,这样外面的光线就会透进来,他们可以节省一点汽油灯。他收拾好了包裹,随时都能上路,他在路边捡了一辆小推车,改装了一下,那里可以放一些炊具和一些毯子,他在院子里翻出几件雨衣,他很高兴,将雨衣裁剪了一下,他又从包里翻出针线来将雨衣缝制在一起,然后他们又有一块遮风挡雨的防水布了。 孩子们睡不着,就从地窖里出来,他们坐在没有屋顶的屋子里,看着爸爸在东西敲着,改造他们的装备,他一刻都停不下来,只要一有空他总会做点什么。风暴之后天色亮了许多,他们好像早已习惯了,他们本身似乎也与这废墟融为了一体。 男人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又黑又脏,他说:“孩子们,今天吃饱了肚子,你们应该洗个澡,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些。” 孩子们开始在一层的房子里翻找衣服,很快,他们找到了几件被遗弃的衣服,有男人的,孩子的,男人从井里打上水来,将桶里注满,然后孩子们一个个进入到地下室里洗澡。他们洗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洗干净了,男人拿出一把剪刀来,给男孩和女孩都剪了头发,姐弟俩挺相像,他看着他们笑。 女孩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洗干净之后看上去是个女孩子了,虽然她很瘦。男人看着女孩心想有些事他应该找姑娘谈谈了。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女孩。 男人在孩子们洗完之后,才进去洗,他小心自己的伤口,尽量不碰到,简单擦了擦,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他将他们三个换下来的脏得满是泥土的衣服堆在了一起,看上去这些衣服都快烂了,不能穿了,所以他也不打算洗了。就扔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赤着脚,孩子们学着父亲,将破鞋子里的沙子都倒了出来,然后简单刷了刷,放在微弱的阳光底下照着,他们在残墙后面晒着太阳,看着自己的脚。 四周真安静,除了风声。 忽然,空气仿佛被什么打破了,一声枪响传来,然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也传来! 男人马上按着两个孩子趴下了,他们来不及穿上鞋子,甚至他们的推车还暴露在那里,男人因为弯腰而牵扯到了伤口,他紧紧咬着牙关,额头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 “爸爸,你没事吧?”女孩担忧地看着他。 男人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轻捂住了男孩的嘴。 几个带枪的人朝这里走来,他们看到了那辆推车。 男人紧紧和两个孩子靠在一起。 “爸爸,怎么办?他们过来了!他们会发现我们的!”女孩用极其细小的声音在爸爸耳边说道。 男人和孩子们几乎躺倒在地上,他紧紧盯着上头那半人都不到的红色砖墙,呼吸急促,他忘记了疼痛,满脑子都是怎么办,那些带枪的人可都是危险分子,他应该怎么样才能保护孩子们! 他对着男孩示意不要出声,然后他握紧了刀,他对女孩说:“听着,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爸爸会冲出去挡住他们,你带着弟弟逃得越快越好,听到了吗?” “不,爸爸,我们不能丢下你!”女孩死死拉着他。 “这是命令,孩子!你必须得听从最高长官的话,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我们有纪律。” “可是,爸爸!” “没有可是!” “是!爸爸!女孩害怕极了!” “她不能丢下爸爸!” 那几个人对着推车翻了一阵子,似乎是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有几个人进了地窖,里面一片黑,他们用手摇发电的手电筒朝着里面照了照,除了满地的湿、脏水、还有几件破衣服。 其中一个人穿着一双厚实的登山鞋,哈伦裤,衬衫外加一件皮马甲,他的头发剃得很干净,嘴里叼着根烟,他看上去很强壮,他道:马克,里面看样子有人呆过。我们要不要搜一搜。现在活人越来越难找了,我们可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他们可跑不远。 马克有点瘦,但是很结实,他很干练,一头咖啡色的头发,一身迷彩衣裤,眼睛有凶狠之色,他端着枪咬着烟却没有点燃,他拿下了烟,说:“炮头,你去那边看看。黑鹰,你去那边。” 男人和两个孩子紧紧贴着墙壁,他们其中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他们都能闻到烟味,他已经站在那堵墙后了,他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他们了吗? 男孩的嘴巴被捂住了,他翻着眼睛不停地望向上方,内心恐惧,他们会被发现的,会被杀掉的,他亲眼看见过一些人杀人,他不要被杀死,男孩双手紧紧抱住了爸爸,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他可以听到爸爸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女孩已经将刀拿在了手上,她看到爸爸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要忍耐。 男人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一股气流仿佛要从肺里冲出来,他捂住了自己的嘴低着头。 女孩紧张地盯着爸爸,他要咳嗽了!他忍不住了!噢,天呐,爸爸! 她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就在他们的脑袋上方。 第7章 女孩紧张极了,只要那个人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看到他们。 她感到浑身发热,脸发涨,一股血似要冲上来,他们有那么多个人,而且还有枪!也许他看到他们就会开枪,女孩手指骨发白。 终于,男人还是发出了非常轻微的咳嗽声,他实在忍不住了,他的喉咙痒得要命,他咳嗽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轰鸣,即使他捂着嘴,依然又许多气流从他手指缝隙里争先恐后拥挤出来,灰尘飞了开去。 男人按住了女孩的手,将她的刀插入裤袋,他说:不要开枪。他举起手来,带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他重复了一遍:不要开枪,然后他们三个人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这种枪是激光束发射枪,可以很轻易就切开他们的骨头,甚至整个身体。 两个孩子紧紧贴着父亲,他们三个粘在一起,就像刚出生的红皮老鼠那样,皮肤乃至骨骼都因为呼吸而在颤动,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那个带枪的人咬着一根烟,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三个人,挥手招呼了其余几个人过来,他们拿出了随身带的手铐给他们戴上,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他们还用脚链将他们三个窜起来锁住,然后让他们背上了自己的行李,拉上了推车,跟着他们走。 他们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带着激光枪,两个人带着普通步枪,一个走在前面带路,两个走在左右两边押送。 男人推着车走在第一位,男孩第二位,女孩第三位。他们都被两指粗的链子拴住了,一串蚂蚱那样踽踽前行。 那个叫马克的男人一言不发,眼睛就像猎鹰那样,犀利地扫过每个废墟。 炮头是个黑人,他抱怨着:“这三个人太瘦了。” 那个穿着哈伦裤的人绰号叫黑鹰,是个黄种人,他看上去对于他们抓了多少人并不关心。抓人,对他来说就像打猎一样,而人比老鼠好抓多了。他说:“你知足吧,对着老鼠用枪威胁,它们可不会站在原地举起手来!” 炮头哈哈笑了起来,黑鹰说的冷笑话真是好笑。 男孩紧跟着,他小声说:“爸爸,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男人说:“不知道。” 男孩又问:“爸爸,他们会杀了我们!” 男人说:“也许不会。” 男孩锲而不舍:“他们会杀了我们!” 男人最终面对:“是的,也许会。” 男孩又说:“他们要是杀我们,我们怎么办?” 男人:“爸爸会保护你们。” 男孩:“你要怎么保护我们?” 男人想了想:“让他们先杀我。” 男孩哭了,肩膀在抖动着。 男人说:“对不起,阿勇,我没有忍住咳嗽。” 男孩说:“这不能怪你,爸爸。就算你不咳嗽,他们也会发现我们。” 女孩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的很轻,她觉得自己正在赶赴刑场。 她想也许这样也好,死了就不会感到饥饿,死了,天堂里有妈妈,还有很多食物。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那个将全身家当背在身上的男人,他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被子弹打中了,鲜血夹杂着灰尘,他一边呻吟着一边试图爬得快一些,可是这都是徒劳,身上的重物让他仅仅移动了五米的距离。 女孩认识他,他叫哈丁,他让她印象深刻。 马克走到了他的身边,用枪头戳了戳他的脑袋,他用的是自动步枪,里面的子弹所剩无几,为了能够找到食物,他将其中一颗打在了这个人的腿上。马克说:“是你自己跟我们走呢,还是我们砍下你的大腿带走?” 哈丁抱住了马克的小腿恳求:“我没有肉,你杀了我也只能啃到皮,求你放了我。我这里还有几块干面包,都给你们。”哈丁说着拿出了六块干面包。“我只有这些了,你们不信,可以检查我的行李。” 女孩吃惊地看着哈丁,同样的话他也对她说过,只是这次他拿出的是六块干面包。 马克拿走了面包,似乎在考虑他的交换是不是够本。最终,马克还是说:“要么你起来跟我们走,要们我让人砍下你的大腿带走。” 哈丁急切地说:“我们说好的,我告诉你们他们三个躲在哪里,你就放我走。” 马克狠狠揍了他一拳,骂道:“少啰嗦,走!” 哈丁没有办法,卸下了肩膀上的行李,只背了一袋食物,原来他还有好几个罐头,他将这些东西都交了出来,也许他们能够多吃几天,他就能多活几天,他晃悠悠站了起来,他看到了艾希望的眼睛,那双眼睛隐含愤怒,他深深低下了头,他跟在女孩的后面,好像他从来没见过她。 女孩说:“哈丁你就是个骗子。” 哈丁说:“我没有选择。” 女孩大声说:“你既然看到了我们躲在哪里,你不应该告诉他们!” 哈丁说:“我不说,他们就会打爆我的头。” 女孩反驳:“可你要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呢?” 哈丁说:“可我偏偏看到了。” 女孩愤怒:“你可以说你没看到,你把我们都害死了!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坏?” 哈丁的表情有些木然,他说:“我不坏,我不想做坏人。可我害怕坏人。” 哈丁忍着痛,一瘸一拐跟着,他一定活不长了,他知道,也许有几个人和他一起受苦受难,他会觉得好一些,是他对不起他们,他不想孤单一个人。他的嘴唇干得发白,他感到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他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他只知道他现在正在死去。 女孩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是她对哈丁的厌弃,她不会再对他说一句话! 哈丁说:“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你会配得上这个名字的。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自己。” 他们走了八条大街,来到了一座地下的车库,那里确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那伙武装力量总共有3个成年男人,1个成年女人。他们抓到了4个人,还拿到了一些食物。 他们将俘虏关押在了一个角落里,他们搭起了篝火,拿出了哈丁的食物。 女人很开心地说:“收获真大,我以为我们明天就要迁徙了。” 黑人炮头咬着面包干说:“马克,我们今天要杀一个人吗?” 马克将眼光射向哈丁,哈丁往角落里钻了钻,仿佛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他了那样。 马克对女人说:“小丽,你说我们今天要杀人吗?” 小丽的脸很白,是个挺漂亮的黑发女人,面庞棱角分明,嘴唇性感厚实,应该是个混合人种。 小丽不敢做决定,就说:“我不知道,你们决定吧。” 黑鹰一边拆着罐头,一脸笑得看着小丽,他说:“就让他们多活几天,有食物吃,我们不会杀人。只有饿得快死的人才会吃人。” 马克又扫了俘虏一眼,他说:“好吧。就让他们多活一天,但是他们可没东西吃,不过可以给他们一点水喝。” “好的。”小丽打了点水拿给了他们。 她的目光触及了艾成林和两个孩子的目光迅速躲了开去。 她不敢在那里停留,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每一个要被杀的人都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她救不了他们。 几个人吃饱喝足,他们开始做爱,和这个漂亮女人在地面上翻滚,发出淫靡之声。 只有马克坐在一边冷眼看着。 男孩和女孩惊讶地看在眼里,男孩还不懂,女孩似乎有些尴尬。 男人对女孩说:“希望,你是个大姑娘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你要记住,别让别人知道你是女人,你要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只要别脱下裤子,就没人会发现你是个女孩。记住了吗?” 女孩点点头。紧紧靠着爸爸。 男人又说:“希望,别让任何男人碰你,除非你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爱你。” 女孩说:“就像爸爸和妈妈那样?” 男人说:“对,就像爸爸和妈妈那样。” 女孩说:“那个男人必定得不吃同类。” 男人说:“对,不能吃同类。” 女孩说:“也许他们明天会杀了我们。” 男人说:“不会,他们只会一个个杀,他们不会喜欢吃死人,所以他们给了我们水喝。” 男孩插嘴:“他们会先杀谁?” 男人说:“我不知道。”他的眼睛在昏暗之中,有一点点光亮。 男孩吞了吞口水:“他们把罐头和面包干都吃光了。” 男人说:“是的,他们都吃光了,所以今天没吃我们。” 男孩又说:“是不是只要他们有东西吃就不会吃我们?” 男人说:“是的,只要有东西吃,他们不会吃我们。” 女孩说:“爸爸,我们可以逃走吗?” 男人说:“等他们睡着。” 女孩又说:“可是爸爸,我们被拴住了。我们打不开铁链。” 男人说:“也许那把激光枪可以。” 女孩看了看那把白色的非常酷的激光枪就躺在那个哈伦裤男人的身边,她说:“我们拿不到。” “是的,我们拿不到。”男人目测了距离,大概有15米。 那个哈丁也被栓在了车子上,他已经快不行了,一整晚都蜷缩着。 女孩踢了他一脚,他发出痛吟。 男人忧心地看着他的女孩儿,他知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可她还太年轻,他说:“你不应该踢他。” 女孩说:“如果不是他,我们就不会被发现。” 男人温和地看着她说:“这不能怪他,是我们自己不够小心。” “爸爸!”女孩有些懊恼,爸爸总是训斥她。 男孩倒了点水,喂给哈丁:“你发烧了,喝点水会好一些。” 哈丁颤巍巍地接过来,还时不时望了艾希望一眼,他说:“谢谢你,孩子,对不起。” 男孩觉得哈丁很可怜,他善意地说:“爸爸说的对,是我们自己不够小心。” 哈丁看了他一眼,他说:“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他又躺下了,沟壑纵横的脸让他看上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他身上掉落的第九区居民证件上显示他现在应该才四十几岁。他的脸背对着他们,他用手抹了抹眼睛。他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是在6年前,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健在的时候。 男人趁着那几个人睡着,从背包里悄悄拿出那罐土豆泥,还好他们的破行李他们看不上,也没仔细搜,只是武器被他们收缴了,他轻轻打开,让孩子们吃了一点,自己也吃了一点,哈丁看起来睡着了,所以他们没有叫他。 他让两个孩子先睡,他盯着那把激光枪,他应该怎么办?他根本无法靠近。 很长时间,他都没睡着,他的喉咙又痒了起来,他忍着轻轻地咳,生怕吵醒他们,他咳得肋骨都酸痛不已。 男孩已经沉沉睡去,女孩没睡着,她和爸爸一样担心,她起身把水递给他:“爸爸,你还好吧,喝点水吧。” 男人接过水喝了一口,说:“我没事,你接着睡。” 女孩沉默了会,心里似乎有很么解不开的结,她忍不住说:“爸爸,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不怨恨哈丁?” 男人摸了摸女孩短得像男孩一样的头发,说:“怨恨不能救我们。” 女孩又问:“爸爸,如果是你,你会和哈丁一样吗?” 男人说:“我不知道,谁知道呢。” 女孩反思:“也许,我们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刮了她的鼻子:“是的,我们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女孩释然:“爸爸,告诉我,我们一定能逃走。” 男人眼睛还是盯着远处的那团篝火,微弱的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苍白镀上了一层铁锈红,让他看上去增添了一分苍凉和坚毅,他说:“是的,我们一定能逃走。” 女孩忐忑地睡了。 男人还坐在那里。 第8章 他们被一阵刺鼻的烟雾所惊醒。 篝火被踩灭了,室内萦绕着木炭烧焦的气味,还有一缕缕白烟,男人被这股烟尘气味刺激地猛咳嗽起来,他迅速用袖子捂住了嘴,弯下腰来,一动不动,他的脸憋得酱红色的。 女孩不停拍着他的背,她一声又一声叫着:“爸爸,爸爸,你会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男人咳了一会,抬起脸来,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水。 他脸上仿佛又黑了一圈,眼眶更深陷了一层,他说:“我会没事的。” 男孩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爸爸,他眼里有着深深的忧虑。 哈丁的身体动了动,他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腿伤,这一动让他长长嚎叫了一声。 男孩看了哈丁一眼,松了口气,他还活着,他以为他死了。 那个叫小丽的女人醒了,她开始烧水。 三个男人也陆陆续续爬了起来。他们简单地漱了漱口,洗了把脸。 他们坐着喝着水,看着外面的天色,脸上也有一阵迷茫。 天已经亮了,可是依然有着化不开的灰色。 不知道这种灰色还会持续多久,阳光总是躲藏在这片灰蒙蒙的背后。 他们可以听到建筑倒塌的声音,石头翻滚的声音,风声,沙粒子撞击的声音。 有时候可以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颤动和轰鸣声。 “那是什么声音?”男孩问。 “那是地球呼吸的声音。”男人回答,他说,“地球和爸爸一样也生病了,在咳嗽。” 男孩笑了笑。他说:“爸爸,地球会好吗?” 男人回答:“会,他会自己治愈自己的疾病,但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男孩又问:“很长很长的时间是多长时间?” 男人回答:“不知道。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谁知道呢。” 男孩似乎有些遗憾,他说:“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男人说:“是的,早就死了。” 哈丁对着女孩说:“孩子,帮我一把,拉我起来。我想坐着。” 女孩并不动,她说过她不会再和他说话的。 哈丁伸出手说:“你当初给了我一根棒头拉我起来,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用铁链子拉我一把。” 女孩看了他的手半响,尽管内心总有一根刺,但是她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 哈丁坐了起来,喘着气,一手轻轻搬起一条腿,他说:“谢谢,孩子,我们摒弃前嫌了吗?” 女孩说道:“除非你能让我们脱离危险。” 哈丁看了看锁链,他说:“很抱歉,孩子。” 女孩说:“所以我也只能对你说抱歉。” 哈丁又说:“孩子,你会用激光枪吗?” 女孩说:“不会。” 哈丁轻轻地说:“看到了吗,那个白色壳子的激光枪,把手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可以调整激光束的强度,只要我们能拿到那把抢,将红色的按钮往上拨到最大,就能杀死距离最远的那个人。” 女孩瞧了眼激光枪,问:“你怎么会知道使用激光枪?” 哈丁说:“我以前参加过军队,后来退役了。” 女孩:“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没法原谅你。因为我们现在拿不到那把枪。” 哈丁说:“如果我能让他们先吃我,给你们拖延一天的时间呢?” 女孩说:“他们本来就是要先吃你的!” 哈丁说:“那可不一定,也许他们会先吃你的爸爸,或者弟弟,甚至是你。” 女孩说:“那等他们先选择了我们三个当中的其中一个再说吧。” 女孩话音刚落,那两个还算强壮的男人拿着武器就走了过来,那个瘦个子的马克在收拾东西。 女孩和男孩紧紧贴着爸爸,哈丁也开始浑身发抖。 他们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一醒来,喝完水,就开始向他们走来。 男孩紧张地躲在爸爸的肩膀下。 女孩也紧张地握着爸爸的手臂。 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选中他们,可是他们是三个人,有四分之三的概率。 男人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他将昨天夜里开启的土豆泥罐头的盖子紧紧藏在手掌里。 黑鹰咬着一根牙签和炮头冲上来,一手握抢,伸出一手试图抢过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吓得大叫:“爸爸,爸爸,他们选了我!爸爸!救我!” 男人和女孩使了个眼色扑上去拉住了男孩。 “救我救我,爸爸!救我!” “弟弟!你们放开我弟弟!” “阿勇!阿勇!” 现场一片混乱,脚步声,拉扯声。尖叫声。 男人用铁链子甩了过去,劈中了那个黑人的脑袋,然后用链子掐住了黑鹰的脖子。 女孩抽出了裤筒中的匕首狠狠割在了黑鹰的手上,他的激光枪掉落在地。 “快!希望!快!” 女孩拣起了激光枪,调整强度到最大,朝着那个正举起步枪的男人射击了,瞬间那个叫马克的人被击中,鲜血像泼墨那样洒了出去,那个女人满身鲜血,她在原地大叫。仿佛被劈开的是她那样,她腿软得迈不开,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叫着。 男人死死掐着黑鹰,为了孩子们,他可以化身魔鬼,他用手里的土豆泥罐头盖子割了黑鹰的咽喉,鲜血像水龙头一般喷射出来。男人发疯似的一下又一下割着,直到黑鹰不再挣扎。 他浑身是血,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抱住了男孩将他从尸体边上移开。 他累得都快散了架子,不顾一切得扑上去,就这样他动手了,他觉得这是机会,也可能失败,可是他必须拼命!要知道就算是一个病人,他拼命的时候也可以力大无穷,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倒了黑人,勒住了那个黄种人。 “没事了,孩子。”男人一下一下吻着男孩的额头。 “希望,你没事吧?”他问女孩。 女孩很坚强,没事,她说,她拿着激光枪,将光束的距离调整了一下割断了铁链子,真神奇,那种光锋利地就像刀子,切割着铁链就像切割着一片面包。 男孩吓得站不起来,他感到裤裆都湿了,他几乎晕过去,他瘫软在地。 女孩很机灵,她拿走了黑人炮头身边的枪,用激光枪对准了他,好像满足了某种杀戮的欲望,她内心的恐惧得到了释放,她感到自己杀人了,凶恶了,强大了,可以藐视一切了,她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她犹豫地问:“爸爸,我要杀了他吗?他还没死,他一会就会醒过来。” “先把他捆起来,孩子。”男人说。 女孩,用铁链子将他的手和脚捆住了。 男人平复了下身体,他站了起来,高度的紧张和激烈的搏斗让他非常虚弱,但是他还是支撑住了,他举起了黑人的步枪,那个女人也拣起了马克的步枪。 他们对峙着。 男人说:“女士,我们不会随便杀人,请你放下枪。” 女孩也将枪对着那个女人:“我们有两个人,而你一次性只能朝着一个人开枪,如果你开枪了,我保证你也会死。” 女人惊恐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女孩说:“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也可以试着和我们相互射击。” 女人战栗着,她慢慢将枪放在了地上,抱头蹲下,她惊恐地和糠筛子似的,她说:“不要杀我,我也是被迫和他们在一起的,我没有办法。求你们。” 女人抬起头看着男人,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就如当初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那样。 女孩说:“爸爸,那个女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男人说:“我知道。但是我们答应过她只要她放下枪,就不会随便杀人。” 女孩说:“不随便杀人不代表不杀她。” 男人说:“昨天他们在强暴她。” 女孩和父亲对峙了一段时间,她说:“好吧。” 女孩走过去,将马克的那把枪也拿在了手上。 他们将哈丁的链条也切断,可是发现激光束明显得弱了,到最后尽然无论怎么开启都没有光点了,哈丁说:“它的能源耗尽了,没用了,扔了吧。” 女孩舍不得扔留给了弟弟:“阿勇,给你当玩具。” 男孩已经镇定了下来,他接过来爱不释手地看着。 男人检查了步枪的子弹,发现只有5颗了,原来这群凶恶的人也快弹尽粮绝了。男人将其中一把枪扔了,因为它很重,他们只能带一把枪,他们有5颗子弹了! 他们喝了点水,坐在一起。在想该怎么办? 男人收拾了东西,说:“孩子们,我们应该走了。他们应该怎么办是他们自己应该想的问题。” 男孩说:“爸爸,哈丁怎么办?他的腿受伤了。” 男人说:“我们帮不了他。” 男孩有些不忍心:“爸爸,我们可以帮他的。” 男人重复:“我们帮不了他,我们不能带他一起走。” 男孩说:“我们可以不带他一起走,但是可以帮他。爸爸,我们真的不帮他?” 男人和女孩推着车打算离开。 男人停住了脚步,看了眼男孩和哈丁,他将推车交给了女孩,走了回去。 “好吧,我们现在至少可以帮他一点。”男人说。 他用热水洗了洗哈丁的伤口,用酒精替他消毒,然后用刀子挖出了他腿部的子弹。然后用干净的床单布替他裹上了。 男人说:“就这样吧,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 男孩点点头,对着他说:“哈丁,请多保重,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哈丁靠在墙壁上,拿起那只他们扔掉的步枪当拐杖,他站了起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那个女孩追上了他,只为还他一片面包,他说:“再见,孩子们。” 也许那个倔强的女孩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但是如果下一次有人拿枪指着他,他一定会说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有一个人。 女孩说:“哈丁,谢谢你告诉我激光枪的用法。” 哈丁拄着拐杖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和他们反方向而行。 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忽然很伤感。 他很孤独,也许他会死在某个角落里。 男人和孩子们又踏上了旅途,他们变得更加小心。 女孩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不杀那个黑人?” 男人说:“我们用铁链子捆住了他,他挣脱不开了。” 女孩说:“也许那个女人会解开他,然后他还会吃人。” 男人用沉默回答了女孩。 现实用残酷给了女孩答案,从地下车库那里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叫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孩说:“姐姐,那个女人杀了他。” 女孩说:“他该死。” 男孩又说:“那个女人怎么办?” 女孩说:“不知道。” 男孩拉着姐姐的衣角,担心地问:“她会追上来杀我们吗?” 女孩说:“不会,因为我们有枪。” 他们来到了那个地下娱乐城,昨天找到罐头的地方。男人感到伤口又疼了,在背部,他看不见,他忍着,他说:“孩子们,今天看你们的了,爸爸放哨。” 于是男孩和女孩开始像猎狗那样寻找食物。他们找到了一张破地图,被压成了一片片,女孩将地图递给了爸爸,男人将地图收好,有了地图,也许他们知道可以怎么样尽快走出第九区。 男孩看到了一个罐头,他不知道是不是空的,所以他将手伸进去拿,可是他有点够不着,所以他紧紧趴在废墟上,将手伸进去,尖锐的石头嵌在他的胸前,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了光滑的铁皮,但是还不足以让他有力量拿到。 废墟坍塌了下去,就好像下面被蛀空了那样忽然就落了下去。 第9章 废墟坍塌了,男孩脑中一片空白,他落了下去,感觉四周有许许多多的灰烬和石子,他跌在下面的废墟上,上头落下来无数小石块砸在他的身上。 他听到姐姐在上面大声叫唤着他,他有些迷糊,身上没有觉得疼痛,就像睡过去那样舒服,他有时候常常想,就这样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也是一种幸福。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者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做什么的,他不知道。 他记事以来,他就跟着父亲和姐姐在东奔西走,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记得走了多少年,他们还没有走出第九区,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第九区,他们不会有走出去的一天。 可是爸爸说,他们很快就要走出去了,很快。 很快,有多快?他不知道。 爸爸说,很快就是不经意间,忽然看到出口就在眼前,所以要坚持。 也许是下一刻,也许就转个弯。 所以他每天就算醒来的时候也是充满期盼的,也许醒来了,他们再转个弯,就会有惊喜。 他一直都这样期盼着,除了吃,就只剩下这一份希望。 他想也许姐姐的名字叫希望就是这个原因吧,每次叫着她的名字,就会提醒自己,人必须保持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 男人和女孩趴在上面对着下面喊着:阿勇,阿勇,你没事吧? 男孩感到了痛,他睁开了眼,看到了爸爸和姐姐在这个圆形的坍塌上面焦急地望着,他忽然觉得活着其实也挺好的,他说:噢,我没事,爸爸,你们不用担心。 艾成林擦了擦额头的汗,吐出一口气,他跪倒在废墟边,双手抹着眼睛,他喃喃自语:谢天谢地,他没事,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他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 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他给扯了下去,他吓坏了,他痛哭哀嚎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他害怕失去孩子,在死亡和他之间,只有孩子阻隔着,没有艾勇和艾希望,他一定支撑不下去,他一定活不下去,他早就该和玛丽一起走了,一起埋在地下,腐烂。 他拿出绳子,拴住自己的身子,他看到了一个坑上面歪倒的钢筋水泥柱,推了推,觉得没有问题,就将绳子套在上面,然后慢慢爬了下去,下面很黑,阿勇被搁浅在几个石块叠加的表层,艾成林用手电筒照了照,天呐,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光照都看不到底部,阿勇身下的支撑物摇摇欲坠,粉尘在不断地往下落。 他说:阿勇,别动,千万别动。爸爸来了,我们会没事的。 男孩抬起脸,看着他:好的,我不动,爸爸,我一直都听你的话,我不会动的。 男孩看到了底下,他感受到身下的石层像人发抖的腿那样,很快就要崩散了,那是一种很快的感受,是的,那才是所谓的很快很快,快到他觉得就是现在! 他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爸爸慢慢靠近。 爸爸!男孩喊了一声,爸爸!他又喊了一声,他伸出手去。 他的手不够长,他的身体不能动分毫,爸爸,他最后大声喊了起来。 艾成林,猛得拉住了他的手。 石头又一次崩塌了,他们听到咕隆隆的声音,一直翻滚。 然后整个上头似乎都在发出一种卡拉卡拉细微的声音。就好像房屋要倒塌之前,各种建材之间的耳鬓厮磨。 男人拉住了孩子的手,绳子将他的身体掐得难受,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将孩子拉近自己,孩子很瘦,并不重,但是他依然气喘吁吁,他用绳子的另外一头捆住男孩,然后,费力地往上爬。 女孩在上面帮着拉,她喊道:爸爸,你抓住弟弟了吗? 男人道:我抓住了!我们应该感谢上帝。 女孩看到坍塌的大洞在不断往前方扩大,好像整个地球都要坍塌了似的。她疾呼:爸爸,快点,爸爸,这里要塌了!快点! 男人一听奋力往上爬,他加快了速度。 这个地球到底是怎么了?地下资源都被抽空了,整个地面都在不停塌陷,这个镇子看起来更加严重!他终于爬到出口了,女孩扶着爸爸,爬了上去,然后将男孩一起拉了上去。 男人迅速解开绳子,揽着两个孩子:“快!快走!” 他们弯着腰顶着地下娱乐城上面落下的细沙子,和小石块,飞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跑不快,他的一条腿特别细,是正常腿的三分之二。 他卖力地跑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摔伤,也许是他太轻了,也许上帝真在保佑他,他觉得他跑得快了许多,能够跟上爸爸和姐姐的脚步了。 他们拉上手推车,男人将男孩抱起放在推车上,然后奔跑。 公路的闪电纹突然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给折断了,变成了一道道狰狞的深渊。 男人抱起了男孩,丢掉了车子,和女孩一起见路就跑,只要是能走的他们就走,坍塌不断发生在他们身后,仿佛一只巨兽张口吞噬着他们身后的一切。 他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整个胸膛的气流都在快速进出,他们不敢停留。 小推车和那刚刚做好没多久的新遮雨布都翻入了地底下。 男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看到了他背后渗出的鲜血和汗水。 女孩跑不动了,她觉得肺都快干燥得裂开,她想喝一口水,她说:爸爸,我们歇会吧? 男人也跑不动了,地面依然在颤动,脚底下什么时候会踏空不得而知,但是巨兽的啃噬似乎停止了,他看了看身后一百多米远的地方,他凝视了会,坍塌停止了。他放下了男孩,累得坐倒在地。 女孩拿出水壶,喝了一口马上递给爸爸,给爸爸灌了几口水。然后拍着他的胸口顺气。 爸爸,你不能再跑了,再跑你会死的。女孩说。 男人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坍塌口,过了一会他说:好,只要坍塌停止了,我们就不跑了,休息一会。他们大约休息了十五分钟。 三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大半个小镇都不见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巨大的天坑,他们都能闻到从那洞里飘出的腐烂和臭水沟的味道,风从那里窜出来,也许下面填埋了很多很多人或者动物的尸体。 噢,真是糟糕的一天,男人心想。 男孩问:爸爸,地面还会坍塌吗? 男人说:不知道。 男孩又问:为什么我们还没走出第九区? 男人想了想:因为第九区很大。 男孩又问:第九区是整个地球吗? 男人说:不是。是地球的一部分。 男孩又问:第九区外面是什么? 男人说:不知道。 男孩又说:没有人走出去过吗? 男人说:没有人,但是我们可以。 嗯,男孩说:爸爸,我总会想起哈丁,他会不会掉下去了? 男人说:也许吧。他和我们走了相反的方向,而那一片区域全部塌陷了。 男孩想这样也好,他说:那个女人呢?她会掉下去吗? 男人说:也许吧,没有人帮她。不像你,有我们可以拉你上来,所以她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男孩沉默了会,希望她掉下去就死了,而不是还活着。 他拿出了怀里的罐头:爸爸,你看,我们还是有希望的对吗? 男人的表情忽然镀上了一层欣喜和激动,他接过那个罐头,是个午餐肉罐头,挺大的。 男孩笑了笑:我以为它是空的,可它却是满的。我抓住了它,当时我想就算自己掉下去,我也要抓住它! 男人看了一眼女孩,将罐头给她看。他说:希望,快看,我们有吃的了!阿勇是个勇敢的孩子。 是的,他也长大了。女孩由衷地称赞,她吞了口唾沫,她不应该觉得弟弟没用,任何人都有用! 她趴在地上,用耳朵听了听,地面的轰鸣声停止了。 也许某个人翻动食物的时候又会触发什么,但是现在安全了。 他们松了口气,安全了! 女孩向后看了看,扶着爸爸,他们三个人相互扶持着,慢慢走了一段路。 女孩说:爸爸,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男人说好,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晚上会很冷。 这是一幢残破的建筑,四面漏风,女孩说:爸爸,你坐着休息,我和弟弟来。 男人说好,他的确需要休息,他咳嗽了一下,背部更加疼痛了,待会他得让希望帮忙看看。 女孩指挥着男孩开始利用周围的残墙断壁,然后用木板和倒塌的门板重新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藏身处,她维修了一个大房子的角落,够他们三个人就行。 男孩说:姐姐,为什么我们不去那边那幢房子?那幢房子看起来挺坚固。 女孩顺着男孩指的方向看去,没错,那是一幢贴着红色砖的大房子,她说:这样的房子很多人都会看中的,所以我们不能去。 男孩沉思了一会,点点头。他说:还有其他人吗? 女孩说:有,我们要相信有其他人。 男孩弱弱地反问:可你以前说这里没有人。 女孩:可我们还是遇到了人,差点连命都没了。 男孩:好,所以我们要时刻相信会有其他人。哪怕没有人。 女孩:对! 他们搭建好了藏身处,他们晚上不打算点篝火,早早分吃了午餐肉罐头,真香啊! 他们三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之后,他们将空罐头扔了。 女孩检查了爸爸的伤口,他的伤口有点发炎,骨头有没有受伤她不知道,他最好能够躺上几天让伤口长好,可是他们必须行走,不能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 爸爸总是受伤,但是每次都熬了过来,他这次也可以。 爸爸说,能活到现在的人生命力也可以像动物一样顽强。 野生动物从来没有医生,受伤了,它们都得学会熬过去。 现在他们就和动物一样,甚至动物都比他们要强一些。 女孩重新帮爸爸擦拭了伤口,用干净的布捆上,他们没有毯子了,所以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取暖睡觉,外面下起了大雨,滴滴答答打在了屋顶上。天色越来越黑,就算是坐在身边的人也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 男孩说:爸爸,我们能点一下油灯吗?求你了,太黑了,我害怕。 女孩也说:爸爸,我们能点一下吗?很冷。 男人犹豫了一下,他说:好吧,油灯比较暗,我们用石头围起来,这样别人会看不到,就我们能够看到。 两个孩子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太好了,他们心里想着。 他们就像点亮生日蛋糕的蜡烛那样,紧紧盯着油灯亮了起来,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之中带给了他们一丝温暖,他们轮流用手在上面呵着取暖。 这么小的火苗在寒冷的夜里不能带给他们多少温暖。 但是他们觉得这比完全漆黑的夜要好很多。 孩子们靠在最里面睡着了,男人将油灯尽量靠近孩子,他手里握着枪,冷得有点睡不着,他最担心的还是食物问题。另外,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后来他累了,迷迷糊糊睡去。 他梦见了玛丽,他的妻子,她美极了,尤其是她脱下睡衣的样子,他很久很久没有做爱了,他非常渴望,梦里的房子还是他们原来的房子,有温暖的床,他们吃完烛光晚餐,是火腿熏肉和番茄酱意面,还有他爱吃的饺子。然后他们在床上相互爱抚,亲吻,进入对方,不论从身体还是心灵上,这是一次完美的性爱。 忽然,他惊醒了,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有一丝惊惧的光芒闪过。 没错,他听到声音了,除了孩子们呼吸以外的声音。 他静下心来,等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他好仔细分辨那个声音来自何方。 他握着枪。 那个声音是金属的声音,是他们刚才吃完的午餐肉罐头,罐头被扔在不远处。 这个声音就是罐头被拖动的声音。 没有风,只有雨还在下。 第10章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只要还活着,就怕死。 这是生命的本能! 孩子们也微微醒了过来。 嘘,男人在他们耳边轻轻说,嘘,别出声。 那个罐头还在叮铃叮铃响着,抖动剧烈,连哗哗的雨声都遮盖不了。 女孩和她爸爸一样警觉,她彻底清醒了,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爸爸,是什么?她轻轻问。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雨太大了,也许是罐头滚下去了。 女孩和男人保持了安静。 不一会,男孩也坐了起来,他撑开了眼睛,揉了揉。 罐头还在响着,好像被拖动着。 女孩说:爸爸,不是因为雨。 男人点点头,他拿出了手电筒,那个手电筒还是从这几个抓人的家伙那里拿来的。 他轻轻摇了一分钟。 两个孩子躲在他的身后,他们慢慢从遮风挡雨的地方挪了出来。 男人把手电筒递给了女孩,自己端起了枪,他会打枪,近距离的他有把握打中。 女孩说,那我打开了。 男人点点头,嗯,打开吧。 第一等,男孩按住了姐姐的手,他有点害怕,他说:也许他会离开。我们可以不用发现他。 男人说:必须打开,我们得看看到底是什么。 男孩没有坚持,好吧,打开,天还没亮,他们不可能战战兢兢地坐一晚上。 好吧,打开吧,男孩也同意。 一束灯光射了出去,女孩迅速朝着有声音的地方横扫了一圈,他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 接着,光圈停留在十多米开外的一堆乱石缝里。 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动物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它很瘦。 他们看得心都提了起来,它太瘦了,它看起来是一只狗? 男孩发出惊喜的叹声:爸爸,你看,是狗,我很久没有看到狗了,我以为它们已经灭绝了! 男人和女孩怔怔地看着,不可思议的狗,它居然还活着,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只狗微微低着头,发出嘘嘘嘘的声音,它并没有离开,它舔着被雨水淋湿的罐头。然后看着他们。 男孩说:爸爸,它一定是饿了。 男人说:是的,我们帮不了它,我们没有东西给它吃。 男孩说:那我们一定不能收养它对吗? 男人很肯定地说:对。不能养它。 男孩说:我们不会杀它的对吗? 男人犹豫了一会。 女孩紧紧握住了爸爸的手,她说:爸爸,这是一个好机会,它并不打算走,我们可以抓住它。 男孩急了,他说:因为它信任我们!我们不能杀它! 女孩狠狠骂他:闭嘴!你这个同情心过剩的人,从前你不也吃过鸟、吃过鸡鸭? 男孩躲在爸爸的另外一边,他被姐姐的凶悍给吓到了,他恳求着:爸爸,我们不能杀它。 那只狗将它舔过的罐头咬了起来,放在了他们的面前,它慢慢蹲了下来并趴下。 它从前一定受过良好的训练,并且这么多年了,它一直没有改变。 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好人。也许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男人放下了枪,捏了捏男孩的脸:希望,算了,我们不杀它。 女孩盯着那只狗,像盯着一盘肉,她不甘心,她反驳:爸爸,我们为什么不杀它? 她抽出了匕首,似乎在等着父亲一个让她信服的回答。 男人想了想,他知道他必须说服她,因为希望已经长大了。她不会再事事听着他。 这是好事,但也是他担心的事。 男人说:因为它信任我们。所以我们不能杀它。 女孩说:它是一只狗!也许它也吃过人的尸体! 男人说:可它并没有扑上来咬我们。它的眼里是乞求。它不吃活人。 女孩不开心,这么好的机会,她说:你没有说服我,我会杀死它! 男人紧紧拉住了女孩的胳膊,似乎在脑海里快速寻找出什么阻止她。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他说:因为它具有人性。 女孩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刻满了不认同,她急于抓住这次机会,只要是能吃的。 她说:也许它在伪装,它在欺骗我们。 男人说:人会欺骗我们,但是它不会。 男孩也说:姐姐,它不会。 女孩见弟弟和父亲都阻止她,她的声音大了一点,愤怒:同情心并不能让我们活得更久! 女孩拔刀准备上前。 男人没有拉住她。 男孩起身用尽了力气从背后抱住了她,他说:姐姐,请你放过它,求你。 女孩的鼻子刺痛,她回头看了眼弟弟,坚定地推开了他,她就不信了,他饿的时候会不吃狗肉! 狗站了起来,它胆怯地缩到了废墟底下。 鼻子里依然发出嘘嘘嘘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住手。艾希望,你必须留存一点人性。 艾希望回头,她的头发浸在雨里,她咬着牙说:什么是人性? 男人说:人性就是保有基本的道德。 雨水从女孩的脸上滑落,她说:人都能杀活人吃人!我们差点被吃掉,我们为什么要一直留存人性? 因为我们是人!男人斩钉截铁地道。他的脸在微弱的光中棱角分明,沉重,并且担忧。 女孩用手擦了一遍脸上的雨水,她说,没有人性,那我们就不是人了吗? 对,没有人性就不是人。男人回答。 那是什么?女孩问。 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什么都吃!男人用力地回答。 女孩紧了紧手里的匕首,她也很用力,她把一直掩藏在心底的那种疑问残忍地抛了出来。 她哭着说:如果我们现在不吃它,马上要死了呢? 我们现在并不会死。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现在就是现在! 我说如果!女孩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的眼睛通红,她盯着父亲和弟弟。 男人顿了顿,他道:孩子,别激动。 他舔了舔嘴唇,好吧,他说,如果我们现在马上要死了,我们会吃了它。可我们刚吃过东西。 女孩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现场只剩下雨声,和狗的嘘嘘嘘鼻息声。 女孩看着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动物,那双眼睛迷茫而又可怜。 忽然,她抽出刀像凶恶地它砍去。 男人和男孩紧张地站了起来。 女孩向那条狗砍去,用石头砸它,它发出悲鸣,然后它跑了! 女孩浑身被雨淋湿了,她回到了他们的面前,她说:我必须让它对人类失望。否则我们不杀它,它也一定会被其他人杀了吃掉。 男人将女孩揉进了怀里,紧紧的。 女孩忽然觉得很悲伤,她和爸爸、弟弟起了冲突。 女孩说,我是不是一个凶恶的人? 男人吻着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不,不是,你是个好人。 女孩说,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凶恶的人?甚至吃人。 男人说,你不会。 女孩说,我也许会。 男人坚持,你不会。 女孩说,好吧,我不会。 男人说,恩,我们都不会。 雨依然很大,他们躲了回去,靠在一起,还好雨很大。 很多人不会在漆黑的雨夜出来。 三个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有隆隆的雷声在天际由近及远。 天空的云层依然浓得化不开去。 男人一边咳嗽着一边收拾着东西。 早上的气候有点冷,他们说话的时候嘴里都会冒出白色的水汽。 水壶里还有一点水,他们一起分着喝了,然后背起了行囊,男人将地图拿在手里,那是一张很破旧发黄的地图,外面有一层薄薄的尼龙,男人找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他拿出笔来划上了一个红色的圈,表示这个地方他们来过,并且不会再来了。 男人又在地图上标注了二十几个圈圈,凡是他能记住的都标上了。他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地方,那里很危险,所以他打了叉叉,告诉孩子们,那些地方千万不能回去。 我们去哪里?男孩问。 男人指了指地图上的标线:我们往南走。气候会温暖一些,也许我们会见到大海。也许会有吃的东西。 女孩问:第九区外面会在大海的另外一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过不去。 男人说,不会。我们一定走得出去。 他们穿过了半个小镇,然后来到了一条高速公路上,路上堆满了车子和灰尘,公路边上的树木都仿佛被火烧过了一般,是焦黑色的,这些树被剥去了树皮,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它们有时候会轰然倒下来,发出脆裂声。这个世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也没有。只有这些死物倒塌的声音,和从地底传来的隆隆的轰鸣声,地球就像一个老化的机器,它在苟延残喘着运作,也许某一天他会散架,然后变得悄无声息,连岩浆都会冷却。 这个地区是火山活跃的地带。 他们三个人避开树木走,他们沿途看到了一些已经腐烂得看不出面目的尸体,有些尸体当中流出黄绿色的液体。 白骨到处都是。他们并不奇怪,没有人会为他们收尸,他们会被自然分解。老鼠在尸体上快乐地钻来钻去,也许老鼠能找到吃的,它们什么都吃。它们可以钻入废墟底下。 他们不吃老鼠,也抓不到它们,它们有很多细菌,如果不小心被它们咬了,就会死掉。它们不轻易攻击活人,但是如果饿极了,恰巧这个人行动不便,那么它们就会活活吃他。 他们有三个人,所以老鼠不会吃他们。 男人和孩子们走了半天,在天桥下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搭了火,烧了点溪水,然后储存起来。 他们喝着热水看着篝火发呆。 男孩从背包里拿出了望远镜,他四下看着,没有看到一个人。 颓败、荒凉、没有人类的建设的地球,被大自然报复的地球,都正在死去。 地球上活着的生物,正在消耗最后的资源。 女孩说:爸爸,我们是不是被抛弃了? 男人说:没有,我们没有抛弃自己。 女孩望着天空:你说他们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飞往了其他的星球,他们会回来找我们吗? 男人说:会,只要他们准备好了。 男孩插嘴: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男人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看到飞船从这个天空飞向我们。 男孩说:好吧,那我们就活着。 男人用热水敷了敷伤口,然后消毒,然后包扎。他感觉好多了。 女孩不停地翻着石头,她期待地能够翻到一些昆虫,比如蚯蚓之类的。 可是没有,她找到了一些蚂蚁。那些蚂蚁正围着一只死去很久的昆虫。 也许,连蚂蚁都是饥饿的。 她抓了点蚂蚁丢进锅子里煮,然后吃了点蚂蚁,可能连塞牙缝都不够。 男人也和他们一起吃,用勺子勺子放在嘴边吹,他的胡子黑白相交,用嘴唇轻轻吃到嘴里,然后喉结上下一滑。没有什么味道,只是一些蛋白质,他们急需蛋白质,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维他命。 男孩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座荒凉险恶的山体道:爸爸,那些山是火山吗?它们在冒烟。 男人从男孩手中接过望远镜,观察了那座锥型的山,顶部碗口那样的火山口正有热气冒出来。 就像炊烟那样。 男人说:是的,阿勇,那是三座火山,其中两座非常活跃,也许最近就会喷发。 男孩担心地说:爸爸,我们会有危险吗? 男人想了想:它距离我们很远,应该不会的。除非他像人类历史上的“庞贝爆发”那样,整座城市都被毁灭,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但是也有可能。 男孩说:为什么地球越来越糟糕?昨天的塌陷震动和火山喷发有关系吗? 男人说:有一定的关系。人类活动持续对地面的直接或者间接的改变,都导致了现在的状况,比如采矿、石油的开采、挖掘、建设、过度抽取地下水、战争等等。 男孩说:可我们没有做这些。 男人说:可我们必须承受这些。 男孩说:好吧,那我们能远离那个火山吗? 男人说:尽量吧。 女孩担忧地说:爸爸,如果这是一次超级大爆发呢?和三年前的那次一样。 男人说;三年前不在我们所在的区域,火山灰遮天蔽日,三个多月不见太阳,我们活下来了。如果这次是,我们死了,你就不用怕了。 女孩点点头:是的,如果是的话,我们逃不掉了。 上头的桥路上有细沙子震落下来,然后他听到了马达声,男人迅速站了起来,和孩子们一起踩灭了篝火,然后他拉孩子们躲入了附近的桥墩子里。 第11章 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从公路上慢慢地开过。这条公路还算保存完好,勉强可以通车。 上面有人用喇叭喊着:幸存者们请注意,在厄瓜多尔小镇上,我们聚集了一些幸存者和武装力量,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希望有能力的人能够加入我们,重新建立人类的家园。 我们有一些种子,可以开坑改良一部分土地。我们需要人手,请幸存者们赶来投奔,我们都会妥善安置你们,并保护你们的安全,我们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一切都是真的。 车子渐渐开远了,马达声也听不到了。 爸爸,这是真的吗?男孩问,他的眼里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光芒。 男人很困惑,他诚实地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孩说:那我们就去看看吧。我们需要食物。 男人锁着眉头:我不太相信他们。现在怎么可能有足够的粮食? 女孩有些向往,但是她保持谨慎:爸爸,我们必须冒一次险? 男人说:我们不能冒险。我不能失去你们。 女孩说:爸爸,我们只有去试试才知道。 男人用手上上下下搓了把脸,似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男孩说:爸爸,我们还是别去了。他们人多,我们逃不掉,他们一定有枪。如果他们要吃我们怎么办?我宁可饿死也不想被吃掉。 男人拿出地图看了看厄瓜多尔小镇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最多就半天的路程,他们可以在天黑之前抵达那里,如果不走这个小镇就需要翻山越岭,山上都是废墟。晚上他们必须得有一个避风并且安全的地方过夜。 他看了看两个孩子,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孩子们,我们还是得去看看,我们可以偷偷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女孩说:好,我同意。 男孩有些不情愿,但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他说好吧,你们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女孩用手指戳了戳弟弟:你这个胆小鬼! 男孩胆怯,但却很认真的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和他们起冲突,我不想你们出事。 女孩问:如果我和爸爸出事了,你一个人能活下去吗? 男孩说:如果你们死了,我也不想活下去,我和你们一起死。 女孩说: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如果你和爸爸不在了,我想我也会活下去。 男孩有些不能理解,他问:为什么? 女孩说:不知道。因为我是爸爸的希望,他不会想看到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能力。你说是吗?爸爸? 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欣慰一笑,他的女孩真的长大了,他用手摸了摸鼻子,心中百感交集。他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棚,忽然有一根细微的竹棒帮他撑起了一角那样,他的心都在那一刻有力地搏动起来。 男孩开始深思,他总和姐姐的想不到一块去。 他们喝完水,灌了一些热水到水壶里,然后背起背包开始上路,他们看上去并不脏,因为他们在不久前刚洗过澡,剪过头发,只是鞋子看上去又破又脏,他们一路走一路留意死尸身上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可是他们的鞋子都已经被活人拿走了。 他们捡了树枝一路都在翻找着垃圾,就像一个拾荒者那样,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风吹来的时候,他们可以闻到一股硫磺味。地面的轰鸣声还在持续。 女孩总会不经意间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他们,她说:爸爸,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男人听女孩一说就拉着两个孩子躲在了汽车的废墟后面,他说:那我们就等一会看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果然有一个人影出现了。 女孩拿起望远镜看,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似乎他失去了目标,她说:是埃里克,这个坏家伙!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男人问:埃里克是谁? 女孩说:爸爸,你不知道,就是这个人抢走了我找到的面包。他不诚实。 男人拿过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原来是个孩子。他很奇怪,一个孩子长得也不瘦,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女孩说:他一定是想跟着我们,然后伺机抢我们的东西,爸爸,我们一定要甩掉他。 男人点了点头,他问,和埃里克在一起的都有些什么人? 女孩说:没有人,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男人说:那我们不用怕他,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人,还有枪。他不会靠近我们。 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埃里克也看到了他们。 他们对峙着。埃里克越走越近,他背着一个包,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满是污渍,他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说:我可不是在跟着你们,我也想去厄瓜多尔镇,刚才的那辆车你们也看到了。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男孩说:爸爸,他并不害怕我们。 男人心想,是的,他并不害怕他们。 女孩诅咒他:你这个骗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抢别人的东西,还撒谎。 埃里克轻蔑地一笑,他说,我是抢了你的东西,可我只骗了我妈妈,我想让她死的时候安心一点。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尼龙袋包裹的东西,外面还裹着一层布。 他将东西放在了地上:还给你。我不欠你什么了。 埃里克说完就走了,他走得很骄傲,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女孩被他的那种态度给噎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想。 男孩弯下腰拣起了那包东西,打了开来,他惊喜地说:是肉干!天呐,他居然给我们肉干! 男人拿起了肉干一闻,用手捏了捏:没错,是新鲜的肉干,才烤好没多久,也许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女孩心里直发毛,她追了上去,还没等埃里克回头,她一拳就揍了上去,她老早以前就想揍他了,她将毫无准备的埃里克揍倒在地。她拎起了他的胸襟的衣服,恶狠狠地问他:你哪里来的肉干?你说,你哪里来的! 埃里克用脏手抹了一下鼻子,他看了看手上的血,然后他的手紧紧掰着女孩的手,他说:放手! 我不放,女孩固执地说,她说,快说你的肉干是怎么来的! 埃里克,用鼻子哼了哼气:你管我怎么来的!反正不是偷你的抢你的。 埃里克的目光,倔强而又锋利,更可恨的是他有一副无所畏惧的狠劲,这样的埃里克让女孩相信他绝对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他不可能找到那么多肉,刚才他从包里拿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还有很多,她逼问:你烤了你的妈妈?你把她的肉做成了肉干? 埃里克的咖啡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他用力推开了女孩。 我讨厌你!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厌恶的女人,他站了起来,拉好衣服,他说,你最好别再动手,否则我就会打你。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看到像埃里克这样年轻的孩子变成这样,她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想要纠正他的想法,他很可怜,他的妈妈没有教育好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乐意接受她的意见,他不知悔改。他居然有资格讨厌她?他没有资格! 男人拉住了女孩,他说:希望,让他走吧。 男人又对那个男孩说:埃里克,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那不是你妈妈的肉。你用谎言让妈妈临终前相信你依旧是个好人,上帝会宽恕你的。 埃里克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说:我不是孩子。我和你一样是个男人。他们两才是孩子! 埃里克瞟了一眼艾希望和艾勇。他跟了他们很长时间,他们一家子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他走出了几步,回头,他们三个依然站在那里,他说:那是狗肉,昨天你们放走的那只。它生命的消失却延续了其他的生命。如果你们不想吃,可以扔了。 艾勇拿起了那包肉,他咽了咽口水,他的肚子在叽里咕噜叫着,可是他总是会想起那只狗的眼神,这是它的肉,他咬着嘴唇,紧紧的,仿佛在做着什么巨大的挣扎,这种巨大的决定关乎生命一般。 他冲了出去,一鼓作气跑到了埃里克的面前,一把塞回他的手里,他推了埃里克一把,他说:我不是孩子,我也是个男人。拿走你的东西!别拿你那套来羞辱我们的骄傲! 然后,艾勇,朝着埃里克吐了一口唾沫,他吐在他的脚边。 埃里克的眼神在艾勇的脸上探究了一会,他拿起肉,说,骄傲不能当饭吃。 他走了,走在了他们的前面。他不欠他们什么了。 男人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用力量支持了男孩。 男孩看上去很难过,它还是死了。 我们走吧。男人说。 好吧,我们走。男孩和女孩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走了几个小时的路,终于看到了厄瓜多尔镇,傍晚雾气萦绕。它就像被埋葬在云雾中一样,有一条小河贯穿着这个小镇。周围有一些不太高的山,山上的树木都枯死了。那个小镇的房子保存得还算完好。门口有一个路障,有两个拿枪的人守卫在那里。 那辆大卡车就停在路障的里面。有几个人排队在那里等候,大约有八个人,有人在登记他们的名字以及物品,然后发给他们每人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包食物。 埃里克将他的物品都埋在了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他没有去大门口排队,相反他往山上爬去。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男人心想。 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个土坡上观察着。 女孩说:爸爸,看样子是真的,他们有吃的,我们要不要过去? 男人说:再等等看,我们再看看。 傍晚,天还没黑,小镇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们准备关门了。 男孩说:爸爸,他们有电。 男人说:是的,我看到了,他们是用风力发电的,也可能是地热能。 男人找了个位置,迅速将枪和行李都埋在了小坡后面的岩石缝里,还用一些枯枝废弃物伪装。 女孩问:爸爸,我们不带东西过去吗? 男人说:是的,我们不带,你和阿勇呆在这里。 女孩说:不,爸爸,如果你想进去探路的话,你和弟弟留在这里,我去。 男人说:不行,你和弟弟呆在这里,他需要你。 女孩看着这个神秘的小镇,坚持说:爸爸,你受伤了。让我去。 男人很固执,他说,你不许去就不许去,除非爸爸死了。才轮得到你。 女孩紧紧抿了抿嘴唇,她捏住了父亲的胳膊:爸爸,你受伤了,如果你不让我自己去,你陪我去。我应该开始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能总在你的保护之下。 男人深深地望着女孩,他叹了口气,他说:可是阿勇一个人,我不放心。 男孩立刻说道:爸爸,我会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我保证。 男人看了眼阿勇,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终于,他说:好。 他保护不了他们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他们的。 男孩说:爸爸,你们要怎么进去? 男人说:从后面的山坳里翻进去。 男孩说:为什么不相信他们,他们真的有粮食。 男人说:他们的粮食是怎么来的?我只是怀疑,他们吸引幸存者的动机。 男孩说:都有吃的东西了,难道还会杀人吗? 男人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须亲眼看看。外面总是会下酸雨,阳光总是躲在尘埃的后面,土地里种不出东西来。对不起,我只是很不安,请原谅。 男孩摸了摸爸爸的脸:爸爸,我能理解你,我也很害怕。你们能平安回来的,对吗? 男人点点头:我们会的。 男人把枪留给了男孩,告诉男孩怎么扣动扳机,他说:任何人只要靠近你,你只管开枪。 男孩点点头。 男人叮嘱:记住了吗?如果他们不离开,想要靠近你,你必须开枪。 男孩抿了抿嘴:我记住了。我会开枪的。你不带枪走吗? 男人说:不,我不带枪走。 男孩说:你们一定要回来,你得保证。 男人说:为什么要保证? 男孩说:因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我要你的保证。 男人蹲在男孩的面前,抚摸了他的头发,亲吻了他:好,我保证。 第12章 男人和女孩翻过了一座山花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山上到处都是灰烬,和死去的树木,每踩下一个脚步,就会扬起一阵灰土,脚下的树枝发出噼啪断裂的声响,山风一吹,这漫山遍野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就好像着了火浓烟滚滚的。 烧焦的树木变成了黑炭,有的被烧成了发白的颜色,四处可以见到树木被燃烧后纤维的纹理。 处处透着荒凉,就像一场森林大火肆虐过一般。 男人一边咳嗽着,一边从女孩的背包里拿出被单布,用水湿润了,然后当成口罩,两个人都把口鼻遮了起来。也许是粉尘对男人的呼吸道刺激太大,男人一直咳个不停。 女孩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劝他:爸爸,要不,我们别去了,这里灰尘太多。我们回去吧!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样一路流浪着过的。 男人休息了一会,拍着女孩的手:不,我们可以选择一直流浪,但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我们想要停留的终点,你不是常常问我终点在哪里? 男人看了一会女孩的眼睛,仿佛在细细体会着她的情绪,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他不知道怎么样教育自己的孩子,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坚强地生存,并且保留一颗正直的心。 他说:我们没有终点,但是一直在寻找。 女孩忽然问:爸爸,告诉我,第九区是一个谎言吗? 男人很吃惊,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女孩说:我们走了好多年,不停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小镇城市,可我总觉得我们是在转圈,迟早有一天会回到我们刚出生的那一点。 男人被女孩的话震惊了,他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女孩踩着地上的灰和树枝,看着远方:噢,不,爸爸,你别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 男人无比确定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谎言。我们从来没有走出过第九区。这绝对不是什么谎言! 女孩打量了男人一会,爸爸看上去有些情绪和迷茫,原来他也是有迷茫的,她说: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比没有希望更加糟糕的。所以我才叫希望对吗? 男人和女孩靠在一起,额头相顶,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神圣地祷告:对,你整个人都是希望,不要让自己死去,不要让爸爸的希望死去。 男人似乎还是不放心,他托起女孩的脸,郑重且无比苛刻地道:你要像信任你自己一样坚信我们会走出去。告诉我你能一直坚信? 女孩有点惊骇,她恍惚地点了点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忽然这样。 男人道:你发誓。 女孩说:我不信上帝,我对着谁发誓? 男人道:随便谁,你能想到的最能约束你的人。 女孩说:我能对着自己发誓吗? 男人一愣,他说:可以。 女孩说:好,我发誓。我会像坚信自己一样坚信我们能走出去,只要我还活着。 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说:好,记住你的话。 男人和女孩说了会话,等风过去了,他们开始靠近小镇。 他们看到了铁丝网,那些粗粗的网阻碍了他们的前进,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在高处看到了这个小镇的内部。里面有着一个个铁铸成的建筑,非常整齐地排列着,就像一个个摆放着集装箱的码头。 每个铁建筑大约有5个集装箱的高度,10个集装箱的宽度。就像一个个工厂的厂房,从望远镜上观察,这些厂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像排水口那样的洞,外面封着圆形的井盖,井盖上锈迹斑斑,但是那个把手上确实光亮无比,可以推断这个把手经常被人握住,并且打开。 女孩接过望远镜瞧了瞧,问:爸爸,这些房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男人困惑地摇摇头,他说:我不知道。 男人拿起一块石头,上面倒了点水,然后向铁丝网投掷而去,石头被啪啦一声弹开了,他蹙着眉头,说:铁网有电,我们过不去。 他们在外围转悠了一会,女孩说:爸爸快看! 他们趴了下来,看到值守的人离开了电网,他们所有的人聚集到了一个小小的广场上,他们开起了派对。他们有三十几个人,每个人脸上都印着火红的篝火,和幸福的笑,他们坐在一起烧烤,不知道烤的是什么东西。男人将望远镜调整到了最大,看上去像是什么菌类植物,这就是他们的食物吗? 男人仿佛能够闻到那股飘香,他很难想象还会有人过得那么滋润,那么开心。他将望远镜递给了女孩。女孩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她说:爸爸,我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我恨不得现在就加入他们,我想跳舞,我想吃东西,我想和别人接触,如果他们善良不杀人的话,我乐意和他们说话,甚至做朋友。 男人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情景,他揉了揉眼睛重新观察了他们,他们当中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孩子,当然也有强壮的男人。有老人和小孩的地方,一定不会太糟糕。 女孩说:爸爸,我们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去? 男人想了想说:先别急,我们得去看看这些铁做的房间里装着什么。 女孩说:也许什么都没有。 男人说:不,我觉得一定有什么。 女孩观察了下铁丝网,非常长,而且没有空隙。她问:爸爸,我们要怎么进去? 男人拿出一把小铲子,他选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好极了,他想,泥土并不坚硬,他在铁网底下开始挖洞,他挖了很长的时间挖出了一个大洞。 他躺下来,脊背贴着泥土,扭动着屁股,小心地进去,汗水从他身上流淌下来,在灯光下泛出一层油腻腻的光泽。他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加油!宇宙侠!她的妻子从前就这么称呼他。但是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宇宙侠,他的躯体是血肉做的,脆弱不堪。好了,他很快就可以钻过去了,已经到了腿部,他双手一托,双腿一下子就抽了过去。 呼,女孩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的心提在那里,深怕爸爸被那些能杀人的铁丝给吃了。 男人顺利爬进去之后,他鼓励地看着女孩:你可以吗?要么你在外面等我,我摸清楚了状况就出来。 女孩二话不说就学着爸爸的样子一点点从泥地上蹭过去,她必须学着爸爸什么事都能干,什么都敢干!她爬出去了,那会电死人的铁线就在她肚子上方三公分处,虽然就是一根根金属线,但是却像锃亮的闸刀,她总是会担心刀会落下来。 女孩的身体比爸爸小,所以她通过更加容易了些。 他们绕过这些在派对中的人们,悄悄潜入了一幢三层楼的建筑,那幢建筑也许之前不止三层,但是此刻它只有三层,悬挂在三层的那个塑料徽标正倒挂在那里,风一吹的时候它就左右摇晃,男人认得那个徽标,是无阳光垂直农业实验室的徽标,一颗绿芽从水中破出。 也许因为他们认为没有人会进来,所以这里无人看守。男人带着女孩很容易就走进去了,那里的门敞开着,里面亮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电灯,昏黄色的。 他们躲在一张桌子底下,倾听周围的动静,在确认无人之后,男人带着女孩进入了第一层的实验室,门上有许多灰尘,看来很久没有人打开了,他轻轻一转,看到了里面的实验设备,设备并没有在运作。 女孩紧张地看着外面,她担心被发现,她忐忑地问:爸爸,你在找什么?我们不是要去看那个铁皮房子吗? 男人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在运作无太阳的垂直农业系统。 女孩露出不解的神情,她眼里有一种好奇之光,她崇拜地看着爸爸,爸爸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她问:爸爸,告诉我什么是无太阳的垂直农业系统。 男人简要地说:这是曾经非常大力推广的一种科技,在没有太阳光的情况下让植物能在黑暗的环境中生长的一种技术。但是后来因为有很多技术难点无法攻克,比如说植物的口感外观不理想,系统会导致消耗更多的能源以及比传统农业产生更多的废气,后来被停止了。 女孩想了想,她有点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他们是用这套系统种植出来那些作物呢,可是如果不是这套系统,他们又哪来新鲜的植物吃?既然黑暗之中可以培养作物,他们为什么不用这套系统? 男人道:这套系统不光是有电可以的,而且你看他们的风力发电也相当受限制,他们只将少数地区用灯光,并没有整幢楼用,他们一定是不具备恢复这套系统的能力。而且也没有其他燃油资源,地球上的石油已经被榨干了。 女孩说:爸爸,不能用灯光代替太阳光吗? 男人说:可以,正常的白炽灯里含有七种光线,有植物光合作用所用的蓝光和红光,但是长期没有阳光足够强度的照射,农作物的产量极低甚至无法有收成,更无法大量生产,你看看这气候,地球依然没有停止愤怒。 女孩又说:那菌类的植物呢?他们不需要阳光。 男人叹了口气道:菌类的植物不需要阳光,但是需要足够的湿度温度和空气,以及可供它们生长的腐烂有机物。自然生长的早就被吃光了,也被恶劣的气候摧毁,人工种植环境条件目前达不到,且需要4个月的时间接种收获,我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需要不停地寻找能吃的东西,明白吗? 男人说完有些后悔,他说:对不起,孩子,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也许你会很失望。但你长大了。 女孩说:没事,爸爸,我有权利知道。这没什么。我早知道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说:爸爸,你从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从来没有谈论过你的职业。 男人说:孩子,现在做什么职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活着。爸爸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们。虽然,爸爸知道的也不多,但是至少比你们多。 女孩说:好吧,那我们现在去看铁皮房? 男人点点头。 他们猫着腰钻出了那幢建筑,他们听到了那群人在唱歌,在吆喝,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着东西,小孩子在欢笑着,一个年轻人在那里弹着吉他,女孩听得出神,她喃喃地说:爸爸,真好听。 是的,真好听。但是我们得走了。男人拉了拉女孩。 女孩拿着望远镜看着那个年轻人,她的眼睛里流淌过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男人觉察到了女孩的异样,拿过了望远镜,他看到了那个弹吉他的小伙子。 男人说:他很帅,比爸爸年轻时候还要帅,然后他理解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男人安慰道:也许我们会有机会认识他。 女孩很想认识他,可是她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模样。她说:不用了,我不想认识他。 他们靠近了其中一个铁皮房,男人用手摸了摸,上面有一股铁锈的腥味,那股冰凉之气仿佛能钻入鼻翼。 男人一路用手摸着,他听到了很轻微的一种摩擦声,仿佛铁皮的另外一头有什么正跟随着他的手掌移动,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里面有东西。他的手掌在一个圆形的井盖处停住,那个发亮的把手在召唤他。 女孩担心地问:爸爸,我们要打开它吗? 男人的手按在上面,他深深呼吸了几口,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女孩说:我们也许不应该打开,我们可以加入他们,直接问他们那是什么。 男人说:不要紧张,孩子,也许里面只是他们储存的粮食,所以他们才需要招人种地。 女孩的手紧紧按在父亲的手臂上,她的手心里隐隐有冷汗,她怕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男人问她: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女孩的眼珠子在暗处微微泛着光,就像星光一样,男人心想,她如果长胖一些,养了长头发,一定会很漂亮,她也不至于害怕认识那个帅哥。他亲吻了她的额头:走开一些,孩子。 女孩点点头后退了一步,她说:爸爸,你要小心。 男人屏住呼吸,双手用力,发出噌噌的金属摩擦声,盖子打开了。 第13章 男孩一个人呆在荒凉的土坡上。 他感觉到冷,所以他紧紧贴着岩石的背风处,他守着两个背包,虽然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拿出水喝了一口,水已经冷了,水里也许还有蚂蚁,他吃到了一种柔软的颗粒一样的东西,他细细咀嚼。 天黑了,只有那个小镇有着一些灯光,看起来真美好。他贪婪地望着。他希望爸爸和姐姐快点回来,他一个人感到孤寂又恐慌,他很难想象如果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会怎么样?他总觉得活不下去。 在他看来,人最大的敌人不是饥寒交迫,而是无所依靠,心灵上的依靠。他不想打架,也打不过别人,甚至他连奔跑都是困难的。所以他什么都躲着,他不像姐姐那样具有冒险精神。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是个男人。 他不想失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不想,如果一定要失去的话,他愿意自己去替代他们。他是真心的,他可以向上帝起誓。他是弱小的,所以他应该先离开。 男孩拿着枪,虽然没有人,但是他依然每隔几分钟就会举起枪,对准那无边的黑暗。 他想打开手电筒,或者是油灯,可是他不敢,他怕被人发现。他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他告诉自己如果他看不见,万一有什么野兽看见了他,他会很危险。 于是他鼓起勇气,打算点那盏油灯,可是他试了几次打火石都没能点燃,他晃了晃油灯,里面还有汽油晃荡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太少了,也许是他打火的方式不对,他从来没有自己生火过。男孩试了一会,他放弃了,也许火苗也会被风吹灭的,他摇了摇手摇发电的手电筒,一束灯光亮了起来,给他带了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他将手电筒放在身边,光可以照亮一部分视线。接着他开始全神贯注盯着周围的景物,石块,枯草,枯木,每次风一吹动草发出的沙沙声,他都会紧张很长的时间,他看着视线所及处的那一处枯草一直在摇晃着,他害怕也许枯草从里会出现一双发亮的眼睛,或者是那里埋伏着其他人。又或者其他人已经不知不觉靠近了他,而他却没有发现。 他害怕极了,他将脊背再次靠了靠岩石,如果有个山洞就好了,他会躲起来,男孩这样想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到了有人咳嗽的声音,和低低说话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他没有听清楚,也不够谨慎,他想一定是爸爸回来了,只有爸爸才会咳嗽得那样厉害。 脚步声有两个人,一定是爸爸和姐姐回来了。他高兴地站了起来,然后打着手电筒向后跑了几步,他喊着:爸爸,爸爸,是你们吗? 然后那两个人也看到了他,他们也打着一个手电,两束光芒相交,双方都愣了一下。 男孩吓得手电筒丢在了地上,他哆嗦得端着枪,完蛋了,不是爸爸,这下完蛋了,他满脑子都是他应该怎么办?这两个成年男人胡子拉碴的,穿着破旧的棉袄,手里都拿着刀,他们都很瘦。 其中一个男人见到是一个小孩,笑着说:嘿,小不点,你在等你的爸爸吗? 是的,我的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他们有很多人。男孩试图让他们知难而退。 那个男人说:你的爸爸去哪了? 男孩小心的说:你不用管他去哪了,你只要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就行了。 男人说: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见到你爸爸,也许他不要你了,你跟我们走吧。 男孩说:我爸爸不会不要我的,你们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看着这个孩子拿枪的手都在发抖,他笑着走进: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放下枪,把枪给我们,我们就放过你。 男孩说:如果你敢再靠近,我就杀了你!你最好相信。 男孩加重了语气并把手牢牢放在扳手上。 男人举起手来,他停住了脚步,他说:好的好的,我不靠近你。我们来交换怎么样? 男人拿出了包里的一包东西,是烤好的老鼠,他说;我把老鼠给你,你放下枪。老鼠没有毒,你看着我吃。男人说完就从老鼠身上撕下一片肉来放进嘴里咬着,他还舔了舔手指,他说,很香,你一定没吃过,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几只。我们跟你交换枪。 男孩吞了吞口水:一百只老鼠也别想从我手里拿到枪。赶快走!我爸爸可以拧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 男人哈哈大笑:别唬人了,小孩,你爸爸要是有这个力气,至于把你养成皮包骨头吗?我猜你爸爸一定比你好不了多少。 男孩见没吓住他们,而他们也没打算走。心里焦急。 另外一个男人悄悄说:算了,一个孩子,我们赶紧去下面的小镇过夜。 那个男人悄悄在他耳边回复:不,他有枪,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是个孩子,我们不用怕他。 可他是个孩子。 可我们需要枪,谁知道那个小镇靠不靠得住! 可他拿着枪对着你。子弹会杀了你。 他不会开枪的,他不敢开枪。也许那把抢根本没有子弹。 那个男人又向男孩走近了几步,他吹着口哨:孩子,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问你借一下枪,如果这个小镇安全的话,我们会还给你,我保证。 男孩已经没有退路了,再退他就要从土坡上滚下去了,他感到浑身的热汗窜了出来,他感觉整个人都快缩成了一团,他说:除了爸爸的保证我会相信,其他人任何的保证我是不会相信的,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开枪,我说话算话。 男人看着地面上已经迈出的一只脚,他的双手还举在头顶,他在考虑着男孩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只要再迅速迈开三步他就可以抓到他。 男孩呼吸急促,仿佛要喘过去那样,他不想杀人,他不想,但是只要他敢再上前一步,他就会开枪,他一定会开枪的,他大声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我说话算话。 男人另外一只脚抬了起来,他有点摇摇晃晃,仿佛在玩那样,他的另外一只脚还没落地,忽前忽后。 男孩的眼泪噙在眼眶里,他带着哭腔,咬着牙警告他:你最好把这只抬起的脚往后退。如果你敢往前落地,我就杀了你! 男人舔了舔嘴唇,这个小家伙不好对付,可是他实在想要拿到那把抢,如果小孩不反抗的话,他会放他一马,当然那只烤老鼠他一定会带走的。他可没那么好心把填肚子的粮食送给他。 他想了想说:好吧,好吧,孩子你别紧张,我们走就是了,我们走。 他的一只抬起的脚往后退的刹那忽然往前扑去。 嗙一声枪响,响彻夜空。枪支的后坐力让男孩吓了一跳,他的双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没有勇气再开一枪,他惊骇地望着眼前倒地的男人,他打中他了吗?噢,天呐!他一定是打中他了!他不想的! 那个男人扑倒在男孩的面前,他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男孩怕他没死,他哆嗦着举枪对准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瘦弱的黑人吓得双手抱头,双腿都颤抖着,他说:不要开枪,我没想抢你的枪。我马上走。求你不要开枪,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不会朝着一个向你求饶的人开枪。 男孩说;不开枪可以,你必须过来,翻过他的身子,看看他怎么了。 黑人连连说好,他一边警惕地望着男孩,一边翻过了那个人的身子,枪正打中他的心口,他已经死了,黑人说:他死了,你安全了,放过我。 男孩说:好,你把他的尸体推下山坡,我不想看见他。 黑人很快把那个人的尸体推了下去,他举着手:我都按照你说的要求做了。我可以走了吗? 男孩说:你叫什么名字? 黑人很奇怪,他有些莫名地回答,他说:我叫牙膏。 男孩说:牙膏,对不起。你的朋友我不想杀他的,但是他不听我的话。 黑人说:他该死,我劝他不要打小孩的主意。 男孩说:你带上你的东西,不要回头,走下去,我就不会开枪,我说话算话。 黑人连忙背上东西匆匆忙忙走了。 黑人他停住了脚步,他说:我没有回头,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孩说:我叫艾勇。 黑人又说:你会说话算话? 男孩说:是的,我说话算话,刚才你看到了。 黑人问:为什么你能做到说话算话? 男孩说:不知道,我想这么做。 黑人头也没回就走了。 他愿意相信这个孩子的话。 他是个好人吗?男孩想,他不知道,可是刚才他杀了人,他知道。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被他刚才那一枪打死了。 他颓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现在脊背上湿凉湿凉,他继续蜷缩在那里。 他关上了灯,一片漆黑,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杀了人。 也许只要他放下枪,那个人并不会杀他,但是谁能保证他没有坏心?他假装后退又想抢走他的枪,他就是一个坏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孩想到了什么,他打开了手电,找到了那只烤好的老鼠。 他将老鼠拿在手里,又关上了手电,他舍不得吃,可是他实在又冷又饿,他一口一口在漆黑中咬着老鼠肉,他告诉自己只吃一点点,剩下的留给爸爸和姐姐,可是他太饿了,不知不觉他吃掉了大半只老鼠,很快一只都吃完了,连骨头都吃进了肚子里。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转来转去,他想他此刻正和老鼠的眼睛一样。 第14章 盖子打开了。 里面冲出一股古怪的气味,类似于发霉和枯败的气息,就好像丛林中厚厚的落叶层腐烂在泥地里的那种味道,还带着一种蚯蚓那样的泥腥味和幽幽的薰衣草香味。他觉得这种味道很熟悉又很遥远。 他流浪了太久,久得觉得自己曾经衣着光鲜的体面工作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男人将眼睛凑近,想要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可是里面一片漆黑。 男人回头说:“我们带了手电筒吗?” 女孩摇了摇头:“我们把手电筒留给了弟弟。” 男人似乎有些不甘心,他打量着在这个直径大约30厘米左右的黑洞,里面到底是什么呢?他想着,他看不见。 忽然夜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带着阵阵回音层层扩散,一直传到他们的耳畔。 女孩聆听着这个可怕的声音,一阵心悸,她说:“爸爸,会是弟弟吗?” 男人不太确定地仰着脖子看着天空,似乎在竭力分辨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可是声音的扩散让他分辨不出,他说:“我希望不是他。” 女孩说:“我也希望不是他,他一定不敢开枪。” 其实女孩心里想的是,如果枪是弟弟开的,那么他一定遇到了危险,也许是别人朝着他开枪!她的心里莫名涌上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悲痛,她的弟弟是那样胆小,最重要的是,他跑不快,她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的,她只顾着自己要成长起来,却完全没有想到阿勇,她以为他在那里会很安全,可是天底下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像鬣狗那样虎视眈眈地寻找着每一个能吃到嘴里的东西。她的眼眶因为泪水而忽然肿胀了起来。 她心里祈祷弟弟没事,如果他没事,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他,她一定会像爸爸这么多年来照顾他们一样照顾弱小的弟弟,她不像弟弟那样仁慈,为了生存,她愿意成为一个魔鬼。可她不能让弟弟成为魔鬼。这是她能对自己起誓的。 男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安慰:“希望,别担心,阿勇……他没有你想得那样弱。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上帝会保佑他的。他有枪,他会开枪!你要相信,就算是一只小猫,它也会伸出利爪挥向伤害它的人。” 女孩哽咽她用力点点头:“我相信。” 男人和女孩一直等着这个黑洞,他们在等着,那里也许会钻出什么东西来。 有许多紫色的触须在黑暗中摇曳着,就像深海底错综交织的海藻,它们在空气中就仿佛在水中那样柔软地摇摆,它们有生命,身体上布满一个个吸盘那样的凸起。它们的顶部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苞。 它们在黑暗的洞口徘徊,有一根触须慢慢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像条发现猎物的蛇,披荆斩棘般蜿蜒出来,发出挤压断裂的咔嚓声。 男人的视觉和听觉高度紧张起来,那种声音,那种味道,那种给人心灵窒息的危险感觉,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拉住女孩的手紧紧的,悄悄的说:“孩子,不要摘下口鼻上的湿布,爸爸数到三,我们转身就跑!” 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黑洞,她相信爸爸,她点点头。 在篝火中跳舞的人们也听到了枪声,他们警觉地四下散了开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巡逻,埃里克从另外一边悄悄爬了出来,他来到人们刚才烧烤的地方,拿起人们留在那里的食物,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用鼻子闻了闻,拿起一片在嘴里嚼了嚼,味道不错,像是一种菌类植物,具有很厚实的肉感。 他拿了一包揣进怀里,然后跑向了铁屋子,他看到了那个孱弱的男人和他的女孩。他们正盯着一个黑色的洞口,他也想知道这里装着什么,他看到那个黑色的洞里伸出好几根藤蔓,就像章鱼的触须,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它们是活的?他惊呆了。 一把黑色的枪口顶上了他的脑袋,一个成年的武装部男人,呵道:“孩子,你是从哪进来的?你要是敢不老实,我会开枪打爆你的头。” 男孩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那是一个头发稀疏,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目光闪耀着精锐之光的持枪男人。男孩举起手来指着那个黑洞:“那是什么?” 两个男人看到了铁皮房边还有另外两个陌生人,他们扭头就跑,铁皮房内的触须交织着飞了出来,它们很长很长,没人知道它们到底能伸多长。 发福的中年男人大叫一声:“噢,天呐,张蒙,快发警报,我去关阀门!” 那个男人说着丢下了埃里克,抖动着他松弛的皮肤,飞快地跑向触须。 张蒙朝天开了三枪,拿出哨子吹了几下,他的表情肃穆严阵以待,他大吼着:“乔伊,小心!” 埃里克被他的那一声雷霆之吼吓得呆在了原地,这是有多么紧急的状况居然可以放下他这个入侵者不顾。 发福的中年男人还没靠近触须,便被一根长须捉住了,他的身躯被无数根触须纠缠。 张蒙咬紧牙关飞奔过去,他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全身用力在灰黄色的室外灯光下反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之光,他的鞋底踩在泥地上,不断翻飞起泥土碎屑,他的五指紧紧合并,紧贴在身侧前后剧烈摇摆,他奔跑,他喊着:“乔伊,坚持住!” 触须抽向了张蒙,张蒙一个打滚躲过了它的攻击,在数十条触须飞向他的同时,他的手伸了出去,黑色洞口的边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他按了下去,刹那黑洞的四周出现闪亮的刀刃,齐齐切断了它们,那些触须就像断了支撑的琴弦,它们飞向高空,疲软地落下,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就像被喷了药的蜈蚣,在地上挣扎,扭曲直到不动。 乔伊差点窒息,他被松开了,他身上缠着一条带着花苞的触须,此刻花苞忽然张开,向乔伊大张的口鼻喷出一股粉状物,随后触须跌落在地,彻底不动了。乔伊噗通一声倒地晕过去了。 张蒙迅速拾起那个铁盖子将黑洞堵上了,然后叮一声,他将上面的把手转了几圈牢牢关上了阀门。 接着很多武装部的人赶来了,他们见情况控制住了就将乔伊抬走了。埃里克趁乱逃走了。他急匆匆地翻出了厄瓜多尔小镇。他不怕人,可他怕这种生物! 张蒙一步步走近堆砌的柴油桶废墟,对着那里道:“你们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们。” 男人和女孩躲在那里,女孩被吓坏了,她几乎站不起来。这个东西太可怕了,它是活的! 男人的心跳也一直没有平复,他没想到那种叫做星际章鱼的外星植物居然在这里被重新繁衍。它们不是已经被毁灭了吗?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二十年前,他亲手毁灭了它们!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焦虑,他看到了那个植物开花了,它向那个叫乔伊的人发射了孢子,表明他们种植了至少8个月了。那些植物成年了! 张蒙说道:“我们会收容你们,如果你们不出来,我将直接判定你们会对我们造成危害,子弹会射穿这些铁皮!虽然你们的行为差点酿成大祸,但是如果你们现在出来投降的话,我们会既往不咎。” 男人揉着女孩的手臂发麻僵硬,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女孩的短发。 女孩小声地问:“爸爸,我们出去,他会杀了我们吗?” 男人道:“我不知道,但是他有枪,我们只能试一试。” 女孩的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内心忐忑谨慎:“爸爸,我们真的要出去吗?” 男人的喉结上下一滑动,他慢慢移动身子:“不,爸爸先出去,你等会。” 女孩蹲着,拉住他,抬头恳求:“爸爸!求你,别出去!” 她无法承受失去爸爸,就像爸爸无法承受失去她和弟弟一样。 弟弟说,如果她和爸爸死了,他也活不下去。她知道他并非活不下去。 而她说,他们两个就算是死了她也能继续活下去,她知道她并非真活得下去。 在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她也同样不能失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男人用力掰开了女孩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 女孩什么都抓不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看着爸爸去试试。 男人没有停下。他说:“如果他开枪,你就跑。记住我们来的那条路吗?回去找你弟弟。” 女孩:“爸爸,求你,也许你一出去,他就会开枪!爸爸!” 男人摸着女孩的脸:“我们没有选择,孩子,如果他绕过来会把你一起射死。我必须投降。记住如果你能逃走,遇到这种植物有花苞的用湿布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要靠近它们。” 男人猫着腰离开了女孩一些距离,然后双手抱头慢慢站起身来。 女孩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爸爸,她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她知道只有她活着才是爸爸最大的期盼,才是他所做的一切最大的价值,可她整个心都悬着,她害怕听到枪响。 男人深深呼吸了一次慢慢站起身,没有办法了。 一杆冰凉的枪托毫无预兆地从上方袭下来,男人重重栽倒在地。 第15章 男人的头部受到重击,重重倒地。 女孩的心也随着他身躯倒下的刹那,坠地。 女孩惊呼着扑了上去,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她捧起父亲的脑袋,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流下,她喊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爸爸,爸爸!” 此刻她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开枪,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很用力,额头,脖颈那流淌着热血的血脉都在那一刻纠结地鼓起,仿佛要冲破她的皮肤。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你快起来!”她大声唤着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张蒙觉得她似乎用尽了整个生命在呼喊,这么瘦弱的一个人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敬畏。 他的嗓子上下一滑,他竟然缺乏底气地说:“抱歉。” 他不能随便相信从外面偷偷溜进来的人,他们也许有武器,也许会先发制人,也许属于某个团伙,所以为了谨慎起见,他选择先打倒那个男人,他并没有想杀他们。 张蒙的身形站得笔直,他的脸庞方方正正,头发又黑又短,紧抿着嘴唇,头皮上延伸到额头上三公分一直到眉毛处,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疤痕,他肤色发黄但是看上去肌肉强健,身体很健康,除了那道疤痕,他的模样周正。因为火山活跃,这个小镇的气候偏向温暖,他穿着一件绿色的无袖背心,和一条军绿色的宽松的迷彩裤。他手臂肌肉上还有一滴滴汗水顺着经脉的纹理流淌下来。他的眼睛是棕褐色的,炯炯有神,他很年轻。 女孩红着眼睛扭头看向那个打倒她父亲的男人,她悲痛欲绝地吼道:“你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是个好人!你杀了他!” 张蒙纠正她:“他没有死,他只是晕过去了。” 女孩一怔,她伸出手指去探父亲的鼻息,他没有死吗?她以为他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继续愤怒,她捧着父亲的脑袋,在得知他还没死的时候,她哭着哭着便笑,笑着笑着便哭。她紧紧揉着父亲的脑袋,一下又一下亲吻他的额头。 张蒙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在刹那间他仿佛将那女孩的惊恐愤怒悲痛喜悦感受了一边,就像一股电流在他体内周身导了一通,他有点麻木,有点不可意思,有点后悔,后悔他打倒了那个男人,也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女孩的愤怒在她胸中张牙舞爪,她尖利地道:“就算你打晕了他,你也不能被原谅,你不应该打他!他出来向你投降!” 张蒙镇定了下情绪,客观地道:“我没有请求你的原谅,就像你们不信任我一样,我也必须对你们保持谨慎。你能发誓,你们是真心出来投降,而不是想着逃跑什么的吗?你们还蒙着脸。” 张蒙伸手扯下了女孩脸上的被单布,那个女孩瘦得让他胆战心惊。 女孩提防着抽出匕首一挥,刀尖划过了张蒙的手臂,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像珊瑚珠一般渗出滑落,滴到地上,消失。 张蒙看了眼自己的伤痕,他没有发怒,他说:“现在我们扯平了。把刀交给我,这里不需要你用刀杀人!我也决不允许!给我!” 张蒙向她伸出手,这个女孩就像个野人一样,满眼都是野生动物那样的警惕、凶狠,并且有些无知。 女孩见张蒙要收缴她唯一的武器,她挥动着不让他靠近,她嚷着:“你滚开,我们不需要加入你们,我要带着爸爸离开这里。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人!你们一定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张蒙有些失去耐心,但是他依然逼迫自己耐着性子,他想试图让对方放松下来,他说:“小姑娘,你身上没有什么我们想要的,如果非要说我们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那就是你们的劳动力,我们需要人手来种植看守更多的植物,养活更多的人。总要有人试着去努力改变我们的生存环境,不是吗?” 女孩权衡了一下,她害怕和生人接触的,除了爸爸和弟弟,她几乎没有相信别人的习惯。她应该怎么办?她紧紧握着刀,尽量靠近爸爸,她不能把刀交出去,可是她不交出去,又能怎么样呢?她能和那个强壮的男人打一架吗? 张蒙慢慢靠近她,一边伸手试着去夺她的刀,一边安慰着:“小家伙,放轻松。我们不吃人,我们不是坏人,我发誓。” 女孩说:“吃人的家伙从来都不会告诉自己的猎物,他们吃人!你别想从我手里拿走刀!” 张蒙摸了摸鼻子:“可我有枪,就算你有刀,又有什么用?你这样的防卫多此一举。我们如果吃人,可以直接杀了你们,而不是好言劝你放下刀。” 女孩依然不相信他,她说:“就算是多此一举,我也会让你知道,一个拼命的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 猛地,女孩扑了上去,男人的速度很快,他捏住了女孩的手腕,像提一只小鸡那样将她拎了起来,张蒙摇了摇头:“也许我真该一枪打死你,和你的父亲。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女孩目眦欲裂地挣扎着,扑腾着,最后她狠狠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她就这样翻着眼睛凶恶地盯着他,一副死死不啃松口的架势。 张蒙咬着牙忍着痛,心想她一定是属狗的。他并不反抗,让她咬着,直到鲜血充盈了她的嘴巴,从她的嘴角流下,女孩才松了口,她纳闷,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张蒙自嘲地说:“我还不屑于对一个孩子动手。我要动手,可以打断你一排牙。” 女孩反驳他:“我不是孩子。” 张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你几岁?” 女孩撒谎了,她说:“20岁。” 张蒙笑,略带讥笑:“你的身材最多不会超过14岁。好吧,你说20岁就20岁,女士。我叫张蒙。你叫什么?” 女孩记得爸爸说过,只要不脱她的裤子,没人会发现他是女孩,可是这个男人没有脱她的裤子就知道了,女孩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她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女孩?” 张蒙抱着枪:“我假设你是女孩,而你没有否认。如果你不告诉我的名字,我就叫你小狗。” 女孩一怔,她很不情愿,但是她可不是小狗,她说:“艾希望。艾叶草的艾,希望的希望。” 张蒙心底一直紧着,在她说出名字的刹那,他感觉轻松了一点,他耸耸肩由衷地称赞:“好名字。” 这时,一个高大的武装部军人朝着他喊话:“张蒙,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是什么人在那里?” 那是一个高大的白种人,手臂上都长着长长的毛,还有一股子很重的气味。 他见那边有人,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道:“杨京,那边好像有点麻烦,我们去看看。” 杨京点点头,他刚刚收拾了那些掉落的触须,并用火烧了一边地面。此刻他满脸灰烬。 张蒙轻松地说:“嗨,亨利,没事,是一个小女孩,他们流浪到了这里,她的父亲受伤了需要我们的帮助。” 亨利一头白发,平头,像个大力水手那样拥有结实的倒三角身材,他看了眼倒地的男人,那个女孩手里还拿着刀,他警惕地用枪对准了女孩,他看到了张蒙手臂上的伤口,他说:“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伤口哪里来的?” 张蒙按着他的枪口:“兄弟,放轻松,这是个误会。我保证,现在没事了。” 他对女孩道:“艾希望,把刀给我,这里你用不着,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拿来吧。” 张蒙又一次伸出手问她要。 女孩盯了他的眼睛一会,慢慢将刀递给了他,她说:“这是把好刀,我每天都会磨它。” 那把刀离开她,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张蒙了然地道:“确实是一把好刀,我会替你保管它。如果你表现良好,我会还给你。” 亨利见没什么问题了,他和杨京两个人抬起艾成林撤离。 张蒙拉着女孩走,他说:“你得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要知道这周围都是电网。” 女孩不肯走,她就像一头耍倔的水牛,任对方怎么牵引,她就是杵在原地,她说:“我要去看爸爸!” 张蒙说:“放心,你的父亲死不了,他们会给他治伤,他需要休养,电网如果有漏洞我们就会受到威胁,你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穷凶恶极,我们这里有妇女和小孩,我们需要保护他们。明白?” 女孩迟疑如羊那样的眼神看着张蒙,她感觉她在做梦。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泄露他们进来的通道。 张蒙拎着她连拖带拉的,他的脸如铁般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或许还可以闻到铁锈那样的味道,平日里他就负责打铁,所以他练就了一双坚实的手臂肌肉和一身力量,他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们绕着这个小镇走一圈,总会发现你们钻进来的地方。我的毅力和你的嘴一样可靠!” 女孩紧紧闭着嘴,虽然她没有任何杀伤力,像只小狗那样被他牵着走,但是只要还活着她和爸爸就能想办法逃出去,她是不会说的。 张蒙带着她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很快看到了一处缺口,张蒙将艾希望丢在一边,开始动手填补这个缺口。 这个洞不是他们挖的,也许是埃里克。 女孩嘲笑道:“你这样填补,别人还是照样能挖。” 张蒙一边卖力地填土,一边回答:“那总比提醒别人这样能挖进来要好得多,毕竟只有少数人愿意冒险挖,我不能给他们留一个现成的坑。” 张蒙做完这些,又拎着女孩走,他说:“我说过,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你们挖的洞。” 女孩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一笑,她当然不会告诉他。 张蒙填完坑之后又带着女孩继续绕着走。 女孩有点紧张,生怕他发现他们挖进来的洞,就说:“你不是填了坑?为什么还要继续走?” 张蒙一眼都不看女孩,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电网的下方:“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漏洞,也许偷偷潜进来的不止你们!” 他们又走了很长的时间,眼看着距离他们挖进来的坑越来越近,女孩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我要去看爸爸,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去看爸爸!”女孩挥舞着四肢,好几次她的指甲都抓到了张蒙。 张蒙拎着她,训斥道:“真不老实。好了,你别想掩盖了,我已经发现那个洞了。”张蒙吹了吹口哨,附近就有两个武装部的人员前来接应,张蒙让他们填好坑晚上注意边界防卫,然后他不客气地用力推着女孩走。 张蒙带女孩来到他们集中居住的一幢二层楼房内,选其中一个房间给她,他说:“你的父亲正在接受治疗,明天带你去看他。在这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你的桌上有食物!” 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里的陈设,干净的床,桌椅,还有吃的,她看到房间里的小桌上有一份烤好的食物,正在散发着香味。 张蒙见她呆着的样子,就鼓励她:“去吧,去吃,我们吃这个东西大半年了,它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可以让你身体发育起来。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不吃它,但你也可以冒险试一试。” 张蒙拿出了艾希望的刀,递给她:“你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我也不相信你的保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敢用这把刀子在这里伤人,我就用子弹打断你的手!” 女孩将刀子拿在手里,她凝视着张蒙的眼睛,然后她走到了桌子面前颤抖地拿起了叉子,她几次想要叉住食物,但是都掉下了,她扔掉了叉子,用手抓起就往嘴里塞,她将嘴撑得鼓鼓的,她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盯着张蒙。 张蒙觉得她就像在防范一个会抢她食物的人,她正在不遗余力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肚子,然后给他看一个空空的盘子,示意,你是抢不走的。 张蒙用手摸了一把脸,看了看天花板,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正因为这些痛苦的记忆,所以他无比珍惜现在,他不惜一切守护着这里。 女孩说:“那些植物很危险。” 张蒙说:“我知道,但是它们能提供给我们食物,它们不需要阳光就能在黑暗中生长。而且长得很快。” 女孩问:“你们了解这种植物吗?” 张蒙摇了摇头:“我们正在摸索,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能控制它们。” 女孩又问:“它们靠什么营养物质生长?” 张蒙:“火山灰。那是非常肥沃的肥料。” 女孩:“你们是怎么把火山灰运到这里的?” 张蒙:“卡车,但是我们的燃油快耗尽了,我想以后我们得徒步去运输火山灰。所以我们需要人。” 女孩问:“你们从哪里找到这些植物的种子的?” 张蒙:“这我不知道。王阳教授找到它们的。在种植过程中我们死了很多人,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掌握它们的规律了,也几个月没有人死亡了。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们不吃人。” 女孩说:“我爸爸了解它们,你们不能伤害他。他知道得比你们多。” 张蒙对女孩的说法有了点兴趣,他说:“你爸爸怎么会了解这种植物?” 女孩想了想,她很担心他们会伤害爸爸,如果爸爸对他们是个有用的人,也许他们能饶他一命,她应该怎么样才能夸大爸爸的作用呢?她想了想,没有底气地说:“我爸爸可能是个植物学家”。 张蒙问:“为什么是可能?” 女孩说:“好吧,是我猜的。” 张蒙忍俊不禁,他哈哈大笑:“你猜的?” 女孩说:“是的,他从来不提起他的职业。但是他认识你们那幢实验楼的标记,并且他看到了那种植物向乔伊的脸喷射孢子,他说你们种植了至少8个月,并且植物已经成年。” 张蒙的笑渐渐凝住了,他凝重地说:“你爸爸一定是个植物学家。我会告诉王教授这件事,并且等你爸爸醒了,我们会征求他的意见,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女孩看着张蒙,试探着问道:“如果这种植物应该被灭绝,你们会毁了这些东西吗?” 张蒙捏着下巴,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胡子,他说:“你知道我们不能放弃这些植物,我们那么多人都靠它养活。所以我们不会毁灭它们。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们。” 女孩很了解自己的爸爸,如果这种植物可以被种植的话,他当时就不会是这个表情。如果爸爸不能说服他们的话,一定会带着她离开,他不会贪恋这种饱腹和安定。 张蒙关上了女孩的房门。 女孩在床上躺了一会,地面的轰鸣声让她睡不着觉,弟弟还在外面忍饥挨饿,他很多年都没有睡床了,他也很久没有吃到植物了,就算很危险,这个冒险也是值得的,她起身,她应该去找弟弟。 女孩转了转门把手,发现转不开,她又转了转,用力推了推,却发现徒劳。 门是铁做的,外面上了锁! 一种危机感在女孩心中慢慢滋生了开去。她被关起来了! 她浑身冒汗,这个空间被封闭起来了,没有窗户,打不开门,她的脊背紧紧贴着门,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她呼吸困难,不断张大嘴呼吸,她感觉她快死了。 她要出去,她发狂地踢着门,脚趾头都肿了,她不想死,她要出去! 她回到了六岁时候那场可怕的事故,汽车渐渐沉入了水底,她看着水一点点从车缝隙里蔓延进来,将空间慢慢填满,她无法呼吸,打不开车门,敲不破车窗,她连哭都忘记了,只有满身心的恐惧,等待着死亡一点点地迫近,她却无能为力。 女孩抓着把手,就好像溺毙了一般,眼睛微微有些泛白,然后她渐渐倒下了。 她的空间幽闭症就像她弟弟的腿疾一样,怎么都摆脱不掉。 第16章 天亮了,比原来更灰暗了一层,但是男孩知道天亮了。这是一种习惯,他每天都会准时醒来。 男孩抱着枪支,他看到远处的那两座活火山口正冒出浓烟,好像整座山都燃烧了起来。他可以闻到很重的硫磺味道,还能听到荒山上的枯木一点点坍塌的声音,甚至是石头滚下山相互撞击的声音。他感受到那股热浪从远处一层层扑过来,就像坐在火堆边一样。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腰,他被吓了一跳,一个人正坐在他的不远处吃东西,是的,那是一个人,男孩揉了揉眼睛。他用枪指着他:“怎么是你?你昨天不是偷偷潜入了吗?” 埃里克嘴里咬着肉干,他可不怕枪口,他知道他不会开枪,他说:“看来你并不想看到我,就因为我杀了那条狗?不过我也不想看见你,你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就算你爸爸和姐姐被抓了我也不会带你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男孩一听,他呆了一会,他相信了,他从小坡上连滚带爬地滑下去,滚到了埃里克的脚边,他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男孩的脸脏得看不清他本来的面目,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布满清澈的泪水,他说:“你说什么?我爸爸和姐姐被抓了?” 埃里克推开了他的手:“你最好不要动手动脚,滚远一点,我看你可怜才告诉你的,这点食物给你,你放心,不是狗肉,是植物。” 埃里克把他昨天晚上偷的烤好的植物分了一点给男孩,然后他就走了。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从来都知道怎么样做才会对自己最好,他可不会带上这个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连逃跑都困难的残疾人!他就是靠他的爸爸养着,如果没有他们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男孩放声大哭,他就坐在枯草堆里嚎啕大哭。 埃里克对他嗤之以鼻,一个只会哭的孩子,还配称自己是个男人!可笑! 男孩哭了一会,经不住食物的诱惑,他一口气吃光了那些东西,其实他已经不那么讨厌埃里克了,至少他看见他觉得他不会伤害他。他告诉了他爸爸和姐姐被抓的消息。他觉得在这样的世道里,埃里克可以称得上是个好人了,虽然他不会原谅他杀害了那条可怜的狗! 好人和杀可怜的动物相互矛盾吗?男孩不知道。 他趴在土坡上,看到小镇的入口处,有几个强壮的男人在巡视,又有几个幸存者赶到了这里,他们在排队进入。 男孩摩挲着手里的枪,他依依不舍,可是他不能带枪进去,这是他们最高级的武器。他学着爸爸的样子将所有的东西都埋好,确保不会有人发现,然后他两手空空地爬下了山,他摔了好几次,摔得浑身都是灰尘,脸上头发上都是,好像他刚从粉堆里爬出来那样,他一抹脸,用袖子一擦,灰尘都会跑进他的嘴里,他连口水都舍不得吐一口。 他一瘸一拐地,走路姿势非常不好看。但是没有人会在意他有多难看,至少从前很多人都不会注意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他远远地望着那些排队的人,男孩心里有些紧张,他用力把唾沫往下咽,一下又一下,直到觉得喉咙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口水了,他的眼睛直愣愣望着那边每一个衣衫褴褛落魄的人,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就像一只乌龟那样,他的背弓着,这个样子有些滑稽,如果不是他眼睛在动,会放出光,他一定更像几根倒在一起被烧焦的枯木,或者被熏黑的岩石。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简单写着幸存者招募的告示,中英文两排,字是用油漆刷上去的,红色的油漆,上面粘了一层灰,看上去暗淡无光,就像一只腐烂的番茄发出的那种颜色。 那个叫牙膏的黑人,热得脱光了上衣,赤着上身,他的肋骨排布在身体上,很可怕。如果他和被烧焦的尸体躺在一起,闭上眼睛,一定很难区别出来。他双手都是泥土,就在早上眼睛能分辨出事物的时候,他找到了昨天被射杀的那具尸体,他默默埋葬了他。 他没有哭,只是在他的坟墓边上坐了一会,他在坟头什么都没有留下,石头、树叶、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把他埋了,就像人们埋了一只动物那样,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去奠基他。 他没有眼泪了,他连尿都很少撒了,所以不管这个小镇里有什么,他都会去。 他和男孩同时想去排队,两个人都怔住了,相隔了五米的距离。他们都有点害怕对方。 他们都等着对方先去排队,自己能够站在背后。 或者他们谁也不愿意将背后交给对方。 牙膏先举起手说:“我没有武器,你看我只剩下一条短裤了。” 男孩看到他浑身上下的确只有短裤和一双鞋了,看来他也将自己的东西藏了起来。 男孩有一把刀,这把刀姐姐每天都会磨,非常锋利。他说:“好吧,我站在你的前面,你不要想偷袭我,如果你偷袭我的话,我就不客气,我说话算话。” 牙膏对男孩“说话算话”这句话印象非常深刻,他深信不疑,他惶恐地点点头。 于是男孩就站在了牙膏的前面。 牙膏和他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男孩问他:“牙膏,昨天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牙膏的眼白非常白,眼珠子很黑和他的皮肤一样黑,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白总是非常醒目。 他的眼球总会灵活地转动,充满着惊恐谨慎,他说:“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路上遇到的。” 男孩哦了一声,他问:“你们相处多久了?” 牙膏说:“我记不清了。” 男孩说:“那你难过吗?” 牙膏回答:“我说不清。但他解脱了却是事实。” 男孩又说:“如果有人杀死了我的亲人,我一定会很恨他,你恨我吗?” 牙膏一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心虚,他厚厚的嘴唇往外翻着,泛着白。浑身黑色的肌肤像缎子那样发亮,那是他出的汗。他的厚唇抖了抖。他看着鞋子上方探出头来的满是泥污的大脚趾,他说:“我不知道。” 男孩又问:“你怕我吗?” 牙膏又说:“不。” 男孩:“既然不怕我,你可以恨我。” 牙膏又说:“不。” 男孩有点不理解他。 牙膏说:“到你了。” 男孩走了过去,接受检查。 杨京看到了瘦小的男孩,他的其中一条腿非常细,他都怀疑摔一跤都能让他骨折。 他对亨利道:“头儿,这个孩子我们能要吗?他是个残疾人,而且非常弱小。” 亨利想了想说:“算了吧,毕竟我们不是收容所,这样的废物不计其数,如果每个都来投奔,我们的粮食不足,会引起动乱的。把他赶走。” 杨京蹲了下来看着男孩,问:“你有亲人吗?” 男孩摇了摇头:“我就一个人。” 杨京似乎有些遗憾,他说:“如果你有亲人的话,他们作为劳动力,我们不介意收容你,但是你只有一个人,你对我们来说没有贡献,很抱歉,你只能离开。” 男孩拉住了杨京的手,他说:“我能劳动,我能!” 亨利往他面前一站:“证明你能,如果你能推动我的身体倒退一步,就让你留下来。” 男孩看到了如山丘般高大的亨利,心里是畏惧的,他从来没看到过肌肉这么强壮的人。他见到的人都和爸爸、牙膏那样瘦弱不堪。 他咬咬牙,助跑了十几米,可是无论他怎么助跑,他都跑不快,他跑到亨利面前的时候气喘吁吁,他撞了亨利,结果自己跌得四脚朝天,灰尘扬得满天都是,他仿佛被包裹了。 亨利和杨京忍不住笑起来。 杨京喊着:“下一个。” 牙膏同情地看了眼男孩,他走上了前,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男孩,那个孩子倒在地上之后一时半会竟然站不起来,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 男孩终于站起来了,他这回不跑了,他就站在亨利的身边推他,可是亨利纹丝不动。 杨京检查了牙膏的身体,没有什么严重外伤,就是瘦了点,但是没关系,他们有了东西吃很快就会强壮起来,所以牙膏被获准进入。 牙膏领到了一套衣服和一份食物,他站在安全线内看着一次又一次倒在灰尘中的男孩,牙膏的眼睛深深凹陷在他的眼眶里,这双眼睛又大又灵活,而他的行动看上去疲惫麻木。 带他进去的人催促着:“看什么呢,快点走吧。” 牙膏慢慢转头跟着那个人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到男孩站在外面,孤独弱小。 亨利和杨京见没有人了,打算收工,拉下安全门。 牙膏犹豫着回到了入口处,他紧张地说话结巴,他说:“长官……让他进来吧,他……是我的弟弟。”他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搓着自己的裤腿。 杨京瞅了瞅牙膏,又瞅了眼男孩,他笑着说:“你是黑种人,他是黄种人,他怎么可能是你弟弟?” 牙膏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像他妈妈。” 杨京觉得不靠谱,就算再像他妈妈,怎么可能一丁点都不像。他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牙膏说:“因为我讨厌他。他得爸妈的宠爱。但是他毕竟是我弟弟,你看他是个瘸子,如果不是我这个哥哥在照顾他,他怎么能活到现在?阿勇,过来。” 杨京看了眼阿勇,觉得也是,这么弱小的孩子,如果不是有哥哥他是活不下来的。 牙膏说:“长官,我可以努力干活,照顾弟弟,如果你们能让他进来,我们可以两个人吃一个人的食物。” 杨京觉得这个可行,看了眼亨利,亨利点点头,使劲摸了摸阿勇的头:“小男孩还挺有志气的,你得谢谢你的哥哥。去吧。” 男孩难以置信,牙膏居然会帮他。他跟着牙膏一起,他们被分到了一间宿舍里。宿舍里窗明几净。有两张单人的床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男孩和牙膏面对面坐着。 男孩说:“谢谢你。” 牙膏:“你得叫我哥哥。” 男孩顿了顿:“哥哥。” 牙膏:“嗯。” 男孩说:“昨天被我杀死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男孩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他觉得这是两个人相互信任的关键。 牙膏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孩震惊了,他杀死的居然是牙膏的弟弟! 牙膏说:“我讨厌他。所以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 男孩的嘴微微开合,他说:“可他是你的亲人。” 牙膏:“是的,他是我的亲人,可他罪有应得。” 男孩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服,他的双肩抽动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牙膏:“没关系,这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说你有爸爸吗?” 男孩说:“是的,我爸爸他在这里。” 牙膏:“你为什么不说你爸爸在这里?” 男孩:“我爸爸被他们抓住了,所以我不能说。” 牙膏:“你想救你爸爸?你一个人?” 男孩:“是的,我一个人。” 牙膏:“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爸爸?” 男孩:“因为他偷偷潜入了这里。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很谨慎。” 牙膏:“他一定不希望你进来。” 男孩:“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进来。” 牙膏:“为什么你一定要进来?你可能帮不了他,还会给他添乱。” 男孩:“我没有想过。我只是想如果我不能救他出去,我就和他们死在一起。” 牙膏:“他们?除了爸爸,还有谁?” 男孩:“姐姐。” 牙膏沉思:“你真幸运,有爸爸和姐姐。” 男孩:“我还有你,哥哥。” 牙膏:“你们真的能够为亲人献出生命吗?” 男孩抿着嘴,他用力点点头,好像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但是男孩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从来都是爸爸在救我。我没有救过他。” 牙膏看着天花板,露出大片眼白,好像他这样能看到上帝一样。他说:“也许你也不能。” 男孩心里闪过一丝恐慌,也许他也不能。这是多么可怕的假设。 牙膏用双手捂住脸,他不相信,连亲人都不能相信。 父亲为了救弟弟可以牺牲他,他们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要被吃掉却只能躲在那里,紧紧捂住嘴和眼睛,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也无法呼喊,他恨他们。 他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他被他们抛弃和背弃。弟弟拿他去引老鼠,他很害怕那种东西,可是弟弟说,如果你不那么做,我们都会饿死,你能看着自己的弟弟饿死吗?你就不饿吗?既然饿为什么不去拼命?就算会死! 他没有反驳为什么弟弟不自己去做诱饵,所以他去了,因为那是他的弟弟,亲人。爸爸去世之后唯一的伙伴。他受伤了,幸运的是他捉到了几只老鼠。可是弟弟并没有帮他,他急于去清洗烧烤老鼠。是他自己用小刀一点点割去了被咬伤的皮肉,然后用烧红的火一点点熨烫自己的伤口。 亲人在他眼里没有温暖,只有索取,而他却只能包容不能怨恨。 他亲手埋葬了父亲,也亲手埋葬了弟弟。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生命。 只要上帝想要拿走,他随时都愿意死去。 牙膏将他的脸埋在手掌心里不想抬起来,好像这样可以让他获得一些庇佑。 男孩安慰他,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说那么多心里话。” 牙膏沉默了一会,他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帮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 男孩说:“这种感觉真好。” 牙膏也说:“这种感觉真好。” 男孩说:“你会帮我找爸爸吗?” 牙膏说:“不,我不会。我没法对抗他们。” 男孩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承认有点害怕,他说:“对不起,我应该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牙膏像是在对男孩说,也像在对他自己说:“没关系,但这次我不会帮你,想也别想。” 第17章 男人昏迷了整整两天,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盏吊灯,一股久违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了他的鼻翼,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嗽他就感到肋骨下方的疼痛,好像一根筋要把他整个人给抽得弯了起来。 一位护士慌忙用一块湿润干净的白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并且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胸口。男人感到好一点了,护士说:“需要喝水吗?” 男人点点头,他感到头晕,吊灯在他眼前晃着,他应该睡了很长时间,奇怪的是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段时间,他没有梦,没有恐惧,他慢慢支起身子,他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简陋的医务室,里面只有几张推床,一些简单的消毒器具,基本的手术工具,他看到药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小盒药剂。 他的神经一度反应不过来,他甚至连孩子都忘记了,他一直试图弄明白一件事,他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这里很安静,有一个漂亮的护士,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玛丽,他甚至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当他看到那空荡的药柜,和陈旧落后的医务室的时候,他渐渐又觉得他还在现实里,他看到了身下的那张床的床沿,白色油漆已经掉落了,只剩下红色裸露的铁管。 他伸出手指去触碰了一下,铁末子纷纷扬扬往下落,落在了地上,地面有一层层薄薄的灰,灰上有几个脚印,铁锈粉落入灰烬之后就沉了下去,那些灰尘表面冒出一个个细微的小孔,随后就消失了。 护士将水递到他的嘴边:“喝吧,你受了伤,在背部,有一根肋骨裂开了,但是并不严重,你需要好好休息。对了,我叫爱丽。” 那个叫爱丽的护士一头栗色的短发,立体感十足的电眼,性感而宽大的嘴唇,鼻梁精巧,瓜子脸,身材丰满,虽然脸上有几个雀斑,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有很多的追求者,本来今天晚上她和诺丁约好了,打算度过一个浪漫的晚上,可是现在她却要在这里照顾一个瘦骨如柴,病得快要死的一个老男人。 见男人一直盯着地面出神,还将一条腿从床上放了下来,用脚趾拨着灰尘,爱丽觉得这个人木讷,又恐怖,和外面的干尸没什么不同,她说:“地面扫不干净,这里到处都是火山灰,扫掉了不一会又会到处都是。” 男人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他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他忍着咳嗽将杯子抵还了过去,他说:“谢谢你,爱丽。我想见我的女儿。” 爱丽接过白瓷杯,天呐,连被他拿过的杯子都黑了一圈。上面五个漆黑的手印。她觉得他太脏了,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和他多呆一秒就像是受刑,她摇响了按铃,她说:“你的女儿正在休息,现在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见她吧,你老老实实好好睡一觉,你的病很严重。” 男人似乎很关心自己的病,他的动作和表情多了起来,他问:“你不是说我的骨伤并不严重吗?” 爱丽直白地说道:“骨伤和你的肺病是两回事。” “是肺癌吗?”男人问。 爱丽:“我不知道。没有设备可以确诊,如果你已经咳嗽了3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话,90%以上是那个病。你这一代年纪的人和我的爸爸妈妈那一辈人很多人都死于肺癌,可我们不能阻止自己呼吸,也许等我老了,也会和你一样,甚至,可能提前十几年。” 男人似乎早就预料过这个结局一样,他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说:“你不会的。你不会像我一样。” 爱丽原本是要走了,可是她很好奇为什么他这么肯定,她说:“为什么我不会像你一样?” “我就是知道。”男人露出难得的一笑。 爱丽心想,神经病,这个人八成精神有点问题,需要心理治疗。她脱下了白大褂挂在室内,对他说:“我走了,待会有人会给你送来一份饭,吃完后你就好好睡一觉。不要试图反抗走出医务室,外面有人看守着你,明天,我们的头儿会接见你。你有什么要求和他谈吧!” 爱丽说完之后就将医务室的大门锁上了,外面还有一扇铁条焊成的门,只留下一个方形的窗口方便探视里面的人。 负责看守门的是牙膏和杨京,杨京在爱丽出来之后悄悄尾随着她去了,说是给十五分钟后他会回来的,把这里交给了牙膏,牙膏刚刚学会用枪。 不一会,有人送饭来了,他踮起脚尖递进来一盒饭,男人从窗口里接过,他吃惊地看到了那个送饭的小男孩,他轻轻叫着:“阿勇?” 男孩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一个嘘的手势,他说:“爸爸,你放心吃吧,我给你弄了很大份的,姐姐她没事,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好人。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男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抓住小男孩的手不放,他问:“你怎么进来的?” 小男孩说:“从大门里进来的。他们不要我,因为我是个残疾人,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残疾人,我是前天才知道的。” 男人坚决地说:“你不是残疾人,你又没有缺胳膊断腿,你不过是一条腿比较细而已,你能走能跑,你不是残疾人!” “好吧,爸爸,我们今天能不讨论这个吗?”男孩说。 男人激动地用手指捋了捋头发,他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说:“对不起,阿勇。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个黑人他听到了我们在说话,你会有危险?” “不,爸爸,他叫牙膏,全靠他的帮忙,我才能进来。还有埃里克,是他告诉我你们被抓的。爸爸,他们真的不是坏人,过几天他们就会放你出来的,爸爸,我喜欢这里,我们一起留下来吧?”男孩恳求,他在这里的两天,他感觉就像到了天堂,柔软的床,温暖的食物,还有他认识了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汤姆克斯,汤姆克斯的爷爷会讲很多的故事,他们一起玩耍,听故事。 男人透过小窗口看到了拿着枪,一脸胆怯的牙膏,他不知道阿勇怎么和牙膏认识的,在他进入厄瓜多尔小镇之前,他们一定还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有人会帮阿勇,这让男人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不不不!”男人迫切地否定了他,他说,“阿勇你听我说,这里不能呆,这里很危险。你无法想象这里有多凶险,灾难随时可能爆发,你从未见过的可怕灾难,比那些吃人的人更加可怕,孩子,你听爸爸说,不要想着在这里呆很长时间,爸爸必须阻止他们,如果无法阻止,你和姐姐必须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你听明白了吗?” 男孩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好的生活,第一次遇到这么友善的同类,他说:“爸爸,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这里有什么危险的?就算火山爆发会把这里淹没,我也不在乎!爸爸!” 牙膏悄悄走到墙壁的另外一边,他听到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喘息的声音,他探出头去,看到了杨京和爱丽正抱在一起亲吻,爱丽的衣服敞开着,杨京的裤子解开了,他将爱丽压在墙壁上,疯狂地律动着,他们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缠绵而又火辣,整个夜空仿佛也变得迷离动情起来,牙膏吞了吞口水,他觉得他也有些蠢蠢欲动了,这种欲望在曾经无数个黑夜当中都不曾有过,他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他的梦里都是荒凉和饥饿,和被亲人抛弃的恐慌。 他看了一会就回到了阿勇的身边,他说:“阿勇,快走吧,杨京很快就要回来了。你赶紧走。” 牙膏推着阿勇离开了窗口,阿勇一步三回头看着窗口中爸爸的眼神。他从来都很相信爸爸,但是这一次,他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爸爸一定是病了,他需要休养,他常年生活在恐惧之中,他不相信任何人,一定是这样。”男孩最后看了眼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男人一直望着男孩,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他拿着手中香喷喷的食物,他没有吃过这种植物,但是阿勇和希望一定都吃了,所以他也一定要吃。如果他们死了,他活着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相信吃这种植物一定不会死,相反还能让自己变得强壮。 但是这种植物已经成年,他们没有多少天安生的日子了,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会降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阻止,比起阻止这场悲剧,他更担心的是阿勇不跟他走。 他会不跟他走吗?他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考验,这是第一次。 男人抱着头坐在床边,他希望第二天快点到来。 第18章 男人忽然从床上翻了下来,他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就像是一个重重的沙袋落下去那样,他几乎被摔醒,他以为地震了,因为隆隆声一直在耳畔萦绕,他趴在地上聆听了一会动静,也许不是地震,头顶上那裸露着电线的灯并没有在摇晃。 可是他却翻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被电着了那样,他的思维还没清醒,身体已经翻动了,他的精神一直都高度紧张,哪怕他睡着了,他的某一部分神经可能依然工作着,他随时都在害怕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他无法预料的东西。 好在,他依然呆在医务室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自己,他感到了疼痛,来自身体的外部,他痛吟着坐了起来,只要一挺直脊背,他就会感到挫着骨神经那样疼,他嘶嘶响着又缩了回去,扶着那张床慢慢站了起来。 他越来越不中用了,噢,不,他不能有这种消极的思想,孩子们需要他。他必须保持坚强。 男人看了看手中的那个机械表,它已经工作了十五年了,换过三次电池,最后一次是在五年前,也许它很快就走不动了,但是男人欣喜地看到它依然正常工作着,上面的指针指向了8点。 是早上了,如果是从前,现在外面一定非常亮,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他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医务室的大铁门被打开了,一阵灰蒙蒙带着浓重粒子感的亮光射进来,就好像秋天的雾气那样,他可以看到那种扑面而入的白烟,他的鼻子吸入了这种空气,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鼻,然后弯腰收腹,剧烈的咳嗽接踵而来。 他来不及看清楚进入屋子里的人。 那个人戴着一副方边的黑框眼镜,大约四十来岁,脸方方的,双颊的皮肤有些松弛下坠,他穿着整洁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格子衬衫,他很考究地打着领带,穿着西裤和皮鞋,他没有什么太过夸张的表情。他说:“我叫王阳,厄瓜多尔小镇是我们几个联合建立的,听说你是个植物学家,对这种植物很熟悉,我们需要你,如果你的身体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带你参观我们的地下工厂。” 护士爱丽急忙上前帮他注射了一剂维他命,他太虚弱了,风都能刮倒他。她分了他一个口罩。 男人抬头看到了王阳,以及他身边的几个随行人员。 王阳说:“很不巧,今天的天气非常恶劣,那几座火山正处在活跃期,但是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这位大块头是亨利,这位带疤的小伙子叫张蒙。那边这位帅小伙叫杨京,他们三位是武装部的主要负责人,这位是我的助理诺丁。” 男人打量了袒露着胸膛的,浑身白色汗毛的亨利,以及黑头发亚洲血统,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张蒙,还有长相阳刚有着一双帅气单眼皮的杨京,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诺丁的身上,原来这个弹吉他的小伙子叫诺丁,是王阳的助理。 他没头没脑说了句:“诺丁,你好,你的吉他弹得很不错。”他伸出手。 诺丁有些摸不着北,但是他依然伸出手和他相握,他腼腆地说:“谢谢。” 男人说:“我叫艾成林,我的女儿,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她很喜欢你的琴声,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在她面前弹奏一曲吗?” 诺丁的脸微微泛着红晕:“噢,当然,很荣幸。您现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地下工厂吗?王阳研究员非常希望您能够加入我们。” 男人微微站直了一些,他想整理一下自己,他觉得头一次他正式把自己介绍给别人有些不够郑重,但是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说:“正好,我也想看看是怎么回事,那么请你们带路吧!” 王阳点了点头,他让人推来一把轮椅,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在这里,这样我们可以快速抵达那里。” 男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确有些累,他说:“那就谢谢了。”他平静地坐了上去,然后他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种植物的?你对它的了解有多少?” 护士爱丽推起轮椅让艾成林与王阳并排而行。 王阳说:“种子我是在一家植物研究基地找到的,我们找到了很多的种子,它们不是无法发芽,就是生长缓慢,但是这种植物却与众不同,它像一坨干羊粪那样比其他种子要大,遇到了水和足够的养分它会快速生长,与其说这是一颗种子,不如说是一团被风干的海藻,它张牙舞爪地伸展了开来……”王阳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让人振奋,让人不安。 男人道:“我们将它命名为星际章鱼,它是一种外星植物。你找到的不是种子,而是在恶劣的气候下,星际章鱼的一种休眠自保形态。就像动物会冬眠一样。” 王阳的表情出现了大起大落,他激动地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激动地手舞足蹈,他说:“上帝!你居然知道它!你居然知道!太好了!” 男人则忧心忡忡地表示:“王阳,它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嘘!你先别忙着发表意见,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王阳充满自信。 他们进入了厄瓜多尔小镇的一个地下农业培育基地,这里原本是从事无太阳光垂直农业系统的研究的,后来被废弃了,王阳花了很长的时间将这里改建成了特殊的种植基地,他们通过一座升降梯进入了基地内部。 王阳振奋的时候,整个人都充满力量,他的眼睛表情都让他看上去奋发向上,满是憧憬。他疯狂而自豪地说道:“当时我们对它的了解不够,它长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就开始杀人,我们死了很多人,很多技术人员,但是我们很快控制住了,我想了个办法,用铁皮屋子罩住它们的触须,它们就对我们构不成伤害,然后我们改建了这个地下工厂,通过对它们的根部运输肥料,让它们生长。” 他越说越兴奋,他们走在一条幽深的通道上,回音很大,通道里都有着瓦数比较低的指示灯。 通道之后,进入一片宽阔的工作基地,那里有许多工人,艾成林看到几十个工人在这里有条不紊地工作。他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了,他见过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更让他惊讶和恐慌的是,他们已经复活了二十多颗植株,它们有的已经成年,有的则还没有。每一棵植物的根部都被浸润在火山灰浸出液当中。 它们的根也像活的一样在水中游走着,遇到光滑透明的玻璃容器璧就会轻轻缩回去,就像蜗牛的触角那样小心翼翼。 艾成林忽然想明白了,那些铁皮屋子里的植物的根下是土壤,土壤下是钢筋支架,支架上有筛漏那样的孔,植物的根穿过土壤钻入这些液体当中吸取养分。 王阳说:“你看到了吧,我们能够控制它们!我对它们的营养成分做过分析,它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食物,它可以替代动物性食物以及所有植物性食物,它包含了人类所需要的各种营养元素、包括蛋白质。我们可以从厄瓜多尔小镇开始,重新振兴人类社会!我们的希望就在这里!” 艾成林看着工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温度和营养成分的检测,对植物生长状况的记录,这里看起来有秩序,并且都在他们的控制当中,他反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展示你的成果吗?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 王阳从刚才自己的美好的想象当中回过了神,他略带疑虑和神经质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他说:“我们有个技术难点没法解决,那就是我们只有21颗植物,没有更多的种子了,它们的触须被斩断之后,虽然可以再生,但是如果人多了,生长速度跟不上吃的速度,所以我们需要繁殖更多的植物,我们需要更多的人,给更多的幸存者提供食物,重新建立社会。你知道怎么繁衍这种植物吗?你一定知道的对吗?” 艾成林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颇为无奈地将脊背靠在了轮椅上,他的食指不自觉拍打着扶手,他紧抿着唇,盯着王阳那期盼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能繁衍它,你必须毁了这些植物,一颗也不要留,就算饿死,也绝对不能让这种毁灭性的物种灭了整个地球!” 王阳呆愣了片刻,忽然他哈哈大笑,他说:“艾成林,你真爱开玩笑。它养活了我们那么多人,它带给了我们那么好的生活,你居然要说毁灭它,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同意毁灭它的,毁灭它就等于毁灭我们所有的人,告诉我,刚才你不过是说着玩的。” 艾成林盯着他,王阳就这样半蹲在他的轮椅跟前,他用眼神威逼他。可是男人还是咬牙切齿用力地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必须立刻切断他们的养分供应,用火烧了它们的植株!越快越好!它们已经成年了,它们的孢子,成千上万的孢子等着逃出来,遇到任何它们能生根发芽的东西,它们都会生存下来,它们会疯狂生长,像成千上万的蝗虫那样蚕食一切,直到整个星球没有任何活物,它们失去供给,它们就会萎缩,就像被太阳晒干那样缩成一个干羊粪那样大小的所谓的‘种子’等待下一批星球探险者发现它们,带它们回去。” 王阳仿佛没有听到,他自说自话:“它们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我们人类能够控制它们!你看到了,我们现在安然无恙!只有我们给它们提供养分它们才能活下去,我们取触须也非常安全,从一个圆孔里,如果不是你去偷看,怎么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 艾成林不想听王阳说那些毫无根据的话,他不等他说完就急道:“我们正处在危险之中,那些触须的顶端会产生一种坚硬的刺,也许它们会刺穿铁皮,又也许它们的根不会往营养液里钻,它们会偷偷从铁皮地下的土壤里,延伸几公里寻找出路。”艾成林越说越大声。 王阳也越说越大声:“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会发生!你也只是假设是也许,并不是真的!你有什么根据说他们会寻找出路?” 艾成林立刻道:“因为它们是生物,是活的,不是死的。如果把你关在房子里,你难道不会想着逃出去吗?这是一种本能!” 王阳:“我只相信事实依据,植物你把它种在哪里它就呆在哪里,它长腿还会跑吗?” 艾成林:“它是不会跑,可是它的后代会随着风乱跑,到处生根发芽!到处猎杀活物。” 王阳:“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让我们向好的方向看,乐观一点,你说孢子才是它们的种子,那么我就想办法提取孢子,让它们把孢子散播在新的土壤上,让它们继续呆在铁皮屋子里,这真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我们可以获得无数的植株,然后招收更多的人,逐步建立新的社会,男人和女人可以结婚,生育下一代。你放心,我们一定会非常小心的,你作为我们的科学顾问,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对的!” 艾成林急了:“可你是错的,你这个疯子!” 王阳:“你别总是灭人类的威风,长植物的志气好不好?植物就是植物!它们能有人聪明吗?” 艾成林:“人要是够聪明,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人都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自然的主宰!”他站了起来,他和王阳说不到一块去。他绝对要离开这里。 亨利、张蒙、杨京、爱丽、诺丁都被他们两个的争执弄糊涂了。 但是这种危机感同时也或多或少在他们心里埋下了忐忑。 连工人们都对他们两个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蒙问:“艾成林,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艾成林走出了几步,停住了,他说:“我是研究过这种植物的研究人员。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铁皮屋子管不住它们的。” 杨京哈哈大笑:“别相信他,我们见过很多神经病都自称自己是宇航员,甚至是上帝。还有人幻想一切事物都将危害他们的生命,如果我们听你的话把这些食物都给毁灭了,我们才是傻瓜!” 爱丽风情无限地瞧了一眼杨京附和道:“没错,他的精神有点问题,在外面呆久了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像他那样,时间久了就好了。” 杨京偷偷摸了一下爱丽的屁股,爱丽不着痕迹地一扭,瞪了他一眼。 杨京嘿嘿笑着。 亨利则将身体挺得笔直,对他们的争论充耳不闻,他持枪走来走去,有些按耐不住,他后悔跟着来了,这种研究方向的争论他觉得无聊透顶。 诺丁手里拿着记录本,他纠结万分不知道该记录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将艾成林说的这种植物的有关特性记录了下来,繁殖力非常旺盛的外星植物,通过孢子繁殖,具有毁灭性。他又觉得不太合理,将具有毁灭性那里的标注了个问号,植物能毁灭地球?他表示怀疑。他显然也不重视艾成林说的话,他草草写了几笔之后,眼睛飘向性感的爱丽,他的女朋友好久没和他约会了,他有点想她,可是他总是不好意思主动。 王阳拍了拍艾成林的肩膀道:“我想你是累了,我们会好好让你养伤,你的女儿我们会很好地照顾她,你安心留下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怎么让植物越来越多,你要相信我们能够控制它们。我打算让你来负责孢子的培育繁殖工作,直到你做出成绩。” 地下基地的二层护栏上,艾希望被两名武装人员押送走过,她的嘴被堵上了,她一直在那里听着父亲和王阳的争执。 然后他们拔掉了她嘴里的布条,让她看到了父亲,她挣扎着朝着他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男人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仰着脖子,眼睁睁看着女孩被押了进去,她的声音一直回荡着。 王阳说:“你放心,如果你表现良好的话,在篝火晚会的时候她会与你见面,诺丁可以弹吉他给她听。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男人一路在底下追着,她有空间幽闭症,她被关的时候总会发病! 女孩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夺眶而出,都是她不好,她不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 爸爸是个植物学家,她希望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普通的爸爸。 男人对王阳说:“不要伤害她。” 王阳点点头:“当然。” 男人又说:“让诺丁去陪陪她。” 王阳有些不理解,但是他说:“没问题。” 第19章 女孩独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牢房”中,她将这种缺乏自由的地方称为牢笼。她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微微低着头,浑身止不住痉挛,她的呼吸短促而快,就像将她置身于冷柜之中,她通过颤抖,来阻止自己发病。 汗水浸湿了她凌乱的短发,顺着发间滑落在她的眉间,鼻翼,最后在汇集在她的下颚,一点点变大,滴落,悄无声息。 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子,食指抠进了布料的纤维,鲜血顺着她的指甲流淌出来,她并不觉得疼痛,她大声喊叫了起来,眼睛向上翻着,她的脑海里满是父亲的捧着她的脸呼唤她的样子,还有弟弟无助的哭泣,深呼吸,爸爸告诉她要深呼吸,可是她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她无法摆脱这种恐惧,她觉得只有死才能摆脱。 她站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门,她痛哭着,哀求着,声嘶力竭地:“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出去。”她用拳头咚咚咚地碰撞着,她感觉窒息,仿佛水正在注满整个房间。直到她的手上满是伤痕和鲜血,她的脑袋抵着门慢慢滑落,她的脊背贴着门。 一双眼睛四下转着,那昏暗的四个角落里,仿佛蹲着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会威胁到她生命的东西,她越发害怕,她抱着头,紧紧闭着双眼,她止不住地幻想有东西正在靠近她,她的喉咙仿佛被扼住了那样难以呼吸,她倒在地上。 她拿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她用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只要割下去她就可以摆脱这种痛苦,她犹豫着,此刻她面容恐怖,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她拿着一支针管,究竟是送自己上路,还是痛苦地熬下去战胜自己。 饥饿没有能夺走她的生命……女孩举着刀,浑身痉挛地更厉害了。 忽然,门被打开了,她仿佛被那只无形的手放开了,她大口大口呼吸,就像一只垂死的动物,她迅速藏好了刀,从地上跃起,冲出了那道门,接着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夹住,对,是一个男人用粗壮的胳膊把她给夹在了腋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女孩尖叫。 男人打了她的屁股,他说:“我说小姐,请你不要像一只野性十足的耗子一样乱闯!” 女孩挣扎了几下,她凶狠且偏激地说:“放我下来,如果你们再关我,我敢保证,你们只能拿到一具尸体!我宁可死,也不要被关起来!” 男人说:“我实在很不想把你当成一位女士看待,我想把你当成我的弟弟痛揍一顿,如果我有一个像你那样暴躁且有空间幽闭症的弟弟的话,我保证绝不手软,我会关到你可以坦然面对这个空间为止,或者你可以选择了解自己。” 女孩昂起头瞪着张蒙,这个可恶的家伙,他让她哑口无言,除了父亲以外她绝不允许其他人训斥她!她的身体有缺陷,她的腿关节特别大,她不能像个正常女孩那样穿裙子,她还有难以启齿的空间恐惧症,这些东西她不容别人窥视,她小心地将自己武装起来,小心地守护着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自尊心。 男人放下了她,将她推到了墙壁上,他说:“请允许我再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张蒙,我怕你记性不好,上次是一个误会,同样这次也是一个误会,只要你听我的话,乖乖住在这里,你和你的爸爸什么事也没有,你也不会被关起来,我说的是人话,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在说鸟语,如果你听不懂中文的话,我可以用英文再复述一遍给你听。” “不用了。”艾希望出了那间屋子之后就好多了,她深深呼吸了几口,用手理了理鬓发。她又走进了这间屋子,她说,“锁上门。” 张蒙一愣。 女孩说:“我说的是人话,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在说鸟语,如果你听不懂中文的话,我可以用英文再复述一遍给你听。Lock the door!” 张蒙微微张嘴,一脸被抨击的神情,他早该知道这个女孩会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反应。只是当她做出反馈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惊讶。他看了眼手中的钥匙,将一床毯子扔给她,他说:“你确定?” 女孩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惨白,她咬着嘴唇,抱起毯子就走了进去。 女孩在屋里,张蒙在屋外。 张蒙看着她,然后慢慢拉上了门,他在门的开窗处与她相望,他说:“本来我是来接你出去,和另外一个女孩兰妮住在一起,如果你害怕的话,你可以推开门跟我走。” 女孩转过身,靠着墙壁坐下。她不信她不能克服。她不信。 张蒙说:“你的爸爸说你喜欢听诺丁弹琴,今天他会在门外弹琴给你听。希望这可以缓解你的症状。野耗子!” 女孩:“我不是野耗子。” 张蒙撇撇嘴,他恶趣味地喜欢打击这个女孩,因为她看上去又黑又瘦,胆小机警,那双眼睛,那敏捷逃窜的样子,吃东西时的样子,总让他想起饥饿的老鼠,会咬人。 他说:“你真缺乏幽默感,姑娘。” 张蒙将这里交给诺丁之后就走了,他指派了牙膏看守在这附近,这个黑人非常敬业,他很庆幸最近招收的几个人都挺不错,他们非常珍惜这样的生活环境,所以也非常卖力,他打算过几天对他们进行训练之后让他们一起宣誓,为了这个神圣的事业,他们必须用生命宣誓会守卫这里。 诺丁背着他的吉他来了,他戴着金色的半框眼镜,眼睛是纯净的天蓝,一头金发,高高的鼻梁,挺拔却瘦瘦的身板,他本来就是这样身形的男人,他穿着一件蓝色牛津纺衬衫,干干净净,站在窗户面前,他有些腼腆地自我介绍:“嗨,你好,我叫诺丁·布朗,你可以叫我诺丁。” 女孩呆呆地望着,她什么都忘了,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弹吉他唱着歌的男孩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瞬间她呆若木鸡,她看着他,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天然的衣服皂角香味,这种味道朴实带有家的味道。她渐渐把脸贴到了窗口上,用手抚摸着玻璃板,仿佛这样她能摸到他的脸,她就像在看一件橱窗里的艺术品,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激动无比,她感谢爸爸,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不遗余力帮助她实现认识诺丁的梦想。 诺丁看到了窗口里的女孩,一开始他吓了一跳,她不仅瘦,而且她看上去非常恐怖,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女孩。但是诺丁很快就释然了,刚开的时候也许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相信这个女孩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会像个女孩的。 他挺了挺眼镜,久久没有听到女孩自我介绍,于是他说:“听说你叫艾希望,我可以叫你希望吗?当然如果你觉得突兀的话我可以叫你艾小姐。但是希望会更亲切一些。” 女孩点点头,她很用力,非常渴望,她说:“我们算认识了吗?” 诺丁觉得她这话挺奇怪的,他点点头:“当然,我们认识了。” “太好了!”女孩喃喃自语,她用袖子擦了擦脸,还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她有些退缩,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她会不会吓到他了? 诺丁见她的脸色苍白以为她又要发病了,他不打算锁门,他朝着牙膏使了使眼色,示意如果有紧急情况的话他得过来帮忙。 诺丁询问:“希望,你没事吧?你现在就能出来。” 女孩慢慢蹲了回去,她说:“我没事,我们认识了,我太高兴了。我能克服的,你锁门吧。” 诺丁见她很坚决,他说:“好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给你弹琴好吗?” “好,我喜欢听你弹琴,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女孩说。 希望听到咔嚓那一声响开始,她环视四周,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她浑身像被一双冰凉的手爬过,她捂住耳朵,紧紧闭着双眼,她蜷缩在角落里,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喊叫。她陷入了被淹死的假想当中,水中仿佛有无数双的手拉住了她的脚,将她往水的深处拉,她感到无法呼吸,水冲进了她的肺部,她张大嘴呼吸,很多水涌进了她的嘴里。 诺丁不知道该怎么样帮她,他就站在门前弹起了吉他。那是一首乡村音乐《回家》。他弹了一半,琴音戛然而止,他心急火燎地开门,和牙膏一起冲了进去,女孩已经昏迷,他用手指掐她的人中穴,然后不停拍着她的脸,见她毫无反应,他又脱下了她的鞋子,掐她脚底的涌泉穴,天呐,这么脏又破的鞋子,他脱的时候里面会掉出各种泥土小石子,诺丁屏住呼吸,虽然觉得她脏兮兮的,但是此刻他也没办法了,他迅速将她抱了出去,他喊着:“牙膏,拿上我的琴,快去叫爱丽。” 爱丽正和杨京在一座铁皮屋子边上偷欢,他们脱得精光,两具雪白的身子交缠在一起,杨京将爱丽推置到铁皮房边,将她的身子微微抬起,然后他将护士的裙子往上推起,就这样进入。 爱丽发出一声压抑的轻轻的呻吟声,她很想大声叫出来,可是她担心别人听到,他们在户外真是太刺激了,这在从前根本无法想象可以享受到这种欢愉,她的脊背紧靠着铁皮房,身体的热量传递到了上面,她的身体随着杨京的节奏而上下运动,她的躯体轻微撞击着铁皮,放出碰碰的声音,加上远处隆隆声,爱丽趁机大声叫了出来,她的声音很快被吞没,她越叫越大声,完全将自己释放。 她揪着杨京的头发一边亲吻着一边说着:噢,天呐,宝贝,快点,再快一点,我快要死了。 杨京被她激励,他双手紧箍着她的细腰,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 然后硕大的雨滴开始落了下来,雨滴很大,但并不密集,打落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水落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头上,皮肤上,嘴唇上,他们越发兴奋了,雨越来越大,将他们两个浇得湿润,他们在雨中狂欢。 爱丽圆润的胸部在瓢泼大雨之中震颤,雨滴打在肌肤上仿佛都成为了他们助兴的工具,就像无数个酥麻的亲吻,他们的热烈就像这个末世一样势不可挡,就算此刻让他们都死去,他们也甘之如饴,杨京吮吸着她的粉色凸起,不停地舔着。 他们换了个姿势,杨京将爱丽按到在地上发动了新的一轮攻击,他猛得挺进,他说:“宝贝,诺丁一定没有我那么强吧?说,我比他强,我让你感到快乐。” 爱丽发出一声叫喊,她呻吟,她说:“你好强大,你哪都比他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你这个骚女人,不过我就是喜欢你的骚,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杨京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征服,让这个女人诚服在自己的跨下,有没有爱他根本就不在乎,爱丽也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快乐。 爱丽的手臂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铁皮房,他们二人满是雨水泥水,杨京将爱丽正面贴到了铁皮屋上,从背后攻入,啪嗒啪嗒的声音,伴随着雨声和爱丽的吟嗔汇合成了一股爱欲之流,如洪水猛兽,倾斜而出。 铁皮屋内一根根粗大的触须正在蜿蜒着,它们仿佛嗅到了猎物,聚集在了边上,紧紧相隔一道厚厚的铁皮,紫色的触须忽然在黑暗的禁锢中绽放,无数孢子粉掉落在了土地中,然后它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了起来,将整个铁皮房挤得满满当当,它们的触须敲打着铁皮,也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第20章 爱丽拥抱着杨京,他们精疲力竭,颓然摊到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他们躺着,任由雨拍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望着漆黑的天空,脸上有一种迷离的满足,他们轻轻喘息着,直到渐渐恢复了体力。 杨京和爱丽相视而笑,他们慢慢靠近对方,深深一吻。 爱丽用手指轻轻擦去了杨京脸上的雨水,她说:“你爱我吗?” 杨京看着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用双手理了理她的长发到耳后根,他说:“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我们得找诺丁说清楚,你必须跟他分手。” 爱丽脸上露出幸福的一笑,她忐忑地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可我觉得羞耻,我……不敢告诉诺丁,你知道吗,在来到这个小镇以前我和诺丁相依为命,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多得你无法想象。” 爱丽坐了起来,就在满是灰尘的钢板地上,她抱着双腿,刚才的疯狂已经退去,留给她的是满满的愧疚和煎熬。她用手一下一下擦去不断滴落的雨水,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放荡,才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是在各取所需。” 杨京开始将湿衣服一件件穿上,他说:“爱丽,别想那么多。活着其实没必要较真,在这之前,我们都无法预料自己能活多长,我们都忍受过可怕的饥饿,我们都失去过亲人,我们正在建立新世界这是最大的谎言,事实的真相就是我们依然无法阻止毁灭的脚步。如果你想瞒着诺丁的话,也没关系,他是个好人。我们都不想伤害他。” 爱丽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说:“谢谢你,杨京。” 杨京说:“我只是想得很明白而已,我没有看不起你,真的。我们没有用避孕套,如果你怀孕了,我会对孩子负责的。” 爱丽悲伤地说:“我不会怀孕。永远也不会。” 杨京拉上了裤子,穿上了t恤,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在雨中,最后说:“这样也好。事实上核辐射让很多人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就算能生的如果生下阿勇那样的孩子还不如不生。别说是你,也许我的精子也有缺陷。” 爱丽也开始穿衣服,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生育了,她和诺丁和杨京都在一起过,从来没有怀孕。她很想有个孩子,她喜欢孩子,可是她永远也无法知道做一个母亲是什么滋味了。爱丽捂着鼻子,舔了舔嘴唇,然后她收拾了一下情绪:“我们应该去洗个澡。” “恩。”杨京点头,他们一前一后打算离开,雨还是很大,他们必须马上把身上的那些酸性物质给洗干净。尽管雨滴打在铁皮上的声音很大,但是杨京还是颇有深意地往一排排屋子看了一眼,因为今天那个叫艾成林的家伙说这些植物必须毁灭。 可是那些房子看起来很安静,什么问题也没有,也许那个家伙真的有神经病,杨京想着就离开了,忽然一种奇怪的滋滋声传来,就在轰鸣声停歇的一刹那,杨京再次回头,那些铁皮房还是伫立在昏黄的灯光下,什么事也没有,也许他听错了,他加快了步子离开。 其中的一个铁皮房忽然有一块凸起,就仿佛里面有个力大无穷的人狠狠往外揍了一拳头,接着铁皮房再次静悄悄的。 爱丽浑身湿润地回到了住处,牙膏看到爱丽浑身是泥水,他感到很抱歉打扰了她,他说:“爱丽,麻烦你去看看那个女孩吧,就是那个受伤的男人的女儿,她昏迷了。” 爱丽正打算往井里打水,却发现里面的水比以往少了一半,该死的,她心想,看来这里又要发生地震了,她放下了水桶,来不及梳洗就和牙膏赶去了医务室。 诺丁正陪在女孩的身边,见到爱丽来了,他的心猛撞击了几下,随后又深感失落,他看到了爱丽脖子上的吻痕,他几乎要倒下去,他忍住了。 爱丽没有发现诺丁的异样,她检查了女孩,撬开了她的嘴,检查了她的舌头没有被咬住之后,将她放平,她说:“没事,过会她就会自己醒过来,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看着她吧。” 他们相互依偎着走过,她帮过他,他也帮过她。他们在患难中彼此付出过真挚的感情。可自从来到这个小镇,他们之间就变了,她遇到了杨京,朝气蓬勃,强壮,勇敢地表达自己,就算是偷情,他也很坦然。而诺丁变得更加毫无存在感,整日就知道抱着一把破琴弹唱,跟在王阳的后面唯唯诺诺,唯他马首是瞻,把他当成是上帝,再生父母,没有自己的一点个性。 他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从来都不会和她争吵,甚至连做爱都像白开水一样无味,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些缺点在安逸的时刻都被无限放大。 爱丽愤怒地脱下了内衣,打了一些浑浊的水上来简单过滤了一下就往身上冲洗。然后她愤怒地梳头发,最后把梳子都拉断了,她将梳子扔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好多次都想和他提出来分手,可是她不能,他们之间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感情无法被抹去,她没有安全感,哪怕有了食物,她依然会觉得上帝随时都会夺走一切。 艾希望醒了过来,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了诺丁,她的眼睛会放出那种奇异的光来,她的脸瞬间红了,诺丁很腼腆,不知道应该继续什么话题,他有些急促并且不安地说:“我弹琴给你听,你好好休息。” 女孩点点头,很迫切的样子,诺丁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她觉得自己爱上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她一边听着弹唱,一边翻开了自己的物品,那里有一本她珍爱的笔记本,她微笑着对着诺丁弹吉他的样子画了一张画,然后她写小了一行字。诺丁,我想和你结婚,和你永远在一起。——爱你的希望,然后女孩把笔记本小心地藏好。 诺丁弹好一曲,说:“你刚才在写什么?” 女孩遮遮掩掩说:“没什么,我有写日记的习惯。” 诺丁相信了,他说:“希望,你喜欢这里吗?” 女孩猛地点头:“喜欢,我很喜欢这里。”其实她想说的是,只要你在这里,我随便在哪里都会很喜欢,只要看见你我都会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我愿意把生命都给你,你可以喜欢我吗? 诺丁将吉他放在一边,他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他说:“可是你的爸爸并不想留在这里。” 女孩猛地想起来了,她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她的心一紧,她说:“诺丁,如果我的爸爸是对的,你会跟我们离开这里吗?” 诺丁用双手扶了扶眼镜,他说:“就算你的爸爸是对的,我也只相信我们能够战胜这些植物。没有食物,人就会死亡,我会留在这里守护这里,我们每个人都发过誓,在上帝面前,忠于厄瓜多尔小镇,为了人类的希望和未来,我们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捍卫我们来之不易的成就!” 女孩犀利地问:“你觉得人真的能忠于自己的誓言?” 诺丁想起了他和爱丽之间,他们曾经在一起手拉着手,彼此宣誓无论多么险恶,无论多么饥饿,绝对忠诚,绝不抛弃对方,绝不伤害对方。 诺丁低下了头,他反问“你觉得可以吗?” 女孩说:“如果你觉得誓言神圣,愿意去捍卫,那它就可以。反之它等于空气。我绝对不会宣誓守护这里,因为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诺丁说:“你说的对,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守护这里的,并不是因为宣誓的约束,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食物,也许就会等到拨云见日的一天,有了阳光,万物都会生长,人类将会得到新生,空气质量就会得到改善。没有食物就没有一切。” 女孩说:“这么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哪怕是会死,你也会死在这里?” 诺丁说:“对。我曾经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活着,因为不想死,可我现在知道了,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到这样的生活,像从前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守护,不会让它再次失去,不想再颠沛流离,不想再恐惧。” “好!”女孩下定了决心,她突然说:“诺丁,我喜欢你,我偷偷潜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见到你我的心跳得很快,脸就像火烧一样,我现在就像等待被宣判那样紧张。” 诺丁怔住了,他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他甚至张口说不出来,这太突然了,他措手不及。 女孩说:“对不起,我一定给你带来了困扰,但是爸爸告诉我,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离,不要把想说的话带到坟墓里。我觉得很有道理。尽管我很不安,很唐突,但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我爱上了你,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我不是在开玩笑。” 诺丁确实觉得很突兀,他无法想象一个连发育都没有开始的女孩会对他如此告白,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可以让她好受一些,或者可以让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轻松一些,可是他不会开玩笑,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希望,你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是爱,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喜欢我什么?是因为我弹琴唱歌好听?还是因为我的外表?孩子,等你了解了一个人,你会对一见钟情失望。所以不要说轻易说你爱上了我这样的话。” 诺丁拿起琴,他离开了,带上了门,他忽然想起女孩不喜欢关门,所以他又将门推开了。他说:“抱歉,我先离开了。” 女孩说:“诺丁,你……不喜欢我对吗?” 诺丁有些局促惶恐,他说:“不,希望,你……你还小。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愿意像朋友那样喜欢你和你相处,但是不是那种爱。请原谅我,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真的没有恶意。” 诺丁还是离开了。 女孩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但是她在苦涩地微笑,她喃喃自语:爸爸,我认识了诺丁,我告诉了他我爱他。但是他拒绝了我。没错,他的外表吸引了我,但是他的内心通过了琴声和歌声传达了出来,他的内在打动了我。 牙膏默默坐在医务室里看着她,她就是阿勇的姐姐。他想安慰一下女孩,可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他觉得人之间都是用来防范的。就算是曾经相互帮助过,谁也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会不会相互伤害。 女孩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我见了他一面,就爱上了他。” 牙膏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取笑你,因为我没法做到你那样勇敢。” 女孩说:“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牙膏说:“没有。” 女孩说:“我是真心的。” 牙膏说:“我感觉得到。” 女孩又说:“可他这么匆忙地离开了,他不愿意面对我。” 牙膏说:“我想他是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你。” 女孩说:“他不会爱我。” 牙膏说:“为什么?也许相处了就会产生爱。” 女孩说:“因为我长得什么样自己很清楚。” 牙膏打量了女孩,她确实没法让人喜欢,没有一点女人的特征。 女孩说:“但是我爱他的心是真诚的。他可以不爱我。” 爸爸说,在心爱的人面前,会感觉到自己是卑微的。她感觉到这种卑微了。 当诺丁婉言拒绝的时候,她觉得心里疼得发慌。 她会跟着爸爸离开,一起流浪,可是诺丁不会。 第21章 张蒙问亨利讨了一根烟,这年头香烟都是不可再生资源,也不知道亨利是从哪里搜刮来的,他抽烟的时候才会觉得人生变得美好了,人类科技的飞速进步,储藏技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这种十年前生产的香烟只要保存得当,完全不会变质,他抽得心旷神怡。 亨利很喜欢孩子,看不出来吧?他这样凶神恶煞那样的大块头居然是个孩子王,他经常和那个叫汤姆克斯的孩子在一起,可以说是他半个爹了,他们常常取笑他,说汤姆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亨利也不恼,继续让汤姆骑在他的脖子上。 亨利只要一有空就会和汤姆玩,汤姆才8岁,父亲几个月前因为肝病去世,汤姆有个爷爷60岁了,大家叫他老汤姆,没人知道他的全名,他经常戴着老花眼镜讲故事,艾勇就混在其他几个孩子当中一起听故事,其实总共也就三个孩子,连阿勇算在内,这年头孩子能够幸存下来的少之又少,他们多半都有称职的父亲或者母亲。 亨利对阿勇的印象挺深,他经常摸摸阿勇的头称赞他是个勇敢的孩子,阿勇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很开心。虽然说他和牙膏分吃一份食物,但是亨利总是会多给他们一些,其实真正被接纳的时候,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而张蒙却最讨厌孩子了,这些小孩疯起来让他抓狂,可是为了从亨利那里讨一根烟,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陪这些孩子玩老鹰捉小鸡这种老掉牙的游戏,他做老鹰,亨利做母鸡,孩子们都跟在亨利的身后。 “噢,饶了我吧,队长。”张蒙哀求着,“我宁愿去执勤,也不要和这些小混蛋在一起玩。这有失我威严的形象。我去训练武装队员,我还要装配子弹。” 当然张蒙这次牺牲形象换来了三根烟还是相当值得的,亨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会慷慨一些。张蒙抽了一支,剩下的两只分别夹在自己的左耳和右耳上。在执勤之前,他得去看看他的老搭档乔伊,这家伙两天前被植物攻击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 张蒙拿了烤好的食物敲了敲乔伊的房门。 乔伊虚弱地说:“进来吧,老伙计。” 张蒙从饭盒里拿了一片出来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着说:“嗯,味道还是很好,乔伊,你起来吃点东西,再躺下去,我觉得都该发霉了。” 乔伊的身体有点浮肿,他的肚子原本就很大,现在更大了,整个人像个气球一样,他说:“得了,老伙计,你别挖苦我了,我很不舒服。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张蒙帮乔伊测了体温,39.2°,有点高,他说:“你应该是发烧了,现在药品紧缺你得靠自己熬过去,待会我给你打点凉水,帮你敷一下身体。本来嘛中草药其实是能帮你退烧的,早些年还能找一些,现在满山都是灰烬,找不到植物做药了。” 张蒙扶着他坐了起来,喂他喝了点水,乔伊感到好多了,他说:“老伙计,我觉得我是熬不过去了,要不我们再来赌一盘吧?” “不是吧?还赌?你都把三天的口粮输给我了,你再输三天,你就直接去见上帝吧,我看上帝都不敢要你,你这赌鬼。”张蒙夹起一块烤好的植物送到乔伊的嘴边。 乔伊紧紧闭着嘴唇,把头让了开去:“老伙计,我是真的不想吃东西,而且我觉得熬不过去了,把剩下的三天都输掉也没关系,一天三顿,还有9次可以做赌注,一天不赌,我浑身难受,你就跟我赌一赌吧,难道你怕输?” 张蒙又夹了一块到自己的嘴里,他说:“赌就赌,你可别后悔。等你明天好起来了,看着我吃东西,可别流口水。我可不会同情你,老伙计。” 事实上乔伊以前也经常输,最多的一次输过5天,他虽然好赌,但是赌品良好,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输到5天他就绝对不能再赌了,他饿过5天,只靠喝水,绝不吃一口,哪怕张蒙看不过去,把他的伙食还给他了,他也坚决不吃。按照张蒙的话来说,简直是可歌可泣啊! 于是他们就赌大小,乔伊神采奕奕,仿佛什么都不难受了,直到乔伊又输了2天,张蒙不忍心再赌了,他说:“老弟,你手气太差,逢赌必输,就别继续了,5天没了,你再赌不吃东西就要饿死的,谁叫你言出必行呢,你要是能耍点赖我跟你赌30天都没问题。” 乔伊心里想着也是自己能够快点好起来的,他想了想终于说:“好吧,老伙计,听你一次。”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巡逻的时候他还偷点懒呢,可赌博输掉的他可绝不含糊,不吃就是不吃,饿死也不吃,他觉得自己挺有气节的。 张蒙又帮他躺好,然后他说出去给他打水。 路上碰到了艾成林,他们也没有派人看着他,给他绝对的自由,看住他女儿就行。艾成林去悄悄看望了女儿,艾希望周围有武装人员在暗中看守,看到她在听诺丁弹琴,一脸幸福,不忍打扰,又去悄悄看了阿勇,看到他在做游戏,开心地笑,他的心如灌了铅那样,他忍着咳嗽,慢慢地挪了开去,孩子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他却竭力阻止,他要破坏他们的幸福,他甚至也想和王阳一样一起做美梦,他们可以战胜一切。可是,他做不到。 他看到了张蒙,停住了脚步。他觉得张蒙是这里唯一一个脑袋还算清醒的男人,当时他提问“艾成林,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艾成林望着他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的人不是沉浸在这种幸福当中,就是沉浸在自以为是当中,王阳更是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有张蒙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才会问他是什么人。 张蒙也看到了艾成林,他拿着脸盆去打水,他们两个人都打量着对方。 张蒙在小镇里正常生活已经有大半年了,所以他的言谈举止都恢复了正常人的从容,而艾成林不同,他们刚刚从吃人的人手中逃出来,所以他的眼中和身体的小动作无一不流露出他的谨慎,以及与人之间的疏离感。 如果在外面相逢,他绝对手里会第一时间握住刀柄。如果他有枪的话,绝对会拔出枪对准他的脑袋,不管他对他们有没有威胁,好在这是在厄瓜多尔小镇,艾成林他们父女两个并没有受到不好的对待。 所以艾成林仅仅只是把手放进裤袋里,这是他的习惯,哪怕裤袋里什么也掏不出来。 张蒙将脸盆放在水井边上,他拿出了一根烟递给他:“抽吗?” 艾成林摇了摇头:“不,谢谢。我会咳嗽。” 张蒙说:“很抱歉,我忘了你会咳嗽。” 艾成林:“没事。” 张蒙本来想点着烟,但是他想了想又夹回到了耳朵后面,他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艾成林看到了他额头上的疤痕问:“你额头的伤怎么来的?” 张蒙感到很诧异,他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你是第一个,为什么你想知道?” 艾成林说:“没什么,只是对你感到好奇。你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张蒙呵呵一笑:“你对我的印象相当——有见地。” 艾成林感到放松了一点,他说:“直觉。” 张蒙说:“这个疤是被一个姑娘砸的,我看到一个妞,她很漂亮,我色心顿起,想要她,结果被她拿石头砸了,她不愿意跟我,也许她以为我想要杀她。” 艾成林忽然咳嗽了起来,仿佛被呛到了。 张蒙毫不介意地说:“你一定觉得我混账透了。” 艾成林忍不住笑了笑,年轻人嘛,更何况是这么乱的世道,他问:“那后来呢?” 张蒙摸了摸额头的疤痕:“血的教训告诉我,想要女人用强不是个好方法,我让她走了,被砸之后,我心里还觉得挺爽,我偷偷跟了她好几天。一直想搭讪,可她很谨慎。后来的事就很悲剧了,她遇到了三个男人,他们有枪,而我没有,她被他们玩了之后就杀了,然后他们吃了她。”张蒙说着沉默了一会,表情有些难受,好像这对他来说是个很糟糕的回忆。 艾成林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看着张蒙的脸,他用双手搓了搓,很无奈。他问:“你亲眼看着她被杀死?” 张蒙说:“对,我亲眼看着,就像他们在杀我一样。” 艾成林:“你没有帮她。” 张蒙:“是的,我没有帮她。你很瞧不起我是吧?” 艾成林:“没有,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出去。因为出去会多死一个人。” 张蒙:“对,我当时也这么想。我不认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艾成林:“后来你就走了吗?” 张蒙又摸了摸那道疤痕,他说:“我没有走,我跟着那三人三天三夜,在他们去找食物的时候我把他们分别杀了。” 艾成林再次看了看张蒙,他一脸不用崇拜我的样子。 张蒙说:“我把他们三个的脑袋割了下来,然后放在那个女人的尸骨前,我告诉她,我是想上她,可我和他们三个不一样,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当时被下半身主导了,我道歉。我不能救她,但是帮她报仇了。” 张蒙眼里有着一种深深的情绪,和他的那一道狰狞的疤痕组合在了一起,他看起来就像钢铁一样,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张蒙说:“其实我当时可以试着救她一下,也许我可以成功杀了那三个带枪的人。这样她一定会心甘情愿被我上。” 艾成林说:“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你被他们打成马蜂窝,然后成为他们的腹中肉。” 张蒙:“其实我当时害怕了,这就是真相。”他有些沮丧地挠了挠头发。“我就是个自私的家伙。也许为了弥补我那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我放了一枪马后炮,安慰了自己。” 艾成林说:“不。你是个好人。” 张蒙:“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艾成林笑了笑,他没有看错人,他说:“你愿意相信我吗?” 张蒙点点头:“我可以相信你。” 艾成林说:“毁掉那些植物,你可以做到。” 张蒙:“我相信你说的话,不代表我会帮你毁掉这里所有人的食物,你知不知道你如果付诸于行动,就等于在杀人,你把他们都杀了!你也在杀我!杀你女儿。” 张蒙坚决地起身去打水,他看到水井几乎干涸,发了会愣。 艾成林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里很快就要地震。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张蒙提着一桶泥浆水,不以为然地说:“这种情况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次,不过你放心岩浆不会从这里喷射出来,地震的强度不会导致房屋的倒塌,这里的建筑能扛十级的地震,这也是我们选择这里作为根据地的原因。” 艾成林并没有放弃,他紧紧跟着张蒙,因为有一件事很快就要发生了。 第22章 昏黄的宿舍走廊里,悬浮的尘埃就像雾气一般,一位大婶正在用吸尘器不停地吸着灰尘,她戴着一个口罩,将机器来回在走廊里推着,老旧的机器发出排风机那样巨大的轰鸣声。 她抱怨这里的气候闷热,灰尘很多,也许她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她每天的工作除了清洁还是清洁,她念念叨叨那些武装部的人房间都和战场一样脏乱不堪,她发誓她可不会帮这些肌肉强壮的年轻人去收拾。她只会在他们房间门口的那张白板上用水笔气呼呼地打上一个大叉叉,警示他们应该打扫自己的房间了。 她推着机器看到乔伊的房间门没有关上,她又抱怨着替他拉上了门,里面传来呼救声,可是她没有听到,她推着机器走向了走廊的另外一端,机器声音越来越小。 乔伊感觉很不舒服,他感到浑身肿得像要爆炸一般,他看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甚至能够看到皮肤被撑大到极限所呈现的透明状,他可以看到蜿蜒的紫红色经络,他的眼睛微微凸出,满头大汗,他开始大声喊叫:“有人吗?噢,不,老伙计,快来人啊,快来帮帮我!” 乔伊感到很害怕,他一声又一声叫着:“噢,上帝啊,我这是怎么了?谁能救救我!”他试图起身,可是身体重得动不了,接着他看到了皮肤下面无数会动的条状物,就像很多很多的寄生虫那样在游动。乔伊除了大叫,他不知道还能通过什么去发泄心里的那种恐惧。 张蒙端着水回来了,碰巧杨京也听到了动静从隔壁房门里出来,他手里拿着枪,宿舍里的其他人也许有的还没有回来,有的在巡逻,有的则早早躺在了床上睡觉,听音乐,他们都没有听到乔伊的呼救声。 杨京将子弹上膛,悄悄逼近乔伊的房门,房门紧紧关着,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微弱而又让人毛骨悚然,他很熟悉这种声音,那是一个还活着的人发出的垂死的声音。 张蒙听着也觉得不太对,他迅速找出钥匙插入门孔,刚转动了门锁,忽然碰一声响,好像什么炸开了一样,那种声音就像一个灌满水的球忽然爆裂了,他们两个人都被这巨响吓了一跳。 杨京迅速用手指在门上推了一下,门缓缓开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铺面而来,还带着古怪的清香,他们两个人看到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张蒙手里的脸盆哐当一声落地,他条件反射地抽出腰间的手枪,对准屋里。 乔伊在大声哭着,他的肚子被顶破了一个洞,就像破壳的小鸡那样,有数十条触须从他的胃部蜿蜒出来,柔软,暗紫色,灵活,每一条触须都有一米多长,就好像乔伊的身体里被寄生了一只章鱼那样。 张蒙收起枪,从裤腿上抽出一柄锋利的刀,他迅速抬脚走上去,却发现地面到处都是乔伊肚子里流出的液体,滑腻腻的,他就像踩在阴湿的苔藓上,噢,真糟糕,他说:“乔伊,你还好吗?乔伊,你要坚持住,我帮你把那该死的东西给挖出来。” 杨京摸了一把脸,也收起了枪,他站在原地插着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乔伊的身体里怎么会长出植物来?星际章鱼,难道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我们是不是也被寄生了?” 张蒙想起了乔伊被植物的花苞攻击过,而当时艾成林和他的女儿口鼻都遮着湿布,他用手抓住了那些触须,很快触须就像蛇那样紧紧缠住了张蒙的手臂,张蒙试图将它们连根拔起。 可是乔伊却越发大声地叫了起来,他说:“噢,老伙计,不要拔了,不要拔!我感觉它长在我的血肉里了,你一拔就好像在剜割我的肉一样。” “该死的!”张蒙骂着,他该怎么办?他用刀割断了其中一根触须,没想到乔伊又凄厉地叫起来,他哀求,万分痛苦,“老伙计,快点给我一枪吧,我觉得我正在被慢慢吞噬,很疼,我能感觉到它的根须渗入了我的每一根血管,噢,不,我分不清楚,它们一定像喝果汁那样在喝我。”乔伊沮丧地一边流泪一边痛吟,他只想快点速结束这一切。 杨京踢了一下床脚,撸了把头发,他转过脸去,一脸狗屎的懊恼模样,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也被寄生了,他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他可不想身体里长出植物来。他脸色铁青,有些精神不稳定,他抓住张蒙的胳膊道:“张蒙,我们会不会也被寄生了?我们也会像他那样吗?我们该怎么办?” 杨京有些激动,眼里饱含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悲观,也许他还年轻,他不想这么早死,他在此刻显得有些不镇定。他开始脱背心检查自己的身体,然后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发现身体上有许多红色的斑点,奇痒无比,他开始不停地挠,然后抓出了血,他疯了一般,他举着枪上下晃动,他尖锐地且肯定地说:“张蒙,我们一定都被寄生了,那些东西潜伏在了我们的身体里。” 杨京觉得浑身像火烧一般,他说:“张蒙,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说我们被寄生了!我们都要死了!” “张蒙!”杨京越说越大声,到最后他吼了起来。 张蒙没有看他,杨京突然的聒噪让他心烦意乱,他直接将枪口指向了他的脑袋,他说:“闭嘴。你最好安静一点,要么就滚出去!” 杨京不可思议地看着隐隐泛着怒气的张蒙,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居然这样镇定,难道他不担心吗?他居然还用抢指着他?杨京面色潮红,怔在原地,只剩下胸膛在无声地起伏。 张蒙慢慢将枪从杨京的头上移开,他用枪脊托了托额头,眼睛有些发酸,真是操蛋的一天啊!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准了乔伊的脑袋。 乔伊的鼻孔也流出血来,他用眼睛鼓励他,此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紧紧闭着嘴,好像要呕吐却极力忍着的样子。 FUCK!张蒙看着乔伊,这个老家伙,他们是伙伴,他却要亲手杀他!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大半年,就像兄弟那样,这是他流浪很多年之后第一次把他当做家人的兄弟,他要亲手送他上路,张蒙的眉头纠结地高耸,仿佛争先恐后想要摆脱他那张倒霉的脸,他难受得肚肠都快打结了。 他将乔伊扶坐起来,他说:“老伙计,不,我不能杀你,你还有得救!你必须得坚持!让我想想办法,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 张蒙抱着头,他来回走了几步,压抑的恐慌让他额头,臂膀渗出的汗液如缎子那样发亮,他看到了艾成林!他眼里露出一种渺茫的希望,是的,他心里都觉得乔伊死定了,他跑到了艾成林的跟前,紧紧扶住了他的双臂,很用力,他说:“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告诉我!”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放在身后,他拿着一把红色的消防斧,他将武器小心地隐藏在他的背后。他说:“杀了他,才是最好的办法。他没得救了,植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他就像泥土一样被根须牢牢抓住。” 张蒙不甘心,他用枪指着艾成林,他很用力地将食指放在扳机上,手臂上的经络因为用力而一跳一跳的,他大声吼道:“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救乔伊?” 男人说:“就算你会朝我开枪,我也只能说没有办法。”男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手里的斧子捏得越来越紧,他有点紧张,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杨京看到乔伊裸露的皮肤上有越来越多的黑点,然后他的头的他的胳膊,甚至是腿上都钻出了摇摆的植物,它们一个个破肉而出,此刻的乔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水母那样,他浑身都是紫黑色的摇曳的触须,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张开口,他的喉咙里窜出一根如舌头般粗大的触须,那根触须抓住了距离最近的杨京,它圈住了杨京的脖子,就像套马杆那样一抽,杨京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拽到在地,浑身粘满了湿哒哒的液体,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然后脚底不停打滑,他站不起来,脖子越抽越紧。 碰一声枪响传来,乔伊的脑袋中枪了,鲜血喷得满墙都是。张蒙上前砍断了那根触须,杨京无力地跌在地上大口喘气,他的脖子差点被勒断。 张蒙的枪口正在冒着烟。他终于还是开枪了,乔伊走了,也许他应该早点下手,让他少受一些痛苦,乔伊没有知觉了,可是他身上的植物还活着,它们在疯狂生长。 艾成林突然举起斧头冲向乔伊,他抡起斧子就往乔伊的一只手臂砍去,乔伊比较胖,他一斧子居然没砍断手臂,正当他打算砍第二次的时候,张蒙从背后抱住了他。 艾成林发疯了一般挣扎他必须马上砍断乔伊的四肢,最好连他的头也一起砍了。 张蒙死死抱住了他,他说:“你疯了,他已经死了,乔伊已经死了,你还要这样砍他,你这个疯子!杨京,快来帮我一起抓住他。快点!” 杨京迅速夺下了斧子丢在地上,抱住了艾成林的腿,他们二人一个抓上面,一个抓下面,将他抬了起来,丢出门外。 艾成林大声说:“我们必须先砍了他的四肢才能烧他的尸体,植物马上会操控他起来杀人,他马上就会起来的!请相信我,请相信我!张蒙!” 张蒙气喘吁吁的,他狐疑地盯着乔伊的尸体,杨京也回头看了一眼,乔伊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是乔伊胖胖的身体干瘪了许多,而植物壮大了不少。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他们只是将信将疑,没有亲眼看见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张蒙当然不允许一个陌生人去砍他的好兄弟的四肢,在他死后还要虐他的尸体! 这时,门口渐渐聚拢了一些居民,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亨利和王阳也闻讯赶来了,爱丽是医护人员也赶来了,艾勇和他的新伙伴汤姆克斯,和老汤姆都来了,连那个清洁的大婶也搓着围裙惊慌失措地赶来了,武装部的人员控制了现场。 艾成林看到了阿勇,他的眼睛一直在寻寻觅觅,他必须找到希望,然后趁乱离开这里,他必须离开这里,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可是艾希望不在这里。他被隔离到了门外。然后他努力靠近阿勇,人很多,他试图从缝隙当中挤过去。 王阳坚决不同意焚烧尸体,他认为这是一棵新植株,可以加以培养。亨利让人将乔伊尸体上的植株触须都砍掉了一些,让杨京和另外一位武装人员抬起担架打算将乔伊送到铁皮房里。 地面震动开始了,屋里的吊灯开始哗啦啦剧烈摇晃,电源忽明忽暗,然后兹兹一声熄灭了。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站不稳跌成一堆,他们就像是装在容器里的皮球一般滚来滚去,相互撞击。 地震了,比前几次都要猛烈。 房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好像巨大的野兽在磨着牙齿,钢筋混凝土在相互挤压弯曲,有的开始崩断,建筑内落下许多沙子泥灰,就像倾盆而下的雨,砸在人的头上,眼睛,耳朵,嘴里。 第23章 男人失去了方向感,他被甩了出去,和其他人跌在一起。他没有晕过去,他努力睁大眼睛,在这剧烈的摇晃中找到了阿勇,他习惯了逃亡,习惯了恶劣的环境,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冲过去抱起了阿勇。他跑向楼梯口。 老汤姆已经被落下的东西砸得不省人事,大婶被她推动的吸尘器卡住了肥肥的身躯,她摊倒在那里,嘴里不停流出血来。 8岁的汤姆克斯躲在老汤姆的身体底下,他抬起头看着阿勇被抱走,他大声地哭。 “爸爸,救救汤姆!爸爸,请你救救他!爸爸求你了!”阿勇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声喊着。可是男人充耳不闻,他一口气扛着阿勇冲出了房子,他只能救一个孩子,他只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他不是不想帮别人,上帝一定会宽恕他的。 地面裂开了,铁皮房子扭曲了,破裂了,地面的钢板也被巨大的力量劈开,整个厄瓜多尔小镇就好像被犁过的地,仅有少数房屋屹立不倒,大多数成为废墟,烟尘遮天蔽日。 男人将男孩放在空旷的地面,他脱下了自己的衬衫,用刀子撕成一条一条,然后他开始撒尿,他迅速将几片布条给尿湿了,然后他给自己的口鼻缠上了,给阿勇也缠上了,他说:“孩子,你听着,记住,不要把布条拿下来,你看到乔伊了吗?如果你拿下来了,你就会和乔伊一样身体里长出植物来!走,快从这里出去,回到我们的小土坡上,我们埋着东西的地方,在那里等我,快走!” “爸爸,你去哪里?”男孩说。 “我得去找你姐姐,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保证,你可以一个人回到土坡上,你能保证吗?” 男孩因为父亲没有救汤姆而生气,可是很快他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是他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说:“爸爸,地震会过去的。” 男人的眼眶凹陷,眼球外凸,看上去机敏而恐怖,他说:“孩子,你看到那些铁皮房了吗?那里的植物成熟了顶端会喷射孢子粉,乔伊就是被这种孢子粉攻击了,他被植物吃了,地震会摧毁这里的钢板,植物的触须会逃出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如果它们逃出来了,我们就不能往南走,必须往北走,越冷的地方,那种植物越没法生存。记住。” 男孩有些拿不定注意,他实在太喜欢这里了。可是他也不想被植物吃掉。 他点点头,他说:“你能保证你和姐姐一定会到那里找我吗?” 男人说:“我保证。” 男孩听着父亲的话,他在地面的抖动中一瘸一拐向着出口而去,外面到处都是在奔逃避难的人,他们毫无目的,有的呆呆地站在广场上不知所措。 男孩从他们中间穿过,他走了出去。也许他还抱着希望。他希望地震能够很快就停下来,不要毁坏这里的地下培育基地和住房。 他看到爸爸正望着他,他装着加快了脚步。 轰隆一声,这个传说中抗十级地震的建筑一半倒塌了,另外一半摇摇欲坠。 男人站不稳再次跌倒了,他的胳膊和头磕到了石块,他几乎晕过去,他看到了从建筑的根部蜿蜒的植物根系,他的心一阵阵紧缩,这些东西多得就像抱团的蚯蚓,让他数也数不清。 里面的人不停地逃出来,紧接着整个建筑轰然倒塌,就好像有人用一个巨大的锤子瞬间将房屋击成碎末。 地震是间歇性的,此时震感已经减弱,人们在灰烬中寻找着幸存者,男人在逃出来的人当中一个又一个仔细地辨别,他听到了很多人在哭。 爱丽抱着浑身是血的杨京,失魂落魄的哀嚎,杨京的颈动脉被咬断了,他失血过多,逃出来的时候没多久就死去了,他们的旁边坐着灰头土脸的张蒙,他手里拿着消防斧,斧头上还滴着鲜血,他坐在那里,用手指插入鬓发,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艾成林说的没错,乔伊居然爬了起来一口咬住了杨京的脖子,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站不稳,跌倒了,杨京的动脉被咬断了,他拾起了斧子,砍断了乔伊的手,才把杨京拉出来,那些植物居然能操控乔伊的身体行走,吃肉然后用血肉供养它们成长!他砍了乔伊的四肢,和脑袋让他无法行走,他忘不了那满目的鲜红,就像关不掉的水龙头那样。 爱丽不停地按压试图止住他的血,可那都是徒劳,杨京的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泡泡,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唇一开一合的,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到两分钟,杨京就死了。爱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击垮了,她哭得撕心裂肺的。 张蒙用双手捂着脸,看不出来他此刻的表情,一瞬间,他失去了两个兄弟。他为什么不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如果他相信了,杨京一定不会死。这个硬汉在手掌底下,悄无声息地忏悔,这一切太突然了,就在几分钟以前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乔伊还在和他赌饭,杨京还在他身边聒噪。 张蒙忍不住鼻子刺痛,他的眼泪一分泌出来,就被他粗糙的手指给擦掉了。他抬起头看着灰得让人绝望的天空,泪痕在他满是尘土的脸上画出一条条轨迹。 诺丁默默站在爱丽的背后,他在地震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去寻找了她,可是爱丽却不顾自身的安危去救了不断冒血的杨京,此刻他才知道爱丽喜欢的人是杨京。 他很无力,所以他通过工作来让自己忘记。他奋力地投入到营救当中。他无法给予爱丽任何安慰,他不怨恨她,真的不怨恨。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能,不能留住她的心,诺丁假装坚强,可是他在转身的时候却失声啜泣了,他的情绪在无数个夜晚的压抑中喷发,他一边挖着废墟,一边用脏手擦着脸庞。 没有人在意他在为谁痛哭,因为大家都遭受了重创。诺丁的心情极为复杂,他的爱,他的过去,他的兄弟,他在弹奏的歌曲,那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哪怕在安逸的生活当中,他也无法避免痛苦,他的内心比这到处都是死亡的环境更加布满灰尘。 这一天对他来说就是足以毁灭他的末日,爱情不在了,他所赖以生存的新家园被毁灭了,他一无所有,无所依靠,忽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孩真诚的告白:诺丁,我爱上了你,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这句话就像在他的灰暗世界中的一抹彩色那样鲜亮,就像是黑暗中的灯火那样让人感到温暖。 他止不住流泪满面,可是他不喜欢那个女孩,一点也不。他只是感谢她能喜欢自己。 王阳正在组织其他的幸存者去巡视铁皮房,他让一部分人去取炸药,他要炸了这栋建筑底下的那些根须。王阳给营救只留出了30分钟,30分钟之后,这幢建筑就要被炸毁。 艾成林仿佛幽魂一般在人群中穿梭,他没有看到他的女儿,他站在倒塌的巨大废墟面前,忽然有一种不可逆转的情绪,他仰天哀嚎起来,发疯似地用双手去刨废墟,他的生命因为两个孩子而顽强,他不能接受在一起十六年的女孩忽然从他身边离去。 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生存,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镇定坚强的决心在那一刻崩塌了,他像一个妇孺那样哭泣,无所依靠。 张蒙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所做出的努力,他是一个好父亲。他拍了拍艾成林的肩膀,说:“你的女儿不会有事,上帝会保佑她的。” 艾成林痛哭:“可是她不相信上帝。” 张蒙一怔,他说:“上帝不会因为她不相信而迁怒于她,上帝就在每个人的心里,以各种不同的形态,不管她承不承认。” 艾成林感到好多了,他说:“谢谢你的安慰。” 张蒙无奈地抹了一把脸,他咬着嘴唇片刻,说:“你是对的。它们应该被毁灭。” 艾成林递给他一根湿润的布条:“戴上它,也许它会救你一命,上面是尿液,现在没有水。” 张蒙没有犹豫接了过去就戴上了,他说:“我会帮你把她找出来的!” 现场的挖掘非常困难,他们没有工具,一切都很原始,在挖掘的过程中坍塌时有发生。那些植物的根须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危急,张蒙带人一起撬开了一块水泥板,他感到一阵惊喜,因为他看到了队长亨利,他庞大的身躯被卡在了下面。 他向下面喊:“队长,你还好吗?” 亨利声音中隐隐带着不安,他故作轻松地说:“托你的福,还没死呢。不过情况不太乐观,快,把孩子先拉上去。” 亨利小心翼翼地从胳膊地下递出一个孩子。 是小汤姆! 他居然还活着! 张蒙把绳索放了下去,亨利将汤姆拴好,然后在汤姆额头上吻了一下,他说:“好孩子,你会没事的,快点上去吧。不用害怕!” 小汤姆眼睛睁得大大的,原本的惊恐被亨利的微笑所化解,他也朝着亨利一笑。 亨利抬头看着汤姆克斯被一点点拉上去。 张蒙又将绳子放了下去,他说:“头儿,你自己能爬上来吗?” 亨利看着张蒙,欲言又止,等孩子离开了,他说:“我想,我是上不来了。去拿一包炸药给我!” 张蒙:“你要炸药干什么?” 亨利咬着牙,忍着剧痛:“别废话,快拿炸药给我。” 王阳已经派人在建筑的四周安装上了炸药,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引爆。 张蒙依言将一包军用炸药用绳子拴了递下去。 亨利说:“下面有很多根须,它们已经缠住了我,不要在上面引爆,否则会把洞口扩大,它们就会出来,我拿到下面去引爆,炸毁它们延伸出来的根。” 张蒙的眼眶刺痛,他内心对亨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他唤了声:“队长!” 亨利:“少废话,我最多还能再坚持30分钟,也许还不到,我会在失去知觉前引爆,你们抓紧时间救人。不用管我了。引爆之前我会吹哨子提醒你们让开。” 张蒙在上面看不清楚,下面很暗。 无数条根须从亨利的伤口里钻进去,将他的身体当做肥料那样吮吸。亨利额头的青筋暴起,他真的像早点引爆早点结束痛苦,可是他必须得再坚持一会。因为他是队长,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武装部的队长,他被大家信任,他觉得他有这样的责任坚持到最后一秒。 张蒙从耳后拿出一根烟,点燃之后用绳子递了下去。 亨利很高兴,他开始抽烟,他觉得好多了,时间也许可以过得快一些,疼痛也能少一些。 王阳对于自己的成果出了那么大的隐患非常焦虑,好在铁皮房子暂时没有传出什么危险的信号,只是这里宿舍底下暴露的根须太过危险,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铲除这个隐患。 眼看着根须露出地表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他等不住了,让人点燃炸药。 与此同时,在医务室的那个方向传来了又有幸存者发现的消息,有两个幸存者在一张铁床下面,还活着,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经过证实,这两个人就是艾希望和看守她的牙膏。 现场乱成一团,王阳勒令点燃炸药,阻止根须扩散,而张蒙则下令不许点燃炸药等待人救出之后由亨利从内部引燃。 他们吵了起来,跟随王阳的人和张蒙的部下起了冲突。 艾成林见状,他抱住了张蒙,诺丁抱住了王阳将他们扯开。 艾成林恳求道:“王阳,我的女儿还有那个黑人还在下面,请你再等一等,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把他们救出来的。” 王阳的精神高度紧绷,他指着艾成林的鼻子骂道:“不管是谁在下面,就算是我的儿子在下面我也不能放着那么多人的性命不顾,我们必须马上控制这里。要以大局为重!” 艾成林见王阳态度坚决,他觉得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非常无力,他无法控制,他再次恳求道:“我不能失去希望,求求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求求你,不要引爆,我们可以先点燃火把,将那些根须固定在一个范围之内!这个可行,它们怕火!” 张蒙也觉得这个拖延可行,他道:“王阳,虽然你是这里的最高层,但是有可以选择的方法,就不能轻易放弃我们招收进来的生命。” 王阳的神色缓了缓,这时,忽然几声尖叫声传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根须一下子穿透了三个人的身体,他们被高高卷起,他们尖叫着,紧接着慌乱的武装力量开始对着那些根须射击,子弹直接打死了被攻击的人。 王阳立刻坚决下令执行,他大声道:“点炸药,谁敢阻止,我就一枪崩了谁!诺丁去点炸药!” 诺丁吓得脸都白了,没想到王阳会让他去点炸药,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能。艾希望还在下面,牙膏也还在下面,牙膏他刚刚参加完宣誓,我们要以这里为家,我们都是兄弟,我们要誓死守护家园,我们不能自相残杀,我……我不能亲手炸死他。” 诺丁鼓起勇气说完了这些话,他是怯懦的,可是怯懦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意志。 王阳看了他一眼,举起枪,朝着诺丁砰一声,他必须用这种暴力来彻底掌控局面,所有阻碍他建立人类新社会的人都应该去死,为了更多的人,他当然不在乎那些不听从命令和他叫板的人。 诺丁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的身体上绽出一朵血花来。他倒了下去。 爱丽见状尖叫起来,她跪倒在诺丁的身边,精神崩溃。她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说着对不起。 诺丁却看着爱丽笑,他的笑容最后凝固在生命的尽头。 他不需要对不起,他一直都守护着他们的约定,他一直都在原地。 张蒙在诺丁倒地的刹那一枪打中了王阳的前额正中心,王阳也倒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冲动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对还是错。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只能有一个人来发号施令,一个人来肩负起这个对错。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这一切如疾风骤雨一般。 第24章 人们都被这场变故惊吓了,他们内心恐慌,六神无主。 张蒙举起了双臂,他宣布:“任何一个我们的同胞,只要还活着的,被埋在地下的,我们绝对不会袖手傍观,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誓言,你们保卫着这个团队,同时团队也守护着你们!” 张蒙染血的脸此刻在灰烬中闪着光,那种光来自于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他被众人的目光包围着,很快,大家被他激励了,人们觉得自己不会被抛弃,自己属于这里! 张蒙指挥众人用湿布捂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将炸药包尽可能多地连接起来,用绳子传递下去,交给亨利。 张蒙又一次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你可以割断它们上来,你也许还有救!” 亨利还硬撑着,他的一根烟已经快抽完了,他说:“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这里交给你了。” 张蒙不知道的是,亨利的双腿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失去了知觉,他一直想要个像汤姆克斯那样健康的孩子,他不能生育,他的妻子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亨利看着张蒙离开了,他碧蓝色的眼睛像极了从前湛蓝的天空,汤姆也有那样一双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反正他已经做了,他当时想也没想。 张蒙让一部分人点燃火和那些根须对峙,接着有个人开来了铲车,和镇上的一辆小型的吊车,他们开始施工救人。 铁皮房子有两座断裂了,成熟的花苞从那里探了出来,它们张开了顶端,开始抓活人,爱丽呆呆坐在诺丁的身边,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活着就和死了一样,人们在她身边奔逃,她就像一块悲伤的背景布。触须缠住了她,朝着她的脸庞喷射了孢子,然后很多武装队伍的人用刀砍断了触须救下了她,将她带了出去。现场一片混乱。 女孩和牙膏两个人挤在很小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四周不断有粉尘落下来。 女孩觉得身体底下,屁股后面有一股很烫的热气,就好像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喷出炽热的火焰。 他们两个人满头大汗,心里充满着各种不可预知的害怕。 于是他们开始说话。 女孩说:“我觉得地球还在愤怒,它的岩浆马上就要冲出来了,我们会化成水汽吗?” 牙膏也惴惴不安,他说:“我可不想这种死法,这太可怕了。” 女孩说:“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牙膏说:“我相信会,你应该相信你的父亲。” 女孩感觉自己要滑下去了,她稍稍往前趴了一点。 泥石子哗啦扑了下来,掉了他们满头都是。 牙膏急着说:“别,别动,我们两个只要谁一动,这里就会坍塌。” 女孩吓得一动不敢动。她担忧地说:“如果待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谁先出去?” 牙膏说:“我不知道。” 女孩说:“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女孩悄悄捏紧了手里的刀。 牙膏也警觉地摸到了自己的手枪,防范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他们的手都没有动,他们距离很近,彼此看着对方。 如果有机会能出去的话,他们都希望自己是第一个被拉出去的。 女孩不了解牙膏,牙膏手里有枪,她害怕牙膏会杀了她。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如果他要杀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女孩心想。 她无法信任这个黑人,她吞了吞口水,说:“我们现在不能动。否则两个人都会死。” 牙膏肌肉紧绷,他说:“是的,我们谁也不要动。否则都会死。” 牙膏很害怕女孩的眼神,有一种突然爆发的攻击性,这种神情让他很不安。 女孩说:“我相信爸爸,他一定不会让我们两个都死。他一定会想办法。” 牙膏说:“可我不相信他会在乎我。我没有什么亲人在上面,也没有朋友。” 女孩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如果牙膏在这个时候杀了她的话,到时候他们就只会拉活人上去。如果两个人只能救一个她知道爸爸一定会选她。 牙膏紧紧握着枪,只要他把手悄悄移动一下,女孩是不会发现的,因为他们两个都不能转身,甚至不能仰起头向后看。牙膏呼吸有些急促,他黑黝黝的皮肤上豆大的汗滴一颗颗滑落。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杀她。可是他实在觉得希望很渺茫,因为洞口很小就算他们能搬开一些建筑也不可能搬开那根粗壮的横梁,这个洞口只能一个一个拉上去,不能同时拉两个人。 但是他告诉自己还没有到非得杀她的时候,也许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被救上去。为了缓解心里的那种可怕的恶念和紧张的情绪,牙膏开始岔开话题,他问:“如果被压在这里的是你和弟弟,你觉得你爸爸会选择你还是你弟弟?” 女孩想了想,她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爸爸愿意用他的命换我们任何一个。” 牙膏问:“如果他只能选一个呢?” 女孩对牙膏的问题自然回避了,她有点暴躁,她说:“既然没有发生,我们就不要去假设。” 牙膏说:“是因为你不敢面对如果你爸爸选择了弟弟这个事实吧。” 女孩反驳:“你怎么知道爸爸一定会选择弟弟,而不会选择姐姐?” 牙膏说:“因为他比你小。大的那个总是吃亏一些。” 女孩说:“我会建议爸爸选择我,不是因为我不想让弟弟活,而是因为我觉得面对这个世界比死去更加残忍。如果他愿意像我一样面对外面的一切,我可以选择让他活。” 牙膏思考着女孩的话。他头一次以一个逆向的思维去看自己的过去,他以为父亲和弟弟躲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将被别人杀死,是对他的抛弃,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也许父亲也是爱他的,只是他无法证实了,但是这么想起来他会好过一些。 牙膏喃喃地说:“我们要一起出去,我们都要活着。” 女孩说:“我可以让你先出去。” 牙膏一怔,他说:“为什么?” 女孩说:“因为你不会让我先出去,我不想你现在就杀我!” 女孩将心里所担忧地直白地说了出来,她盯着牙膏,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牙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言不由衷地说:“我没想杀你,我发誓。” 女孩知道他在掩饰自己,牙膏的眼睛不停看向别处,他试图隐藏。 她说:“一会你先出去,我抓住你的脚,我们就能一起出去。你能保证不踹我吗?” 牙膏有些羞愧,他说:“不不,你先出去,我拉住你的脚。” 女孩坚持:“必须你先出去,因为你的手劲比我大,你可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而我不能。” 牙膏的喉结上下滑了滑,他觉得女孩说的有道理,他说:“好吧。” 女孩说:“我要你保证,你不踹我!如果你不能拉住那根绳子,你想踢掉我,我就用刀割断你的脚筋,让你成为一个只能用一条腿跳着走的人。” 牙膏被女孩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她的年纪比他小,可她说的话很吓人。 “行。”牙膏点点头,“如果我拉不住,我们就一起掉下去。”他觉得这姐弟俩让他印象深刻。 上面总算是清理出一条通道来,艾成林说着就要系好绳子下去。 张蒙阻止了他,他说:“余震不止,这里随时可能坍塌,你下去如果碰到了什么会提前引发危险,到时候我们要救的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了,把绳子放下去,让他们自己抓住,我们拉他们上来。” 艾成林听从了张蒙的指挥,可他还是不放心,他怕女孩抓不住,通过喊话沟通,他们达成了一致,决定将绳索放下去,男人有些焦虑,他太害怕失去女孩了,也许他应该相信孩子,她长大了,应该要学会自己面对这一切。 他们只有两个成年人来拉这条绳子,其中一个就是张蒙,没有其他人手了,而艾成林被排除在外,因为他瘦弱而且肋骨还受伤了。 他就在出口张望,里面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牙膏兴奋且紧张地说:“我抓到绳子了。” 女孩紧紧盯着绳子,她建议道:“将绳子尽可能地放长,也许你一时半会抓不住会下滑。” 牙膏点点头,他们的身子没法动,无法把绳子缠在身体上。 他说:“我们应该怎么出去,我感觉这里摇摇欲坠。” 女孩感到身体底下的支撑物在倾斜,她感觉她的身体发生了轻微的位移,她紧紧抓住了牙膏的胳膊,她觉得她就连声带那样轻微的颤动都会导致她的下坠。 牙膏慌张地拉了拉绳子,也许他们都没有准备好,可是来不及了。 他们身体底下的支撑物仿佛被抽走了一般,他们同时发出尖叫。 一股力量将绳子往上拉,女孩抱住了牙膏的腰,突如其来的下坠和重量让牙膏不能适应,他的双手与麻绳的摩擦就像被无数锉刀挫开了皮肉,牙膏一路往下滑,顺着绳子。 女孩紧紧抱着牙膏,她眼睁睁看着他们预留的绳子末端越来越靠近牙膏的双手,她大声喊着:“牙膏,我们不能死,抓住!抓住!”女孩最后连话音都没有了,只剩下单调的尖叫声,她感受到失重,快速下坠,一阵晕眩,她的心就这样悬在半空。 最后他们一个急刹车刹住了,女孩闭着的眼睛,颤抖的双臂,她睁开了眼,看到了牙膏抓住了麻绳顶端的那个结,牙膏哭了,他说:“对不起,我的力量不够,我,我要放手了,我支撑不住了!也许你应该放手,这样我们就能活下一个。” “不!”女孩紧紧抱着牙膏的腿,她一开始抓住了他的腰,可是后来她也没能抓紧滑了下去牢牢抓住了他的一条腿。她的表情很坚决,她绝不放手! 整条绳上都是血。而上面的两个拉绳子的人显然也被这股重力给累得够呛,他们往上拉的速度并不快。 牙膏瘦弱的手臂和手指骨都在颤抖着,他的骨架子仿佛要崩断了那样,他咬着牙说:“你放手吧,我不想踹你,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死!” “你说过,如果抓不住,我们就一起死!”女孩将这句话堵了回去。 “不许你说支撑不住,你必须支撑住,”女孩哀求着,“牙膏,你可以的,我们正在上升,你只要再坚持一会,就一会!” 牙膏屏住了呼吸,咬着他往外翻的嘴唇,他快脱力了,他本来就不强壮。 这时,上面又摔下来一条绳子,艾成林在洞口大声喊着:“希望,用绳子捆住身子!” 女孩看到了另外一条绳子,从上面坠了下来,她第一次没抓住。 牙膏的手渐渐松开了。 “噢,不,牙膏你坚持住,牙膏!” 她很快就要没命了,她在牙膏松手的刹那,借助荡力瞅住了边上的那根绳子,她感到手如火烧一般疼痛,她向下滑了五米多的距离才止住下坠,她看着牙膏落了下去,就好像溺水的人伸展着四肢失去了知觉那样,他被黑暗吞噬了。 艾希望眼睁睁看着牙膏掉了下去,她咧着嘴抱着绳子,她在渐渐上升,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牙膏下坠的时候那种眼神,她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眼泪布满了整个脸庞,她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她满脑子回放着刚才的那一幕。 她和牙膏真的只能活一个吗?如果她没有抱住牙膏的腿,他是不是不会坠下去呢?女孩内心深深的自责,她把额头贴着绳子,发出呜呜呜压抑的哭声。在生存面前她看到了自己可怕的一面。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坍塌的洞口无数雪白的根须就像活的那样的不断往上延伸,那些根须比深紫色的地表触须更加长更加灵活,她尖叫着往上爬,上面的绳子不断拉着她上升,她喊着:“快点!爸爸,快点!那些东西要抓住我了!爸爸!” 男人终于看到了女孩惊慌失措的脸,他不顾身上的伤和张蒙一起用力,他们尽了全力将她拖了出来!然后根须也张牙舞爪地钻了出来,就是它们摧毁了这幢宿舍楼的地基! 第25章 亨利吹响了哨子。 张蒙的心猛得一惊,他朝天开了几枪大声吼着让大家都撤退到广场以南! 人们开始疏散,爆炸的火焰布满了小半个厄瓜多尔小镇。 地底下的根须愤怒了,它们在火焰中就像魔鬼一样跳舞,爆炸填埋了一部分触须,却也使得铁皮房子内的植物疯狂。 二十多个铁皮房子都被摧毁了,那些铁皮都被撑得变形,然后爆裂,人们争先恐后地逃离了小镇,若大的广场只剩下张蒙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鼻子上的那个简易的口罩散发着尿骚味,他打算点燃他们的炸药库,这里的火药容量足以炸毁整个厄瓜多尔小镇。 他的身边停着一辆可以飞行的汽车,他很早以前就为它充了电,现在整个小镇都断电了。他也不知道它能飞多久。 他穿梭在那些触须之间,将导火索连接好,然后他回到了汽车边上,点燃了最后一根烟,他看着群魔乱舞一样的厄瓜多尔小镇,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直到抽到最后一点,他用烟头点燃了导火索。 在烟雾弥漫当中,他看到了一个孩子,孩子的身后有许多触须正在向他靠近。 他扔掉了烟头,是汤姆克斯!其他人撤离的时候落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一个人站着。 该死的!张蒙拿起了枪和砍刀。他犹豫了一会,也许他应该让这个孩子死去。 他可不能带上让自己最讨厌的小孩! 汤姆克斯揉着眼睛,他看着周围可怕的植物,他叫着:“亨利叔叔!” 张蒙打开了汽车的车门,他的嘴一直没有合拢,内心让这个孩子折腾得发狂。 那孩子一声声叫着亨利。一根成熟的触须花苞正在张开,它慢慢向小男孩逼近。 张蒙的眼睛一阵阵酸,他狠狠揍了一下车门,他向孩子跑去,他身手很快,他用力砍断了触须,然后用一块洒满他尿液的布捂住了小汤姆的口鼻。 地底不断冒出植物的根须,就像无数条蛇在那里翻滚,它们到底占据了多大的地下面积,这已经没有人去思考了。 张蒙抱着孩子一路像跳蚤那样跑向了车子,他将孩子塞了进去。他还有五分钟时间撤离。 导火索开始蔓延,张蒙启动了汽车,汽车张开了翅膀,变成了一架小飞机,但是折腾了一分钟,它还没有起飞,蓄电池的电力只剩50%,张蒙生气地拍着驾驶座里的方向盘。好吧,50%他也得让它飞起来! 终于,2分钟过后,这架不靠谱的家庭两用绿色环保飞机晃晃悠悠地起飞了,他娘的,张蒙破口大骂,能见度那么低,他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也许他会飞向火山,也许他会撞上什么建筑,不过这里的建筑都倒塌了。 张蒙开着飞机胡乱飞着,底下一片火海,爆炸的气流就像漩涡那样吸附着他的飞机,一阵颠簸晃动之后,他终于惊险脱离了桎梏。 那些触须摇摆着,就像火海中永生的海藻,壮观而让人心生畏惧。他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他觉得很可惜,这样美好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终结了,他有些不能适应,他不知道将来在哪里,他的内心在抵触他。 飞机提示动力不足,要求迫降。 张蒙驾驶着在一处山坡上出了点交通意外,飞机的机翼被撞坏了,四个轮子因为缓冲而爆胎了,他庆幸的是这是一台环保汽车,里面没有任何汽油,不然很可能会爆炸。 他从车子里爬了出来,然后仰面躺在地上,他的头部被撞到了,爬出来之后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祈祷着自己要么就别醒来了,要么就不要受严重的伤害。 小汤姆自己从汽车里钻了出来,他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有一些擦伤,他就坐在张蒙的身边,他有点害怕他。比起亨利叔叔,张蒙是绝对不友善的。 张蒙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他感到额头很疼,所以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当手扶到上面的时候,他疼得连忙松手捂肚子,噢,该死的,他不是肚子疼,只是头上的伤让他疼得蜷缩身子。 他龇牙咧嘴地发出嘶嘶声,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疼痛,他看到汤姆坐在他的跟前,吓了一跳,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他现在已经不是在厄瓜多尔小镇了,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想起了那个孩子是他带出来的,他有点后悔。 张蒙听到了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直叫,天呐,又要过这种日子了,他在汽车上翻找了一下,顿时十分懊恼,他一点也没有忧患储粮意识,潜逃的工具上居然没有救济粮,驾驶室里只有半张破地图。 他拿着地图翻看了一下,随手扔了,他无法定位自己在哪个区域,这地图也许不能帮上忙,但是谁知道呢,他又去捡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的小汤姆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 小汤姆用周围的枯枝做了一个小陷阱,他说:“叔叔,一会我们会捉到老鼠的。” 张蒙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不相信,一个8岁的孩子知道怎么捉老鼠。 小汤姆又递上了水:“叔叔,你一定口渴了。” 张蒙震撼地接了过来,闻了闻小汤姆的递过来的水,那是一个白色的塑料桶,没错是水,不过水不多,他喝了几口就没了。他问:“你哪来的水?” 小汤姆说:“你睡了很长的时间,我无聊就在那里挖了一个坑,做了个地下水蒸馏器。储水的塑料瓶是我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找到的。” 张蒙来到了小汤姆挖坑的地方,他惊讶地看到了他做的东西,太专业了,他问:“你怎么会做这些东西?” 小汤姆说:“亨利叔叔教我的。他经常和我玩,他教我怎么获得干净的水,怎么捉老鼠。” 张蒙有些瞠目,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汤姆湛蓝色的眼睛,那双眸子和亨利很像,至少颜色一样。 小汤姆说:“亨利叔叔去哪了?” 张蒙看着孩子天真的脸,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亨利被炸成灰烬了,他说:“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觉得他这个回答逊毙了。 小汤姆说:“亨利叔叔死了对吗?” 张蒙望了望天,双手合十搓了搓放在额前,也许8岁的孩子也根本不需要隐瞒什么。他真担心会吓到这个孩子,但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无比肯定地说:“是的,他死了。” 小汤姆说:“是他救了我,他的腿被压断了,他一定爬不上来。” 张蒙错愕,他说:“我不知道,当然,我现在知道了。” 小汤姆又说:“你也救过我。” 张蒙摸了摸头发,一脸糟心的模样,他连忙说:“这不值得一提。” 小汤姆说:“你会丢下我吗?” 张蒙说:“当然。”他毫无愧疚。 小汤姆说:“我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帮你放哨,就像今天那样。” 张蒙:“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带上你。” 小汤姆说:“你不可能总是不睡觉。” 张蒙:“我不会带上你。” 小汤姆:“那你不应该救我。” 张蒙用手捂着脸,他在心底默默哀嚎。 张蒙发狠:“我也许会吃了你。这可不是玩笑。” 小汤姆:“我不相信。” 张蒙:“除了你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我绝对会吃了你!” 小汤姆:“那你就吃了我。反正别人也要吃我。我情愿你吃了我。” 张蒙:“……” 小汤姆:“你一定会带我走。” 张蒙:“凭什么?” 小汤姆:“不凭什么。感觉。” 张蒙:“那咱们走着瞧。” 张蒙走了,他像躲避瘟疫那样躲避了小汤姆,小汤姆哪里也没去,他就坐在原地。他想如果张蒙真的走了,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坐到死。反正他走不了多远。 张蒙真的走了,他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向和所处的位置,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得努力寻找食物,让自己活下去,就是这样。 他爬到了山顶上,发现那两座火山几乎看不见了,只有挥之不去的浓烟,他们应该距离那个地方非常远了,他独自坐在荒芜的山顶,然后他打算离开这里,他下山的时候去看了眼飞机失事的地方,发现那个小孩还坐在那里。 小孩很敏锐地发现了他,他笑了笑:“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哦,不是。”张蒙说,“我只是刚好下山原路返回了而已,我想起飞机上还有一些东西。” 然后张蒙装模作样地找东西,他觉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让自己做选择,如果他这一次走了,就再也不会返回了,他找了很久,其实他知道车里什么也没有。 小汤姆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说:“叔叔,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张蒙两手空空,他看了汤姆半晌,眼神不停地闪烁着,他收回了手,几乎是一次冲动的决定,他抱起了汤姆,他说:“哦,是的,我找到了。就是你,你赢了,当然你可能会成为我的粮食。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汤姆鸡啄米一般的点头,愿意,他当然愿意,他太愿意了! 小汤姆很高兴:“你会陪我玩老鹰捉小鸡吗?” 张蒙怒:“做梦!” 小汤姆有些委屈地咧着嘴。 张蒙瞪着他,他就不敢哭了。 他们的陷阱捉到了两只老鼠,虽然没多少肉,他们决定烤了老鼠吃完再走。 小汤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张蒙,在确定他不会发脾气之后,问:“你会去找阿勇他们吗?” 张蒙有点想不起来,他说:“阿勇?那个和你一起玩的小孩?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小汤姆说:“因为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还有一个很勇敢的姐姐,他的爸爸在建筑倒塌之前就救走了他。他的姐姐是你亲自拉上来的。” 张蒙想了想,他记起来了,原来他们是一家子,他有点气恼地说:“为什么要去找他们?阿勇有他的好爸爸照顾,他还有个像野耗子那样凶恶的姐姐。” 小汤姆说:“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张蒙:“从今天起不准这么想。” 小汤姆点点头:“那我们去哪?” 张蒙:“不知道。想去哪就去哪。” 小汤姆:“可我们总要有个去处?” 张蒙:“这里是第九区,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走出去看看第九区外面到底是什么。” 小汤姆:“怎么样才能走出去?” 张蒙:“不知道,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应该就能走出去了吧。” 小汤姆:“我们真的不去找其他人?” 张蒙一边慢慢啃着老鼠肉,眼里有一种警觉的光芒,他说:“不能,我们不能去找任何人。” 小汤姆:“为什么?” 张蒙看着篝火,他说:“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们又得学会提防别人,任何人,哪怕是我们曾经认识的人。” 小汤姆还是不理解,他又说:“为什么?” 张蒙心想小孩子问题真多,他应该找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给他,他说:“不为什么。你还小。” “可我想知道为什么。”小汤姆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张蒙。 张蒙看着这双天真的大眼睛,好吧,他得教他点什么,他说:“因为饥饿。没有食物会让任何人疯狂,他们会杀人,然后吃人,所以要躲着人。记住了吗?” 小汤姆害怕地点点头。 张蒙数了数弹夹,还有两个,他有两把手枪,他决定往南走。 其他的从小镇上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开始抢夺武器资源,然后迅速和那些还活着的人分清了界限,他们都是从穷凶恶极的环境中生存过来的人,他们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所以一走出这个小镇,他们就像变了个人,迅速带上能带走的东西,然后纷纷解散了。 爱丽醒转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就躺在厄瓜多尔小镇的外面,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看着小镇一片焦黑已成废墟,她呆呆望了很长的时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有新的泪落下来,她做了一场美梦,拥有了她的爱情,她又同时做了一场噩梦,失去了从前和她相依为命的诺丁,他死得多么冤枉。 爱丽跪在地上哀嚎,她没有武器,没有伙伴,什么都没有,她想到了死。 可是她突然倒地了,她感到浑身很难受,就好像无数蚂蚁在她的血管中攀爬,她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鼓起来,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撑破了衣服,她大声喊叫起来。 嗙一声巨响传来,植物的触须从她的身体破出,爱丽满地打滚,可是没有人帮她解决痛苦,她开始不可控制地走,漫山遍野地走,她的思维消失了,她看到了路上泛滥的尸体,她蹲了下来,疯狂地吃进嘴里,那些糜烂的肉进入到她的胃里,血肉促使植株成长的速度快了一倍。 两个从厄瓜多尔小镇出来的人和她不期而遇,他们惊恐地朝她射击,可就算他们打中了她的脑袋,她也依然能够行走,他们的子弹打光了,他们被触须抓住,并被活活吃掉,然后植物的根须开始扎入附近的泥土,也许这里的土壤条件适合它们生存,这几具尸体成为了天然的有机养料,植物伸展着触须,有四五十条之多,它们在空气中柔软地飘荡,每一条触须都有七八米长,并且还在增长,它们非常醒目,吸引着无数对它们不了解的生物向它们靠近…… 它们摆脱了束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然后成熟,向周围喷射孢子,用活动的生物带领它们扩张领地,不过,那应该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第26章 男人的面前有一条宽阔的洲际公路,男孩和女孩背着东西跟在他的身后,中间的黄色交通标线还斑驳可见。 公路上有许多废弃的轮胎,它们有的融化了粘连在马路上,公路的水泥已经裂开了,就像干涸的稻田那样。一眼望去除了尸体,就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滚下来的大石头,公路距离山很远,也许这些石头是头天上掉下来的,没人会去在意这些石头从哪里来。 一些车子还保留着他们出事时候的样子,有的侧翻,有的车头完全被撞毁,男人看了眼路上没有其他的人,他带着两个孩子去车子上翻找东西。也许那里被很多人搜找过,能用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三天了,他们都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男孩有点走不动了,他的鞋子破得厉害,大脚趾都露在外面,上面满是黑灰色的泥巴,他坐在一个轮胎上怀里紧紧抱着枪,一言不发。 女孩也坐在那里沉默,这几天他们很少说话,离开了厄瓜多尔小镇之后,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都有了很大的波动,他们都没有谈到那个小镇。可是男人和他们不一样,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留在那里,那个小镇让他缺乏安全感,他习惯了流浪,不停地翻找食物,他宁可担心吃的问题也好过时刻处在被杀死的恐惧当中。 他打开了一辆安全气囊全部打开的汽车,将气囊割破,然后取了出来,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试了试韧性,然后他将几块气囊的材料拼接了起来,叠好塞入背包里。 男人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傍晚五点了,天色很暗,天上噼里啪啦落下雨滴来,公路上的尘土都在雨滴的搅拌下冒起一个个浑浊的泡泡,就好像下面有许多小鱼在吐气。 男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快跑,他们找到了隐蔽的两辆车的角落作为据点,男人迅速拿出刚才准备的气囊材料当做遮雨布,他将气囊固定好,然后和两个孩子挤在下面,他们看着雨落下来,夜幕降临,就像无数个他们经历过的夜晚那样。 头顶哒哒哒的声音让这个死寂的黑夜显得不那么冷清可怕。男人拿出汽油灯,在背风处,靠近汽车的底下点燃了,火苗微弱得窜起来,他打破了沉默,他说:“孩子们,今天晚上我们点灯。” 可是孩子们并没有因此高兴。他们觉得胃液都快烧穿了他们的胃。他们谁也没敢提到食物的事,因为越说越饿,从前他们还能看着图片想象自己吃过东西了,可是现在他们显然没有这个心情,他们三天没吃东西了,只喝水,他们最多五天没有吃过东西,所以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 但是他们能说点别的,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男孩说:“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到车里面去休息?那里不会淋雨,而且干燥。” 男人说:“你姐姐不喜欢狭小的封闭空间。” 男孩不做声了,他很怀念在小镇上度过的几天舒适的生活,他很想念他的小伙伴汤姆克斯,他说:“爸爸,你说汤姆还活着吗?” 男人说:“他还活着,亨利救了他。但亨利死了。” 男孩哦了一声,听到亨利死了,他觉得挺难过。 女孩也加入了谈话,她问:“爸爸,诺丁他还活着吗?” 男人说:“死了,因为你还没被救上来,他不想点燃炸药。所以王阳杀了他。” 这是他们两天以来第一次谈到那个小镇以及小镇上的人。 他们已经能够坦然地谈起了。 然后他们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女孩说:“爸爸,我告诉了诺丁我喜欢他。我想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男人说:“不,你会喜欢别人的。” 女孩很坚持:“我不会。” 男人也很坚持:“你会。” 女孩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会?” 男人说:“我就是知道。” 男人说:“睡吧,明天我们就能找到吃的,我保证。” 女孩说:“我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牙膏坠落的场景,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男人覆住了女孩的手背:“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求生,他可以踹你。” 女孩低着头:“如果他踹我了,我的心里还会好过一点,可他没有。” 男人说:“那你觉得你应该放手?或者是和他一起掉下去?” 女孩将脸埋在膝盖之间:“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应该活下来。或者我和他一起掉下去。” 男人将女孩搂入自己的肩膀之下,他说:“可你选择了救自己。那么既然选择了就让过去的过去。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就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因为只有你会把他记得那样深刻。能被人一直都记住是有福气的,恨一个人除外。” 女孩将头靠在父亲的膝盖上,她没有杀过人,可她觉得她杀了牙膏。 男人将车门打开了一点,对着男孩说:“阿勇,你可以爬到里面去睡,有什么情况爸爸会叫醒你。” 男孩听从爸爸的话爬了进去,然后他掉了个头,将头靠近外面,他看着爸爸,他说:“爸爸,那些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会怎么样?” 男人说:“我不知道。” 男孩又说:“那些植物都死了吗?” 男人说:“我不知道。” 男孩将身体往外挪了一点,他说:“可我看到炸药把整个小镇都给炸毁了,它们一定都死了。” 男人说:“我希望是这样。” 男孩说:“那些杀人的孢子能飞多远?我们会把它们吸入鼻子吗?” 男人说:“不用担心。孢子飞不了那么远。” 男孩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似在此之前他都憋着气小心翼翼地呼吸那样,他说:“我还以为这些孢子会随时钻进我的鼻孔。”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孩说:“爸爸,我们还向南走吗?” 男人有一点犹豫,他有点怀疑那些植物是不是真的死光了,它们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如果它们没有死光,那么几个月以后它们又会繁衍,然后等到全盛时期孢子的喷发,会造成前所未有的扩张,在太阳光微弱地等于没有的地球上,它们会像森林大火那样蔓延,只要是它们能够生长的土壤或者是任何有机物腐烂物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应该往北走,那里寒冷。男人觉得即便是他也对那种星际章鱼的了解知之甚少,当他们发现这种植物危险之后就立刻扼杀了它,心里对这外来物种充满了恐惧。 男孩见父亲没有回答,以为他没听见,他又问了一次:“爸爸,我们还向南走吗?” 男人点点头:“是的,向南走,我们走了那么多年,也许很快就能走出这里。” 男人心想往北走,那里黑压压的天空更加让人觉得压抑,而且寒冷,越来越冷,至少往南走天空还能看到白的,也许他们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片可以透出阳光的天空。 过了一会,男孩入睡的呼吸声传来了,男人却睡不着,他将背包放在地上,把女孩的头转移到背包上面,他咳嗽了几声,生怕身体的颤动吵醒孩子,他用手掌捂住了嘴,等咳嗽止住之后他拿出了地图仔细看着,他用笔在厄瓜多尔小镇上打了叉叉。 他们到过很多地方,但并不是一直都往南走的,因为他们需要食物,所以有时候他们会折回到地图上标有地名的地方,或者其他的村落里去寻找吃的。地图上虽然标记了很多的地方,但是依然有十分之九的地方是他们没去过的。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男人觉得自己走到死可能也走不完这些地方。 那张地图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边界,边界的外围显示的是空白,没有标注任何地名。男人想也许这就是第九区的外围,可是那些外围究竟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去过,但是没人告诉他们,所以他必须得亲自去看看,他希望自己能坚持到这一天。 其实女孩在头被转移到背包上的时候就醒了,她睁着眼睛,看着父亲,她窥探到了父亲的忧虑,他一直让他们保持信念,而他自己的信念又在哪里?他真的从来没有绝望过吗?女孩悄悄闭上了眼睛装睡。 雨依然下得很大,庆幸的是这个晚上是温暖的,他们并没有感到寒冷,她听着雨打在布上,汽车引擎盖上的声音,觉得很宁静。 男人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他吹灭了油灯,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打算休息一会,公路上传来人的脚步声,是鞋子踩在雨中的声音,噗嗤噗嗤,那个人的鞋子一定进了很多的水。 男人不太确定,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他又听了会,脚步声也停顿了会,他有些紧张。因为他听到这个脚步声就来自于他们躲藏的汽车的另外一面,男人一个机灵,潜意识捂住了女孩的嘴,在她耳边道:“嘘,别出声,我知道你还没睡着。” 雨声遮盖了男人的说话声。 男人不能确定他们有几个人,他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路过。 第27章 那个陌生人在车子的另外一头用手用力拉了拉车门,也许他想在汽车里睡一个晚上。 可是那个门似乎是生锈了,他怎么都打不开,他试了一会就放弃了,蹒跚着走向另外一辆车。 男人和女孩坐在地上,眼睛一直向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心里捏着一把汗,直到那个人的脚步声渐渐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他们才如释重负。 然后他们就坐在黑暗之中,听着雨声,大多数的时候他们总会遇到下雨天。 隔了很久,女孩轻轻地问,用细小的声音:“爸爸,你在想什么?” 男人用同样细小的声音回答:“没什么,什么也没想。” 女孩觉得不可思议,她问:“你真的什么也没想?” 男人说:“想你妈妈。” 女孩说:“你真的只想妈妈?而不是大胸大屁股的美丽姑娘?就像爱丽那样。” 男人说:“只想你妈妈,没人比得上她。” 女孩说:“我不信,连我看见爱丽都羡慕她,我不信你没有多看她两眼。” 男人的呼吸有些局促,他说:“也许吧,我多看了她两眼,因为想起了玛丽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护士,她也曾经照顾过我,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 女孩似乎获得了胜利那样,她趁胜追击:“你承认了。” 男人在黑暗中笑了笑,但是他没发出笑声,他说:“算是吧。如果不是那张照片,我几乎想不起来她长得什么模样,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在梦中,我和她亲热,我都分不清楚,我是还想念着她,还是因为自己被压抑的欲望,那个女人的身影和脸庞总是模糊的,我有时候感到羞愧,我把她当成你妈妈,当然你们不会知道的。” 女孩的脸也在黑暗中绽放出一个微笑来,她头一次听到爸爸说这些。女孩心里有些愉悦,她说:“爸爸,我不会取笑你的,我发誓。” 男人摸索着摸到了女孩的脑袋,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睡吧。相信明天我们一定会有新的发现。并且是好的发现。” 女孩觉得爸爸说的那些所谓的好的发现毫无根据,但是她习惯去相信。 她每天都在那种信念下入睡,她相信第二天醒来会有新的期待。 天亮了起来,男人被饿醒了,雨还没有停,他呆呆看着,坐在原地真心不想动,如果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他情愿就这样呆着坐一天。他用手摸了摸男孩的胸口,温热的,呼吸和心跳都还在,他悄悄起身,用望远镜四下左右观察了一下。 男孩和女孩都醒了,男孩坐在汽车的驾驶室里,揉着眼睛看着公路。 女孩也起来了,她感到浑身酸痛,胃部火辣辣的难受,她吞了几口口水,用手简单理了理头发。 男孩忽然叫起来:“爸爸,快看,那边躺着一个人!” 男人踮起脚,他用望远镜看的都是有没有活动的人,躺着的人他当然不会发现。 他说:“不要大惊小怪,也许是死人。” 男孩说:“不,爸爸,他还没有死,他在动。” 男人一听,迅速和女孩收拾好了东西,他们将家当都背在身上,然后男人端着枪,他们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躺着的人,确切地说,他趴在那里。 他衣衫褴褛,鞋子上满是厚厚的污泥,头发黑白交加,身上的衣服空空荡荡的。 他们距离那个人三米远,男孩揪着父亲身后的衣服角,探出头来看着。 女孩说:“爸爸昨天晚上的脚步声是他吗?” 男人说:“不知道,也许是。” 男人用枪顶了顶那个人,他没有反应,男人上前将他翻了过来。 那个人瘦得就像一件让人触目惊心的艺术品,他的眼眶凹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男人说:“我们走吧,他活不了了,只剩一口气了。” 男人收起了枪左手搭着女孩的肩膀,右手搭着男孩的肩膀,推着他们走。 男孩频频回头,他说;“爸爸,就让他躺在这里吗?” 男人说:“是的,就躺在那里。” 男孩叹了一口气,他们不能帮上任何忙。 那个人也许是睁开眼睛了,像条缝隙那样,也许他听到了声音,他伸出手来,嘴里发出声音。 男孩说:“爸爸,他在说什么?” 男人说:“听不清。” 男孩说:“我能过去听一下吗?” 男人说:“你最好别过去。就算你过去了,你也听不清。” 男孩说:“也许我可以试试,走得近一点。” 男人犹豫了一会,他默许了,阿勇一直非常富有同情心,他是知道的。 男孩走近了一些,他看着那个人,他说:“你想要什么?也许我们能帮你,但是我们也没有食物,你可以提除了食物以外的要求。” 那个人伸着手,眼泪一颗颗落下来。他说:“我想摸摸你。” 男孩回头对着爸爸说:“爸爸,他想触摸我。” 女孩露出担忧的神情,但是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真的不行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让弟弟不要管闲事,可是这一次,她保持了沉默。这个要求可真奇怪。 男人说:“那你小心一点。”男人用枪对准了那个人,他不能冒险,如果他是欺骗他们的话,他一定会开枪的。 男孩靠近了一点,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靠去。 那个人一边抚摸着,一边流出浑浊的眼泪,男孩不能理解他。这真是个古怪的人。 那个人摸了摸之后,他说:“扶我坐起来,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姐姐,快来帮忙。”男孩叫着。 女孩走过去帮着弟弟将那个人扶了起来,让他靠着废弃的车子坐好。 他说:“谢谢,上帝会祝福你们的。” 然后他们走了,他们一人顶着一块气囊布离开了大路,拐入了附近的一条泥泞的小路,男孩一直想着那个陌生人,他回头看了看他,他还坐在那里,只是头歪了下去。 男孩:“爸爸,他死了吗?” 男人:“是的,他应该是死了。” 男孩:“他是饿死的对吗?” 男人:“不知道。” 男孩:“他是饿死的对不对?” 男人:“对。” 男孩:“我们也会饿死吗?” 男人:“不会。” 男孩:“我们一定也会饿死。” 男人:“也许,但现在我们没死。” 男孩:“好吧。” 他们不说话了,开始走路。 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这条路边上都是齐膝的发黄的枯草,枯草倒在烂泥里,让他们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男人带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中间拐了无数个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三个小时,他们都很累,累得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可是他们都坚持着,男人的眼睛寻寻觅觅,他必须得找一些什么东西,他总会选择那些很少有人走过的路,他看到不远处有个隐秘的小村庄,那个村庄很小,因为在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 男孩说:“我很饿。” 男人说:“再坚持一会。” 男孩又说:“爸爸,你能抱我一会吗?我觉得那条细腿疼得厉害,就像要断了那样。” 男人看了眼孩子,他很久没抱他了,他可能抱不动他。 女孩鄙夷地说:“弟弟,爸爸自己也走不动了,你就不要提这种要求。” 男孩低着头,看着姐姐,他有点生气,他说:“如果我有像你们那样健康的腿。” 男人将女孩拉到了一边,他对男孩说:“对不起,阿勇,爸爸忘了你用一条健康的腿走了和我们一样多的路。”男人说着抱起了男孩,他们又开始走。 女孩看着父亲的背影,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她咬着嘴唇,谁有健康的腿?她的关节肿大,一下雨她就疼痛,她忍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他就不能?女孩的胸腔起伏着,有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死。他们谁也没法体会长途跋涉对于一个有关节炎的人来说有多么痛苦! 可她用一种凶狠的心忍了下来,也许张蒙说的对,她就像一只野耗子。 张蒙和诺丁一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诺丁留给她的是梦想,而张蒙留给她的是现实。 女孩跟了上去,有时候她的心底会莫名地怨恨弟弟,不是因为他分享了爸爸的爱,而是因为他总是太天真,总是想依附别人,而在这样的世道大家都要学会独立,依附会给别人造成压力。只有爸爸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被他拖累。 他们距离村庄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忐忑,那里有什么他们不知道。 他们在一座小木桥下休息了一会,桥下有没有干涸的溪水。确切地说原来那里是一条小河,小河干了,但是有水从山体那里流淌下来,所以变成了小溪。 溪水很清澈,他们就像一条干渴的狗那样,将脸浸入了水里,直接用嘴喝水。 男人觉得那水应该没问题,他得赌一赌。他就让孩子们喝了个痛快,自己也贪婪地喝,他们将肚子喝得滚圆滚圆的,还打出嗝来,然后他们坐在溪水边休息,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 他们将水壶灌满了水。然后把脚浸在水中。溪水将他们的脏污都吹刷了干净,三双瘦骨如柴的脚并排放在一起,脚上都起了泡。 木板桥已经坍塌了,那些腐朽的木头伴随着脆弱不堪的死去的草藤在那里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掉下来。他们望着村庄里的那些残破的屋脊,陷入了或喜或悲的凝望中。 男人让孩子们歇着,他自己穿上鞋子走在河床上。 河底有着各种残破的瓦罐,它们或尖锐地露出在地表。男人用树木做了个棍子,头上有个叉,就像凉衣服的叉子那样,他随便掏了掏,那些泥土坚硬地都撬不下去,但是他依然坚持不懈地一路敲过去。 男孩和女孩在一边看着。 女孩问:“爸爸,你在干什么?” 男人没有抬头,他说:“也许里面会窜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男孩和女孩都直勾勾地盯着,就好像盯着正准备出锅的肉包子,肚子一阵咕咕乱叫。 男人解释说:“这里有一条水源,也许小动物们会来这里喝水,然后会有其他猎食者。比如……” 男人还没说完,从破碎的陶罐里窜出一条可怕的蛇来,它有1.5米长,看上去非常凶恶,发出呼呼的声音,身躯拍打在泥地上,力量大的仿佛可以把男人给掀翻。 男人又惊又喜,他拼命用叉子按住了它,是的,他很拼命!他不能让它跑了! 男孩和女孩都站了起来,他们很害怕,可是脸上都带着惊喜。 女孩机灵地拣起河滩上的石头朝着蛇头就砸了下去。 男人死死按住,一边慌张地说:“小心,它可能有毒!” 最终,他们成功杀死了那条蛇,男孩看着这血腥残暴的场面有些不忍,他甚至都没有走过去。 可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他们终于有吃的东西了。 男人小心地切下了蛇头,然后埋了起来,蛇头有可能会伤人。 然后他在溪水里把蛇洗干净,把蛇肉和蛇胆小心地收好。 他们走到村庄跟前的时候,有点失望,那里也许根本不是一个村庄,只是某个打猎的人或者是农场主暂时歇脚的临时住地,房屋是二层的,屋顶破败不堪。 但是一楼很多门窗都还算完好的。外面还挂着一些蒙尘的兽皮,看上去年代久远了。 男人和孩子们细细观察了很长的时间,有灰烬的地方没有脚印,这里应该很长时间没人来了。 他们走了出去,然后打开了门,屋里一股霉味呛得男人咳个不停,背部又隐隐痛了起来。 他们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发现了一间储存干草的仓库,和两个可以住人的房间,还有一个空空的马厩。 第28章 房间里什么被褥都没有,只有一张光秃秃的钢丝床,床面有些坍塌,依附在钢丝上的灰尘就像积雪那样,还有许多蜘蛛网,却没有看见蜘蛛,一个黄泥土打造的煤球炉横躺在地上,箍在泥胚上的铁圈锈迹斑斑,就像千层酥那样。 仓库里有许多干草,男人将干草一摞一摞抱来,铺在钢丝床上和地上,然后捡了一些柴火堆在屋子里,他用工具间里找到锯子将一根根木头锯开,然后用钉子和锤子修复了一下窗户,他叮叮当当忙乎了一会。觉得窗户和门足够的牢固,他才累得休息了一会。 女孩很懂事,她生了炉子然后去溪边提了好几桶水回来,她开始烧水,她感到太累了,晚上一定要擦擦身子,她一定要建议爸爸在这里多休整几天。他们三个看起来都走不动了,非常虚弱。 男孩躺在草堆上,听着溪水沸腾的声音,他觉得幸福是那样简单,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自己可能也活不了多长,可是现在他又燃起了希望。 男孩看着姐姐在忙碌,他起身帮忙添加柴火,他有点害怕姐姐,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对不起,姐姐。” 女孩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她拿出毛巾来敷着自己的膝盖,然后她扔了一条毛巾给弟弟,“你自己敷。” 男孩接过毛巾小心翼翼的。 男人修理好门窗,又到处搜寻了一遍,他找到了一些盐和调味品,还有一罐子干黄豆,整整一大塑料罐子,大约有七八斤重,还有几根干辣椒,他太高兴了,他捧着罐子,他敢说这是这大半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说:“阿勇,希望,快看,我找到了什么?快看!” 他兴奋地忘乎所以,热血都往脑门冲,他感到了晕眩,他就像在做梦一样,脸上挂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他得证实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他看到了孩子们惊讶的神情,他终于证实了这是真的,男人神采奕奕,他将黄豆倒入了一些在锅里,然后非常珍惜地将剩下的那一大部分黄豆藏在了背包里。这些东西应该可以让他们吃好几天。 女孩将蛇肉放入了锅子里炖,今天晚上他们可以饱饱地吃一顿黄豆炖肉。 男人谨慎地检查了外面的情况,然后在天黑下来之前,他关上了门窗,留好通风口,并在外面看了看他们的光照亮度是否会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他将能透光的部分遮得觉得差不多了,才进入屋子。 他们三个人围坐在炉子边上,口水一点点分泌,女孩打开锅盖,里面飘出肉香味让他们迫不及待,女孩放入了盐和一些调味品,继续炖着,因为他们直接炖的是晒干的黄豆,所以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炖烂。 男人将枪放在身边,他们还有4颗子弹,他用小刀削着木头,削成子弹的形状,然后用仓库里找到的银色的油漆镀上金属色。 男孩好奇地问:“爸爸,这木头子弹能杀人吗?” 男人说:“不能,但是能吓唬人。” 噢。男孩恍然,他总是很佩服爸爸。 男人又取出了一个小塑料瓶,倒出了里面过期的药,然后清洗干净,小心地将蛇胆汁挤出来放入小瓶子里,蛇胆汁可是很好的药物,可以清热解毒,镇痛,抵御一些皮肤疾病,清肺止咳,还有许多微量元素和维生素,他舍不得自己吃。 他让女孩把腿伸过去,然后用手指蘸着胆汁涂在她肿大的关节四周,然后揉着直到皮肤发热。他说:“你很快就会不疼了。蛇胆对关节炎也很有效。” 男人看着瓶子底部不多的胆汁液,他打算留一点明天让女孩再涂抹一次。 女孩感激地看着父亲,白天的时候爸爸宠溺地抱起阿勇那股子气恼早就烟消云散了。 男孩又想起了他的玩伴汤姆,有爸爸的感觉真好,可是汤姆那么小,没有任何亲人了,他说:“爸爸,亨利死了,汤姆一个人能活下去吗?” 男人一边帮女孩揉着关节,一边回答:“不知道。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活下去吗?” 男孩低头想了想:“也许不能。” 男人说:“不,你能。” 男孩想起了自己杀了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也挺可怕的,他说:“也许我能,可是汤姆不能。” 男人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能?” 男孩说:“直觉,他白白胖胖的,他是个好孩子,也许他会被人吃掉。” 男人说:“不要那么悲观,也许有人会保护他。” 男孩说:“他的爷爷不在了,最疼他的亨利也死了,还有谁会保护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男人说:“在今天之前,你觉得我们能找到食物吗?” 男孩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总觉得我们今天还会饿肚子。” 男人指了指正在炖,发出兹兹声的锅:“在昨天,你也不会想到我们今天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所以,永远不要有那种消极的心态,只要还活着,就要相信明天会和今天不同。汤姆也一样。” 男孩点了点头:“爸爸,你是对的,你一直都是对的。” 男人帮女孩揉完了脚,又拿出了针线,他用一些水,把每个人的鞋子都刷了刷,然后把破的地方补了补,鞋子对他们来说是珍贵的,他想到了门口的那些兽皮,他将兽皮拿了进来,用做材料补鞋子。 晚饭炖了将近2个小时,女孩试了试咸淡,发现差不多可以吃了,她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那是真正的一碗,里面有许多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胖胖的豆子,还有雪白的蛇肉,还有鲜美的汤,他们这一次都没有谦让,因为锅里还有很多。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开始晚餐,很烫,他们一边吹着一边迫切地吃,太好吃了,男孩和女孩都热泪盈眶。 男人叮嘱孩子们不要吃得太撑,对肠胃不好,少吃点,吃多餐。 于是孩子们很听父亲的话,他们慢慢吃,细细品尝这种来之不易的味道。他们咬着黄豆,满口的柔软,还有细腻的蛇肉,吃下去很满足。 男孩吃完后开始用热水擦身子,他的肚子鼓鼓的和他那满身嶙峋的瘦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男人帮男孩和女孩擦身子,女孩还没有发育,所以她的身板和男孩子一样,他们在一起洗澡。 洗完了之后,他们将衣服放在火边烤着。然后又听了听动静,男人还拿着枪去外面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之后,他才回来。 女孩将锅里吃剩的东西转移了下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再热着吃。她说:“爸爸,我觉得你就是上帝,你说今天有新的发现,并且有好的发现,果然是这样。” 男人虔诚地说;“不,我不是上帝,最多算是上帝的仆人,他派我来照顾你们。” 女孩笑了笑,她有些担心:“你说这间屋子的主人会回来吗,我们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拿了这罐黄豆算偷吗?” 男孩也担忧地说:“如果它的主人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还给他?” 男人不知道怎么面对孩子们的疑问,他说:“这个屋子没有人,它被废弃了,所以我们只是在这里找一些需要的东西,这不能算偷。当然如果主人还健在,又恰好回来了,那么我们一定会向他道歉,我们无意冒犯,我们会还给他们的。” 男孩和女孩的心里都希望屋子的主人不要回来,他们都相互看了一眼,似乎都看到了对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然后都低下了头。 夜里雨没有下,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但是有风声,风发出呼呼的声音,还有外面有树木倒下来,被吹断的声音,阁楼上木板晃动的啪啪声。 他们躺在干燥的草堆上,睡得很浅,时不时总会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然后好不容易又渐渐有了睡意,又一阵大风呼啸着仿佛要把整个屋顶给揭了。 屋里的炉子在微弱的燃烧着,男人帮孩子们重新盖好了毯子,他在他们身边躺下,睁着眼睛,有些难以入眠,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吃了食物觉得好多了,可是身上说不出的疼。他祈祷这个晚上平安无事,他的眼睛盯着平顶,耳朵一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屋顶的一块石棉瓦呼啦一声飞了起来,然后撞到了院子里一个废弃的铁皮机器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孩子们惊得迷迷糊糊抬起了头。 男人让他们继续睡,他拿着望远镜悄悄走到了楼上,楼上什么也没有,他在白天的时候就检查过了,他看到屋顶上的遮掩又被吹走了一大半,然后他在上面站了一会,四周都是黑色的,天空和一切融合在了一起,男人的头发被吹得倒立,他都担心那些头发会脱离他的发根而去。 他席地而坐,他想,如果有一天,天空不再亮起,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像墨一样化不开的黑色,地球渐渐冷去,他们还能走多久? 当然这只是如果,太阳还有几十亿年的寿命,他很庆幸他不是生存在太阳不再发光发热的年代,那才是地球最后的末日,任何生物都无法逃离灭绝。所以他和孩子们还是很幸运的。 他们在这幢小屋里休息了三天,还剩下一半的黄豆,他让女孩把黄豆浸湿发涨了之后放在锅里蒸熟,然后炒干水分储藏了起来,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炖黄豆。 第三天的晚上,男人照旧站在屋顶观察动静,他听到了风中隐约有一阵狗叫声,他无法判断这狗叫声距离有多远。他看到了光点,是手电筒散发出来的,那应该不远了!他们敢养狗,并且在大半夜走路,他们一定不止一个人,如果他们发现这幢小屋,一定会进来的,也许他们的狗已经发现了什么。 男人的心跳有些加速,他蹬蹬从楼上跑了下来,一路拍醒孩子:“快起来,孩子们,有人靠近了,快起来!” 男孩不想起来他揉着眼睛,说:“爸爸,我们有枪,我们不用怕他们。” 男人严厉地说:“起来。” 女孩像触电一般从从毯子里窜了出来,她的心扑腾着,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她面色潮红,呼吸紧促,她一言不发收拾,刷刷拉链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响起,鼻头上微微渗出一些汗液来,她用袖子一抹,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她有一点慌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是不是该马上离开这里,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很多人看文的时候习惯说文中的男主怎么样,女主怎么样,男配怎么样,炮灰怎么样。事实上在这个末日故事里,没有男主,女主,男配,炮灰,他们是镜头捕捉的景象,向我们展现那样的生活,他们遇到的人,和他们遇到的人怎么样了,也许没有重点,有些人很快就离开了镜头,有些人出现也许不会再出现,也许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再相遇,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死了,就像蚂蚁那样死了,死在路上,很多人路过,都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第29章 他们来不及开门出去,因为那条狗和它的主人已经迎面而来,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和他们正面相遇,而男人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男孩和女孩鸦雀无声,如果爸爸不在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在爸爸在他们身边。男孩正要说话,男人说:“嘘!” 男人将身体贴在窗户边,用小刀子撬起一块小木片,他的眼睛填满了这个孔,他观察着外面,来的是一个瘦弱的成年人,穿着灰色的衬衫,套着军绿色皱巴巴的马甲,那条裤子看不出什么颜色,黑乎乎的,电光灯变得微弱,那个人拼命敲着,然后用手摇,但是灯光还是渐渐熄灭了下去。 他用链子拴着一条狗,那条狗发出警惕的声音。男人咒骂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狗告诉他这里可能有情况,所以他一面让狗安静下来,一面退到了那个马厩里,他扔掉了手电,从马甲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 他小心翼翼,无比珍贵,似乎还很生疏,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模拟着开枪的动作。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狗就趴在他的边上,眼里发出绿油油的光。 他屏息静气了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然后他在马厩的隐秘处用干草和摸索到的小木头点了一堆篝火,他点火的姿势和动作非常熟练,明黄色的火焰亮起的时候,他才稍稍镇定地环视了四周,他的鼻子很大,鼻头通红,满脸络腮胡子,头发脏乱,但是有整齐剪掉的痕迹,就好像一只毛发打结的长毛狗,主人不耐烦梳理,而直接用剪刀剪掉了它们的毛,那种参差不齐的感觉。 他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的眼睛比他身边的那条犬还要光亮,这里有人并且有食物。他的口水分泌着,他身边的狗也不停地流口水,有肉香味。 屋子里,男人和孩子们一刻也没敢放松,他们静静等待了一会。 女孩轻轻地说:“爸爸,他们有几个人?” 男人回答:“一个人,一条狗。” 女孩贴近爸爸,她试图也张望一下,可是那个洞口很小,她什么也看不见,她说:“他走了吗?” 男人说:“没有,他在马厩里,点了一团火。” 女孩说:“爸爸,也许我们能相安无事。” 男人说:“我也希望是。” 男孩坐在房间的中央,他低低地说:“他一定是个好人。” 女孩走到男孩的身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下:“你说什么。” 男孩重复说:“我说他是好人。” 女孩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男孩说:“他没有吃掉他的狗。” 女孩说:“一个人不会带着一条狗,狗叫声会暴露他的行踪,他们一定有一伙人。” 男孩说:“一伙人也有好人,亨利他们就是好人。” 女孩说:“那是因为他们有吃的。” 男孩说:“你总是把人想得很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吃人,也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女孩说:“可你不能肯定他一定像我们那样,哈丁他也不吃人,但他出卖了我们!他也欺骗我们他没有食物,他总在伪装,装着自己什么都没有。” 男孩盯着姐姐,他总说不过她。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他可以,他说:“我们也会装着什么都没有,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有吃的。” 女孩不说话了,她想了想弟弟说的话。她讨厌这种掩藏,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她宁愿对方说我有食物但是我自己需要不能给你,也好过,对方明明有食物却说自己没有,并且显得比你更可怜。 女孩问他:“如果你有食物会给别人吗?” 男孩说:“我不知道。我不想给别人,但是如果那个人快饿死了,我还是忍不住给他。也许他只需要一个机会。我希望别人也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 女孩觉得弟弟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可她心里总是忍不住耻笑他。 男人嘘了一声,提醒他们安静。 那只狗的鼻子已经贴在了门缝上,虽然只有微弱的一条缝隙,甚至连光都透不出去,但是他们依然能够看到一条浅浅的黑影在下面发出吸气的声音,甚至他们能感到那缝隙背后湿润的鼻子。灰尘被狗呼出的气流给吹了开去。 男人忽然开口大声说:“你最好不要动,我已经瞄准了你,如果你敢硬闯,我就开枪。” 门外的那个穿着马甲的男人惊骇地举起手来,他想过有人,可没想到里面的人也有枪,这年头有枪的人并不多。他忙说:“不要开枪,我没想硬闯,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人,只要你不开枪,我马上就离开。” 男人威胁着说:“放下你的枪,放在地上。” 男人心想如果他们没有枪,那么现在情形会反过来。 那个人有点犹豫,他不相信屋里的男人,也许他只是虚张声势,可是他也不想冒险,于是他乖乖地蹲下,然后,他把枪放在了地上。他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那条狗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受到了威胁,它开始龇牙咧嘴地发出呼呼声。 男人毫不犹豫地射杀了那只狗。子弹打在了狗的头上,狗一闷哼倒地。 马甲男真的害怕了,他们真的有子弹,他和刚才的神情完全不同,他几乎颤抖着,他的腿仿佛走不动了,他跪在那里,说:“求你了,求你们了,我……我真的没想伤害你们,我只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想问你们讨一点吃的,我的亲人快饿死了,她需要一点吃的,如果你们不愿意给我,我马上离开,你们一定不会吃人的吧?求你们不要吃我!狗留给你们。你们不要杀我啊!” 男孩和女孩用诧异的目光瞧着父亲。 男人打开了门,他说:“进来。如果你敢跑,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刚才你看到了我的枪法。” 那个马甲男脸刷得一白,他低着头看到了男人手里的枪,屋里幽暗的光,以及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他想拔腿就跑,可是他忌惮男人手里的枪。他不能死!那个人有两个孩子,也许他还可以搏一搏。 男人说:“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想保护自己,等我们离开之后,你才能离开。” 马甲男的眼睛四下转着,他贴着墙壁,挪进了屋子。 男人用枪指着他,让他对着墙角蹲下,不准回头,然后男人用枪托砸晕了他。 他将那个陌生人用麻绳子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男人将狗拉了进来,擦去血迹,然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他拾起手枪,关上了门,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确实有一条生命逝去了,只有上帝才能看到。 两个孩子神态各异。男人看了眼他们,他在他们面前查看了手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他觉得失去了一颗子弹,又得到了一颗,挺不错的。 女孩有些担心,她说:“爸爸,刚才的枪声会不会吸引其他的人?” 男人说:“会,但是他们不敢轻易靠近,他们害怕枪。现在是晚上,他们会躲起来。” 女孩说:“是啊,现在是晚上,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冒险出来?” 男人回答不上来。 女孩说:“也许他的同伴会来找他。我们会有危险。” 男人说:“如果他的同伴愿意冒险前来,那么他作为人质也是有效的。” 女孩说:“你相信他的话吗?他说他的家人快饿死了。” 男人说:“不相信,因为他们还养着狗。” 说起狗,男孩终于忍不住问:“爸爸,你为什么要杀那条狗?” 男人搓着手,脸上的神情有些松弛,他盯着炉火发呆,他说:“因为这条狗会找到我们的踪迹。” 男孩不理解,他有些困惑,他觉得爸爸不应该对着一只动物开枪,子弹应该留给那些坏人。 女孩抢先说:“因为他知道我们有吃的,如果那个男人或者他的团伙知道我们有吃的,会让狗跟踪我们然后杀死我们,爸爸不想杀人,所以他杀了狗。” 男孩恍然,他说:“可是,也许他只有一个人,他并没有团伙。他也不会想跟踪我们。” 男人说:“也有可能,但是我们不是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女孩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相信他是为家人出来的。” 男孩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也许可以给他一些吃的。” 男人说:“我们不能冒险,如果你给了他一些,他会想要更多。” 男孩说:“可我们不会,我们只会感激。” 男人说:“他们不是我们。” 男孩说:“可我觉得他没有杀狗,他是个有底线的人,他一定不吃人,他连狗都没吃。” 男人说:“是的,他也许不坏,但是我们不能不提防。不吃人,不吃狗的人不代表他不会伤害我们。” 男孩说:“爸爸,我们不会杀他的对吗?” 男人说:“对,我们不杀他。明天我们离开之后,他就自由了。” 男孩松了一口气,他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看到别人杀人。 女孩看着狗说:“爸爸,那条狗我们带走吗?” 男人想也没想:“不,那条狗留给他,我们不抢别人的东西。也许他的亲人真的处在饿死的边缘,也许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们得给别人留条活路。” 女孩有点惋惜,她觉得其实带走这条狗也未尝不可。可她觉得爸爸是对的。 男孩忽然很好奇,他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杀了这条狗,他会难过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会,但是也许他会庆幸我们杀了它,因为他自己下不了手。谁知道呢。” 男孩说:“我们需要给他留一点干黄豆吗?” 男人说:“不,不用留。” 男孩:“哦。” 女孩:“爸爸,你觉得我们算好人吗?” 男人:“算。如果我们不算好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天才一点点亮,男人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那个屋子,他们的蛇肉黄豆大餐吃了三天,当然其中又加了点黄豆,他们煮了一大锅黄豆汤,喝饱了之后,将剩下的都留给了那个昏倒的男人,应该有挺大的一碗。 男人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手枪还给他,他对人的提防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境地,他还是假设他是坏人,也许在下一次遇上的时候,这枚子弹会要命。所以他留下了这把枪。但是他在男人手里塞了一把小刀,方便他醒来后自己割断绳索。 他将炉子熄灭,然后关上了门,早晨的冷空气让他一出门就咳个不停,他得去找几个像样的口罩来,男人这样想着。 他们走过了小屋周边的滩涂地,没走多少路,孩子们又感到累了,他们总是很容易就感到自己走不动了,其实男人也有这样的感觉,一旦休息了下来就会不想再上路,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不能。 男孩还念着那个陌生人,也许他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想,他说:“爸爸,你说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吗?” 男人说:“他醒了之后就会自己离开。” 男孩说:“不知道他醒了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男人说:“惊讶,他一定会的。” 男孩笑了笑,他说:“爸爸,你觉得他会感激我们吗?” 男人说:“不知道,但是至少我们没有骗他,我们是真的没有伤害他。” 男孩似乎是踏实了。 那个男人醒来后,看到了身边的黄豆汤,和那只死狗,他将狗背在身上,然后将黄豆汤倒入了一个罐子里,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用一种迫切的心情,希望还来得及!他爬上了一座小山丘,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洞,他说:“亲爱的,我回来了!亲爱的,我们的孩子有东西吃了!” 洞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而她怀里的婴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伸展着四肢,开心地在空中挥舞,婴儿的嘴唇上是鲜血。 男人一边抹着泪,一边一勺一勺将黄豆汤往女人嘴里灌,汤从女人的嘴角流了下来。 他哭着说:“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有吃的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她喝了几口汤,看到了死去的狗,她几乎哭了出来,心酸和无奈恼恨在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她责怪:“你还是杀了它?它是我们中的一员。” 男人说:“我没有,我发誓不是我杀的,给我们黄豆汤的人杀了那条狗,他以为我会伤害他的孩子,他们没有把狗带走,他们是好人。” 女人听到男人的解释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说:“我无法相信现在居然有给你食物的人,我怀疑你杀了他们。” 男人激动地说:“我发誓,我没有杀人。” 女人一言不发挖出了狗身上的子弹,她终于相信了,这子弹不是来自于他们的那把枪,她说:“他们杀了狗,却没有杀你?” 男人点点头:“是的。我很害怕,怕他们杀我,我以为我就这样完蛋了。但是他们只是打晕了我,在我醒来之前,他们已经走了。” 女人说:“我们的枪呢?” 男人说:“跑得太急,丢了。” 女人应了一声,有些惋惜,她有些认命地说:“我听到了枪声,你又一晚上没有回来,我也不想出来找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三天,你最长离开的时间是三天,如果你三天没有回来就一定是死了。如果你死了,我们也和你一起死。” 男人将女人揉进怀里,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下颚底下,紧紧地抱着她。 他没有流泪,但是眼里已满是火烫的湿润,就好像久久干涸的土地一下子盈动着清泉,他的脸和洞内的幽暗融为一体,他说:“我要向上帝忏悔,为了你们,当时我想过杀人,只要能弄到吃的,我不惜抢夺,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那种邪恶的念头一直盘踞在脑海当中,再不济我就杀了跟随我们多年的狗。对不起。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了,就算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我也不会这么想了!我可以用我们的生命起誓!对不起,亲爱的。” 女人的头埋在他的臂弯和他抱在一起痛哭,她哽咽:“亲爱的,每一天我都会以为是我们的最后一天,饥饿和恐惧一直伴随着我们,我有时候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男人担心地揉着她,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额头:“不许你这么说,我们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我们一定能继续走下去的,今天我见到的那个男人,他带着两个孩子呢,我们也可以的!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女人点点头,黄豆汤,和死去的狗,成为了他们新的希望。 第30章 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好几天,他们来到了一个高速公路的加油站,路上有很多这样的站点,他们经常会遇到,每次都会进去看看,男人检查了下油箱,里面早就干涸了,想想也不会找到汽油。加油站里面有个便利店,里面的货架倒了一地。满地都是废弃的报纸,杂志,这些东西人们都不需要。 女孩看到了一个封面上印有一个女影星的时装杂志,她蹲在一边新奇地翻阅,那里的女人都穿着漂亮的衣服,鲜艳的色彩,她们太美了,女孩看了看日期,她都不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所以那个日期她也不敏感,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西林,她演过著名的电影《当末日降临》,杂志上是这么写的,但是女孩没看过。 女孩出神地望着西林,她涂抹着口红,打着黑色的眼影,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就像一个冰激凌,她穿着一身旗袍,那双高跟鞋高得夸张,女孩心想这样的鞋能走路吗?她想象着自己穿着这双鞋的样子,她一定会摔死的,她暗自笑了笑。 她用手摸着画面,就好像她能触摸到里面的时尚与美。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像杂志上的女人那样打扮自己,哪怕就一次。 男人见女孩看得入神,脸上露出不易察觉温柔的神情,就算是这样的末日,也不能阻挡一个女孩爱美的心,这样一颗心在末日里显得弥足珍贵,她至少还知道憧憬美,而不是只知道吃。 男孩则坐在便利店门口的一把塑料凳子上休息,那把凳子的蓝色已经发白了,他盯着便利店门口的那个欢迎的米老鼠,它没有电了,已经不会再喊欢迎光临。 他最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手里拿着那把不会再发出激光的激光枪,他举起枪,装着扫射的模样,他也想像亨利那样拥有如山一般的体魄,可是他看着自己的那条细腿,他是永远没希望了,他有点沮丧,然后他开始用瞄准镜瞄准着看向远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他看到了一个印着红唇的垃圾桶,红唇上的油漆脱落了,就像一张嘴在脱皮,生动极了,男孩忍不住笑出声,垃圾桶外面满地无法分解的白色垃圾,起风的时候,那些快餐盒,塑料袋就会飞起来,男孩眯着眼看着这些东西乱飞。 然后他又回到了瞄准镜,他看到了一个没有旗子的生锈的旗杆,从上往下看,一个人吊死在旗杆下,他已经被风干了,两只眼珠子和肉粘连在一起,呈灰褐色的,面部空洞,他的手保持着一个动作,仿佛他想把绳子从脖子上给拿下来。 男孩在那具干尸上停留了一会,又继续转移镜头,公路上一辆车慢悠悠开过,这样堂而皇之的行动,他们大多数是劫匪,人多势众,他们什么都吃,男孩观察了一会,看到这辆车继续远去了,他的心落了下来。 男人重新找了辆推车,这样他们就不用一直背着包了。他们坐在加油站粗大的柱子后面,摸出几把黄豆分着吃了,然后喝了点水。 女孩问:“爸爸,所有的人都会向南走吗?” 男人说:“不,大部分人不知道往哪里走。他们胡乱走。” 女孩说:“如果有些人和我们一样一直向南走,我们是不是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人?” 男人说:“也许,所以我们得更加小心。” 男孩说:“爸爸,我们一直向南走会看到什么?是大海吗?” 男人说:“不知道,从地图上来看,我们得走出第九区,然后才能看到大海。” 男孩想象不出第九区和大海之间隔着什么。 女孩问:“大海里有鱼吗?” 男人说:“应该有吧,大海很大。比陆地还大。” 女孩琢磨着:“如果大海有鱼,我们就有食物了,对吗?” 男人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女孩说:“也许大海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被污染的水。” 男人摊着手,看着手里一粒黄豆,他点头:“也有可能。”然后他用舌头将黄豆舔进嘴里,用牙齿细细磨着,淀粉弥漫在嘴里,会有一丝丝甜味。 男孩好奇地问:“爸爸,大海是什么颜色的?” 男人说:“蓝色,从前是。” 男孩想象着蔚蓝色的大海,他说:“那一定很美。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颜色?红色?绿色?黑色?白色?” 女孩可不关心大海是什么颜色,她只关心他们有没有东西吃,她说:“爸爸,我们的黄豆只能再吃一顿了。你看这里附近什么都没有。”女孩怕极了那种饥饿的感觉,这几天她做梦都能梦到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自己,她张着口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发出那种嘶哑的声音,然后整副骨架都坍塌了,皮肤凹陷下去就像一张黑色的毯子盖在尖锐凸起的岩石上。见到这副情景她就会莫名心悸地醒过来。 男人拿过女孩的袋子检查了下黄豆瓶子,每个人只能吃小小的一把,已经见底了。他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一个郊区,除了公路以外,其他地方一眼望去都是荒芜的土地,除了泥土和枯树,岩石,废弃车辆,他们什么也看不到,远处都是灰蒙蒙的。 女孩问:“爸爸,我们沿着公路走吗?” 男人有些苦恼,公路边上都是连绵的山,他们不会有体力爬山且山上什么也没有。贫瘠得就像被蝗虫啃过。 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决定,公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这些路总会指引他们快速走向下一个城镇或者村庄。男人有些麻木地点点头:“我想应该沿着公路走,我们必须得快速抵达下一个小镇,到了那里我们就有更大的可能发现一些食物。” 男孩说:“我不想沿着公路走,因为我看到有一辆车子开过。” 男人说:“不用怕,他们开得比我们走得快。” 男孩说:“也许他们在前面等着我们。” 男人说:“这条公路有岔路,我们和他们不会走同一条路。” 女孩说:“听爸爸的,你没得选,除非你想一个人走。” 女孩这句话对男孩很有效,他闭嘴了,有些不高兴,他觉得姐姐总是以为他什么都干不了,可他也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他也没更好的主意。 所以他们蹒跚着上路了,这条公路很长,是一条还算可以通车的路线,男人看地图上显示的距离有200公里,以他们的脚程至少得走上7天,而在公路上除了可以看到死尸是几乎找不到食物的。他们支撑不了7天。 男人打算先走一段路看看,如果有什么捷径的话,再绕近路。 他们吃完了最后的黄豆,肚子依然很饿,走了2个多小时,男孩已经气喘不已,他拖着一条细细的腿,远远落在后面,就像一根会被吹倒的竹竿,他走着走着,果真倒了下去。 虽然没有阳光直射,但是他觉得很闷,男人吓了一跳,他蹲下去扶男孩的时候背上的伤如针扎一般,让他冷汗直流,蹲到一半他不得不直起身来。 女孩见弟弟倒下了,她马上去扶他,她说:“爸爸,我来。” 女孩将让弟弟靠在自己的身上,他们就这样坐在马路边,她拿出了水拍了拍弟弟的脸。 女孩有些惊慌地说:“爸爸,弟弟发烧了。他发烧了!”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尖很细,仿佛能够钻入男人的思维当中,像把锋利的刃。男人感到一阵心悸,发烧了,天呐!这个时候发烧!他应该怎么办? 没有什么比生病让他们更加不住所措的,除了食物以外,生病是第二项能够夺走他们生命的灾难,从前发烧那种小事,在他们现在看来和癌症一样可怕。 男人头一次觉得他可能要保不住男孩,他要失去他了,因为放眼望去没有任何曾经人类的聚集地,只有山,山上只有石头和泥巴,和碳化的树,各种腐烂的辨不出形状的物体,散发着各种难闻枯败的气息。 男孩陷入了昏迷,一直叫不醒,额头很烫,在上午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男人拉起男孩,将他抱在怀里。 女孩推着车焦急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喊道:“爸爸,我们去哪里?” 男人说:“我们不能继续走了,必须得停一停。” 女孩说:“弟弟会没事吗?” 男人看着男孩的脸,用那种发颤地好似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声音回答:“他会没事的。” 男人四下看着,他们不能在公路那里暂时休息,因为这里很有可能会有其他幸存者经过。 女孩拉住了父亲:“爸爸,我觉得我们应该呆在这里,也许这里会有其他人经过,也许有人愿意帮助我们。” 男人摇了摇头:“不,我首先得确保你的安全,然后想办法再救阿勇。走,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男人首先想到的是躲起来。 女孩点了点头,他们找了一辆冲出高速公路被烧得漆黑的大巴客车,男人将残存的铁皮往下掰,做成了一个可以遮雨的屋檐,从外面看过去,这架大巴只剩下一些空空的框架和座椅的残骸,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即便是有人路过,他们也不会轻易靠近检查。 男人将男孩轻轻放下,他将步枪交给了女孩,他说:“你看着弟弟,如果有人靠近你们,就开枪!里面还有三颗子弹,记住了?” 女孩抿着嘴点点头,她说:“爸爸,你一定要回来,不论怎么样你都要回来。” 她觉得有点恐慌,如果爸爸和弟弟都失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们两个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爸爸!”女孩忐忑地喊了他,“你得保证你一定要回来。” 男人回头,转眼他的胡子又黑漆漆地爬满了他的下巴,他点点头:“我保证。” 男人焦急地向山上爬去,他用望远镜看了看公路,千米之内没有发现任何活人,所以他试图从山上去寻找一些救命的东西,他太迫切了,他踩到了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他跌倒了,然后浑身的骨骼疼得让他只能躺在地上抽搐。 他仰面躺着,他觉得他站不起来了,浑身酸痛,然后咳嗽,他望着天空,那里有着化不开的灰尘,他疼得出了一身汗,他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不能,他知道他的癌症可能已经到了晚期,疼痛将会越来越剧烈。 也许他还会得肺水肿,呼吸困难,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去。他可能会在十几天之内死掉,他哭了,躺在地上哭,他从来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大声哭过,可是这一次他一个人在山上哭得很厉害,他至少还要再坚持几个月,他的孩子还离不开他,他发誓,如果这次阿勇能够好起来,他一定学会慢慢放手,他发誓!所以,阿勇,你一定要好起来,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教会孩子们怎么生存。 他等疼痛缓解了一些,就慢慢支撑着坐起来,他庆幸自己还能移动,所以他开始祈祷,上帝也许听不到,但是他会想象上帝已经听到了。 那个让他滑倒的东西是一个动物的尸体,已经辨认不出是什么动物了,非常臭,男人捂着口鼻慢慢移了开去,然后他看着陡峭的山壁,那里黑漆漆的,除了灰和盘根错节的死藤,他还得随时躲避倒下来的碳木。 这里刚刚遭受灾难的时候温度一定很高,以至于数年过去之后还是让人触目惊心。山上没有鸟叫声,只有木头折断的声音,和倒下的沉闷声,就好像筋疲力尽的人在缓慢地厮杀,然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这里俨然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第31章 男人支撑着病体,用坚强的意志爬到了较高的山坡,他每爬几十米就会休息一下,以确保体力继续往上爬,他想也许上面没有多少人能抵达,会剩下点什么。 他用望远镜观察着,镜头中他看到了许多个白点,他出神地望着,那些白点在一片黑灰中就像耀眼的星星,它们洁白无瑕,细嫩欲滴,男人吞了吞口水,他迅速地靠近他发现的东西,那些东西密密麻麻生长在一个阴暗潮湿充满着腐败味道的角落里。 它们是蘑菇?男人不能确定这些蘑菇能不能吃,他摘了一颗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没有发现臭味,也许这种蘑菇可以吃,它长得非常像可以食用的蘑菇。男人折断了蘑菇,蘑菇里流出清澈略微泛白的液体,他放置了一会,略有变色,所以他不能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有毒,他对蘑菇的研究知之甚少。 男人用自己的口袋装了满满一大袋背在身上,他回去之后还要用清水浸一浸。男人没有找到什么能够退烧的植物,他在山上休息了一会,在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一种白色的接近透明的花,这种花叫水晶兰,全身没有叶绿素,它靠腐烂的植物来获取养分,它美极了,男人靠近那一小片的水晶兰小心翼翼地,就好像它们随时会逃跑那样。 天呐,太不可思议了,这里居然生长着水晶兰,那种花因为生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黑暗的地方,所以它又被称为死亡之花,冥界之花,它就像幽灵一样。男人拔出一朵,用水冲洗了一下,放进嘴里咀嚼,清香味淡,新鲜的植物! 水晶兰不能退烧,但是可以补虚止咳,也许他可以吃它延长自己的生命,男人尽可能地把这里的水晶兰都装入了背包的口袋里。他特别挖了一颗带土的植株,他得给女孩看看这么美的花。他留下了几颗让它们继续生长在那里,也许这种不需要阳光的植物某一天会开满整个山顶,就好像群山都布满了积雪那样,那种白色令人振奋,它们是鲜活的植物。 女孩用清水替弟弟一边又一边擦拭着身体和额头,试图帮他降温,男孩迷迷糊糊,梦中呓语。父亲去了很久,女孩枯燥地望着,她看着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会下雨,也许会有风暴,但是比起风暴,她还是更喜欢下雨。 男孩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姐姐,问:“爸爸呢?” 女孩说:“你发烧了,爸爸给你找药去。” 男孩笑了笑:“没有药的。你为什么要让他去?” 女孩说:“我阻止不了,他一定要去,你知道的。” 男孩虚弱地说:“是啊,他总是不会死心。” 女孩说:“是啊,他总是那样。” 男孩的眼皮上下合了一下,他说:“姐姐,我会死吗?” 女孩听到他说死,她心里一紧,她立刻说:“不会,你不会死。” 男孩说:“姐姐,不用怕,死不是什么坏事。天堂里没有饥饿。” 女孩说:“你不会死。” 男孩说:“姐姐,我能面对,你为什么不能?” 女孩说:“你不会死。” 男孩说:“可我觉得我要死了。” 女孩说:“你不会死。” 男孩说:“好吧,我不会死。” 女孩说:“不就是发烧吗?你很快就会烧退的,我一直在为你敷着凉水。” 男孩说:“谢谢,有你们真好,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女孩说:“你本来就是。” 天有些暗了,女孩看到父亲的身影从远处而来,他背着背包,伛偻着身子,他就像一个糟老头子,从远处一点一点地挪过来,女孩的心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紧绷,父亲老了,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父亲真的老了,和几年前完全不同了,她一阵心酸,还有一点舍不得,也许她一直无法面对失去。 男人背着东西忍着疼痛,一路走向女孩,他们就像探着头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燕子,看到他们翘首等待,男人觉得心里一阵温暖,觉得他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自从这个世界的末日降临之后,自从他踏上这个旅途之后,两个孩子已经成为了他和死神之间唯一的屏障。 他们两个人是他的希望,和生存的勇气。 他越走越近,直到他可以看清两个孩子的脸。 男人问:“有没有人来过?” 女孩说:“没有。” 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男孩安慰他:“爸爸,我没事,我会撑过去的。” 男人默默点了点头,他把背包放了下来。然后拿出了蘑菇。 女孩的眼睛放出亮光来,她拿起一只就要吃。 男人阻止了她:“别吃,可能有毒。” 女孩看着白嫩的蘑菇难以相信它们有毒,她说:“爸爸,我们必须得吃一吃,哪怕它有毒。” 男人说:“不,如果它有毒,我们就不能吃。” 男人拿出一个罐子,然后将蘑菇用水浸泡,过了一会,水像牛奶一样白色。 男人遗憾地说:“孩子们,这个蘑菇有毒,不能吃。你们要记住就算有些蘑菇看起来没毒,也可能要你们的命,就像眼前这白色的蘑菇一样,如果你不能确定它们是否有毒,就不要吃它们,不吃它们虽然饿,但至少还能活着。” 女孩点了点头,她盯着看上去非常可口的蘑菇吞咽着口水。 男人拿出一朵花来:“给,看我找到了什么。” 女孩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如珍宝一般看着眼前的那颗植物,她惊叹:“爸爸,她看起来就像水晶一样美丽。它是什么?” 男人说:“它就是水晶兰,死亡之花,但是它带来的不是死亡,它能治疗咳嗽,它也能吃。” 女孩一听能治疗咳嗽,她立刻说:“爸爸,你快吃了它!” 男人说:“不,这棵给你,爸爸这里还有很多棵,我们今晚就吃这个。” 事实上这些植物只够塞牙缝的,但是总比没有好,至少它们含有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女孩捡了块破铁皮,弄了点泥土,把爸爸送给她的水晶兰种了起来,她将它放在推车上,她说:“爸爸,你说它好养活吗?” 男人说:“不好养。但是你可以试试。” 女孩看着这棵植物,她说:“爸爸,我以为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它让我很振奋。” 男人说:“总会有新的发现,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惊喜。” 女孩点点头,这一晚,他们三个人每人吃了几棵水晶兰,女孩坚持要爸爸多留几棵止咳。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那个晚上男人感觉舒畅多了。 男人知道这不是灵丹妙药,他知道病痛暂时的平静是为了下一次更凶猛地击倒他。 等下一次来临的时候,他也许连行走都不能了,所以他不希望这一天很快到来。 男孩的烧还没退,身体越来越烫,男人和女孩急得爱莫能助。 男人无计可施,他心里默默祈祷着,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阿勇的健康,他希望上帝能让阿勇撑过去,晚上的时候男人让阿勇枕在他的腿上。 阿勇说:“爸爸,飞船去了很多年,那个星球上真的能住人吗?” 男人说:“一定能住人。也许他们正在返航的途中。” 阿勇说:“爸爸,他们是不是快回来接我们了?” 男人说:“是的,所以你一定要坚持到他们来接我们。” 阿勇又说:“他们明天会来吗?” 男人说:“说不准,也许明天就来了。” 阿勇说:“那个星球上有别的人类吗?” 男人说:“不知道,也许有其他生物。” 阿勇说:“他们会欢迎地球人吗?” 男人说:“一定会。” 阿勇说:“我觉得他们不会欢迎我们,因为我们把自己的地球给毁了。” 男人哑然,他停顿了一下,梳理着男孩毛糙地像鸡窝那样的头发,他说:“我们会改的。” 阿勇点点头:“嗯,我们改了,新家园就不会被毁灭。我讨厌战争,讨厌污染。其实这不关我们什么事,可我们总得承担这个恶果,不是吗?” 男人:“对,我们必须承担。” 女孩听到了动静,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说:“嘘,爸爸,有人来了,我们可以观察一下,也许有人有药!” 男人拿起了手枪,那里只有一枚子弹,他说:“你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爸爸,我也去!”女孩说。 男人本来想阻止,但是想想自己的情况,他必须让女孩参与进来,必须让她渐渐独立,而女孩的积极让男人心中充满希望,她是个好孩子,她一定能走下去,她人如其名。 男人带着女孩悄悄靠近了路边,路过的人是一个妇女,和一个男人,他们是混血人种肤色偏白,虽然很瘦,但是还算精神,他们小心翼翼,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正在寻找落脚点过夜。 那个高瘦的男人身上背着一个画有十字的急救箱,也许里面是空的,也许他们有药。 女孩紧抿着嘴唇,她背上了步枪跟上了父亲,父亲有一把手枪。 女孩说:“爸爸,我们要打劫他们?” 男人说:“不,你拿着手枪,躲在那里,我先出去。” 女孩拉住他:“爸爸,这样很危险。” 男人说:“我们有求于人。所以你得拿着枪,你知道该怎么做!” 女孩将步枪埋在了草堆里,步枪比较大,她从来没用过,手枪应该更适合她。 她紧紧握着手枪,太阳穴里的筋脉闪动得厉害。 男人就这样举起双手出去了,他必须得碰一碰运气。 也许他们也有枪,也许不等他开口,他们就会射死他!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 女孩的心跟随着父亲的脚步提了起来。 第32章 她的思维在那一刹那空白,甚至,她看到父亲走到了那两个陌生人的跟前的时候,她的耳朵听不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头一次发现,她是如此害怕失去父亲,甚至从前她所有的坚强和自以为是的能够独立都是她想象中的,她也许比弟弟更加弱小,在心理上。 女孩紧紧握着手枪,恍惚中,她有点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爸爸已经出去了,他站在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他举起双手,跪在了他们的面前!他居然用跪! 男人举起手示意自己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然后用双手抱住后脑勺,就像一个犯人那样,他瘦弱的胸膛起伏着,里面的肺部正在发出一种轰鸣声,就像卡住了痰无法畅通呼吸那样,这种声音只有男人自己可以听到,他的眼睛向上翻着,从下往上看着那两个人,他焦急地说:“我没有恶意,我的孩子病了,你们有没有药?” 男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抖得不行,他的嗓子沙哑地就像被烧得通红的沙石粒子,烫得他快要冒出烟来,他一定是太紧张了。 那个男人和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吓了一跳,他们相互推着倒退了几步,手里的斧头和刀具在他们手里蓄势待发。 女人的头发很短,黑漆漆的发渣子紧紧贴着她的头皮,就像刚剃完头重新长出来的那样,她的眼睛很大,因为瘦弱,导致她的眼眶黑得吓人,就像一个黑漆漆的碟子里乘着一颗发亮的葡萄,那颗葡萄会灵活地滚动,她紧紧抓了抓男人的胳膊,她用眼睛警惕地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极力保持镇定,但是眼神中依然难以消除那种对于陌生人的疏离感,她说:“比克……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要理他好不好!” 那个男人戴着一顶分辨不出颜色的牛仔帽,一身层层叠叠破旧不堪的咔叽布衣服,也许是太热,他在袖子上剪了好几个洞,包括他黑漆漆的牛仔裤上也布满小洞,他双手紧握着斧头。舔了舔嘴唇,先是警惕地向四周一望,在没有发现其他人之后,他又稍稍镇定了一些。他带着那个女人,将武器对准了艾成林,然后绕着他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那个叫比克的男人说:“我们什么也没有!你不要靠近,不然别怪我砍死你!我的斧头可是砍死了很多企图打劫我们的人。”比克半蹲着,随时可以做出攻击的姿态,那个女人紧紧拽着他。 艾成林看着那个男人身上的医药箱,他恳求道:“我保证没有想打劫你们,我只想请求你们能不能给我们一点药,求你们了,我的孩子发烧快死了。求你们!”男人用双腿跪着挪动了几步,他就像一朵跟着太阳转的向日葵。 比克带着女人走出了几步,他们两个人还回头看了眼那个胡子拉扎的瘦男人,见他一脸渴望和恳求,而且看起来他什么武器也没有,比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将女人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了下来,他朝女人使了使眼色。 女人有些不愿意,她恳求:“比克,我们不要管闲事,我们赶紧走。” 但是比克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靠近那个男人,可是又不敢太靠近,所以他伸着脖子,似乎那样能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靠近了过去,他说:“想要药,可以,但是我们也不多,你拿什么来换?你有吃的东西吗?” 女人的表情欲言又止,她的双手紧紧缴在一起,就像使劲拧着的毛巾,她的嘴唇微微外翻,没有丝毫血色,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用那种担忧且乞求的眼神看着比克。 艾成林看着他渐渐走进,他的脊背隐隐渗出热汗来,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他想到了那些白色的蘑菇,他说:“我必须得看一看你是否真的有药。” 比克打量着男人,黑白夹杂的络腮胡让他看上去有点显老,他说:“不,你得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孩子,他在哪?” 男人犹豫了一会,他说:“好,但是我得先站起来,可以吗?” 比克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再次紧张地拉了拉比克,她说:“别去,也许他们有同伙。” 比克安慰了女人,他说:“怕的话,你在这里等我。” 艾成林慢慢站了起来,他不想让他们紧张,他说:“跟我来,就在那辆客车的后面。” 比克说:“你把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一个裤衩,我得保证你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你得走在我的前面。” 男人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将脱下的衣服放在公路上,浑身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他说:“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们愿意给我药,你们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 比克小心地跟着他走到了客车的后面,他果然看到了一个躺在那里的男孩子,看起来奄奄一息,他一眼看到了一袋新鲜的蘑菇,和几颗看起来很诡异的花。他拿起蘑菇,然后转身就走。 男人叫住了他:“嘿!那蘑菇……” 比克凶狠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对不起,伙计,蘑菇我拿走了,但是药我们没有。你要是敢跟上来,我就砸扁你的头!” 比克挥舞着斧头,捍卫着他刚刚得到的食物,那已经是他的东西了。 男人手中没有任何能抵御斧头的武器,他焦虑地看着那个带斧头的男人离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也许他应该告诉他们这蘑菇有毒,但是鬼使神差般,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欺骗了他。 女孩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怒不可遏,她不喜欢欺骗别人,也不喜欢爸爸被那样的人欺骗,她像只猴子那样从枯草中窜了出来,跑向公路那头的那个女人,她用枪指逼住了她。 那个女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她叫着:“比克,他们有枪!噢,上帝啊,他们有枪!我们死定了!那个女人抱着头在公路上一步步后退,她像只陀螺那样打转,找不到任何遮蔽的地方,然后她开始撒腿狂奔。” 女孩见那个女人没有被她吓住,反而逃跑了,她心里也惊慌了一下,她只有一颗子弹,而且她从来没有打过枪,她就像只追着肉的饥饿的狗,飞奔在那个女人的后面,气喘吁吁,她的头发被风高高吹起,她突着眼,咬着牙,还在后面声嘶力竭愤怒地大叫:“你这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站住,我要掴烂你们的嘴!叫你们撒谎!” 女人和女孩都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倒地了,可是女孩还是一步一步移到了她的身边,她揪住了女人,用枪口对准她的脑袋,她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打烂你的头,你再跑试试?” 女人哭嚎,一口气仿佛喘不上来,她用那种抽泣如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回答:“我没有想欺骗你们,我没有,是比克,你不要怪他,他也只是想要食物,我们没有想欺骗你们!求你放了我,求你!” 女孩喘着粗气,她用胳膊擦了一把脸,她跑出了一身汗,膝盖那里就像无数针在刺着她,可她没有吭一声,她追上了那个逃跑的女人,她抓住了她!她眼里有一种胜利,任何生理缺陷在这种胜利下都是渺小的。她看着那个叫比克的男人追了过来,而她的父亲,赤膊追在比克的后面。 比克用斧头指着她:“放开她。” 女孩用枪对准了女人的后脑勺:“放下你的药箱,遵守你刚才的承诺。” 女人在枪口下哭着,分不清汗水和泪水,只知道许多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公路的灰尘上,然后被灰尘淹没。她哀求:“比克,给他们吧,听她的,把药箱给他们。” 比克用手摸了摸那个药箱子,那是他们在一片废墟当中找出来的,他有些不甘心,他威胁着女孩:“你要是敢开枪,我就砍下你的头,把那个男人也杀了,他受伤了,他打不过我。” 女孩说:“我们有枪,如果你有信心可以快得过我的子弹。” 比克哈哈大笑:“你们有枪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你们一定没有子弹。” 他开始一步步逼近女孩,他根本不相信他们有子弹,如果他们有枪,就不需要求他们,他们可以抢到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一定是没有子弹。他们没有把握,所以才这样! 嘭一声枪响在公路周边的群山里回荡开来。还伴随着那个女人的阵阵惊叫,好像她正在被杀死! 比克终于停下了脚步,那枚子弹正好打在他的脚尖跟前。子弹钻入了水泥地,那干燥而坚硬的混凝土裂了开去,上面还冒出一丝丝烟来,也许是灰尘。 女孩打出了手枪里的最后一枚子弹,她没有往那个男人身上打。她不知道会不会打中他,在得知差一点点就打中的时候,女孩心里悲喜交加,那是一种非常难以言说的滋味,她心里渴望打中他可是又不希望真的打中,她很矛盾。 那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爸爸从小就告诉他们,能用其他方法解决的,就不要轻易抢夺,不要轻易剥夺别人的生命,每一个人都像他们一样艰难。 女孩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流到了鼻子,然后一阵麻痒的感觉传来,她全神贯注不敢用手去擦,她凶恶地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下一刻子弹就会打进你的心脏。你可以试一试。” 女孩的父亲在距离他们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他没有再向前,他决定让女孩自己处理,他们走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她跟随着他,她看着他做的一切,她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武器了,只有一把没有子弹的真枪。 他觉得她可以也必须学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并且做出判断,不管对错。 第33章 女孩不确定比克是否会相信她,如果他不信继续前进,她没有把握能够打赢一个成年男人。 女孩说:“只要你放下药箱子,往后走二十米,我保证放开她。” 比克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拿到药箱子之后开枪杀人?” 女孩对于别人不信任自己的话感到万分恼火,她愤怒地道:“我不是你,可以厚颜无耻。” 比克一笑,他明显更加事故,他说:“我不愿意给你,你现在用枪威胁我,你是在打劫,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女孩的手越来越用劲,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她恨不得咬碎牙齿,她无法容忍别人这样评价她,她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她却没办法反驳他。 比克说:“如果你放开她,让我们走,如果我自愿把箱子给你,那么你才不算抢劫。” 女孩觉得比克说得对,可是她不敢这么做,她转移了话题说:“我可以用这把枪和你交换箱子。” 比克对枪显露出浓厚的兴趣,他掂量了一下,他说:“这是个不错的交易。” 女孩立刻说:“但是我不相信你,刚才你拿了我们的东西,却不肯留下箱子,所以这一次你必须先放下箱子,然后我才能把枪滑过去给你。” 比克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枪里是不是有子弹,你得让我看看你的子弹。” 女孩心咚咚跳得极快,她用力吞咽了下口水,心里默默呐喊着,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男人默默回头去草丛里寻找步枪。女孩视线中爸爸忽然不见了,这让她多少更加紧张,她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药箱子是不是真的有我们需要的药,你也得拿出来看看。” 比克说:“我不会给你看,你得赌一赌。” 女孩强硬地说:“我也不会给你看,你也得赌一赌。你可以马上就走,但是我会朝你开枪,为了弟弟,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最好相信。” 比克打量着女孩,他回头看了眼追在身后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不见了,这让他有点不安,他琢磨着眼前这个女孩的可信度,他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 比克说:“我怎么能肯定我放下箱子之后你一定会把枪给我?” 女孩说用枪指着他说:“你只能试着相信我。我可以现在就一枪打死你,然后拿走箱子。但我不想做那么穷凶恶极的人。” 比克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拎着斧子,他正想说好,转念一想,如果枪里有子弹,她就不怕他开枪杀人然后再抢回箱子?女孩不会做那么蠢的事,除非这把枪里没有子弹。 比克权衡了一下,他确实非常想要一把枪,他说:“好吧,我把箱子放下,你把她放了,然后把枪扔给我。” 女孩将那个早已被吓得不行的女人推了出去,她拎起箱子,心里莫名地振奋,她觉得成功了,她拿到箱子了。 比克说:“小家伙,希望你不会食言。” 女孩说:“你赶快带着人走,不要让我在背后向你开一枪。” 比克有些懊恼,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学会骗人,他说:“你出尔反尔?” 女孩说:“不,咱们扯平了而已。” 她当然不会把枪给他,如果把枪给他了,他就会发现没有子弹,那么他上来砍死她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他可能怀疑枪里没有子弹,但是她绝对不能让他证实这是一把毫无杀伤力的枪! 比克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和女孩笃定且具有威胁的短促目光,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冒险了,他可不能用50%的概率赌自己的性命。 女人拉着比克走。 女孩说:“那个蘑菇有毒,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吃。” 比克很诧异地看了眼手里的蘑菇,他的表情很痛苦,他不希望女孩说的是真的,也许她根本就是在骗他!他和女人将信将疑地走了。 女孩看着他们直到在公路上变成一个小点,她才瘫坐在地上,她看到父亲站在她的边上,手里握着步枪,原来他回去找枪了。她扑进父亲的怀里。 男人紧紧拥抱了她,他鼓励她:“希望,你做得对,你做得非常好。” 女孩感到自己的肌肉还在抖动着,她想想就觉得后怕,如果那个男人识破了她,她也许会陷入危险之中。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夹在手臂下的医药箱子,她说:“爸爸,这里一定有药!” 男人放开了女孩,他们带着这个医药箱子走向男孩,男人再次检查了下周围的情况,然后他和女孩一起蹲下来,小心地将箱子放在中间。 男人扶着男孩坐了起来,然后给他喂了几口水,男孩看着那个箱子,虚弱地说:“爸爸,你说那里有药吗?” 男人用湿毛巾不停擦着男孩的脖子,和腋下。 女孩想要打开那个箱子,可是她犹豫了一下,男孩滚烫的手覆盖在了女孩的手上,他的嘴唇泛白,尽管他喝过水,可依然感到口干舌燥,他说:“姐姐,打开吧,不要害怕失望。” 男人也鼓励道:“打开看看吧。” 女孩的目光在弟弟和父亲的脸上轻轻一扫,她的手指在箱子的扣子上渐渐用力,然后箱子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的东西。 女孩用一种饥渴的神情翻着,越来越急促,她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只有一些棉花、创口贴和空了的注射器,直到她将每一个东西都检查过了,她才坐在那里静了下来,安静地就像没有呼吸那样。她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用生命捍卫的药箱子,她用生命冒险得到的药箱子里居然什么药也没有。 男人失声而笑,他拍了拍女孩的头:“孩子,有失望才有希望。” 男孩也说:“我早就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姐姐,我们只是证实了我们的想法而已。” 女孩慢慢抬起眼睛,依旧在他们的脸上掠过,她企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证明他们其实和她一样心底充满绝望,至少也该叹口气什么的,可是她没有找到,他们的神情和没打开箱子的时候一样。 女孩有些不可思议。她说:“你们早就知道?” 男人说:“是的,我们假设里面99%什么都没有,然后1%就是惊喜。我们只是没有找到惊喜。但至少我们猜对了99%。” 女孩注视着父亲的眼睛良久,他的眼角布满细纹,早已不见当年的英俊和强壮,可是他的眼睛一如从前那样明亮,可以照进女孩的心里,女孩明明心里感激父亲和弟弟对她的宽慰,可是她依然站直了身子,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这种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般可笑的希望。 她背对着他们走了几步,她回头。 发现,父亲和弟弟正用那种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她。 女孩说:“谢谢你们。我的确很失望,但是失望不能打倒我,我也不会像你们那样安慰自己,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区别。” 男人的嘴唇动了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的女孩不要那么偏激,生活不应该那么尖锐。尤其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再坚强的人也有会被打倒的一天。也许,他的女孩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对她总是有着别样的期待。 最终,男人说:“希望,像你想要的那样去生活。不要管我们怎么想,怎么说。爸爸也许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但是爸爸相信你会比我这一生走过的路都要长,也会更加艰难,你会比爸爸做得更好。” 男孩看着爸爸和姐姐,他感受到了那股激荡不安的气流,也许只是穿梭在他们之间的风,但是他觉得有什么发生了重大转折,就在刚才姐姐回头的那一刹那。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很想活下去,他想和姐姐和爸爸一起走下去,也许他真的能熬过去。 他说:“姐姐,我不会死的,就算没有药,我也要活下去。我会的,你等着看。” 第二天他们就继续上路了,男孩的烧依然没有退下去,但是他还能行走,他比以前走得更慢了,男人将男孩放在手推车上,推着他走。 这一天云层翻动地非常凶险,就像倒置的黑暗的大海,光线非常地暗,风吹着满地的尘土在打着圈圈,他们三个人走在公路上,迎着风,感受着刮擦着脸的石粒子,男人和女孩用安全气囊上的布在推车上做了一个挡风的帆,男孩蜷着身子躲在里面,男人和女孩推着车艰难地行走在后面。 男人问:“阿勇,你感觉还好吗?” 男孩回答:“好极了,爸爸。” 女孩训斥:“说实话。” 男孩老老实实说:“好吧,还很烫。但是这没什么。” 女孩说:“爸爸,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吗?这条公路看起来没有尽头。” 男人说:“必须得走下去,其他的路太慢了,而且是山路,而这条路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就一定能看到小镇。” 男人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疼痛了,他很害怕他不能带孩子走到下一个目的地。他很坚持要继续往下走,越快越好。 女孩说:“好吧。” 他们在大风中走得比往常慢了许多,又走了很多的路,他们都很饿,但是谁也没说。 因为说了也不会有吃的东西。 第34章 他们路过了一具尸体,在风沙中看不真切,只看得清楚那是尸体。 但是那一袋子白蘑菇他们认识。 男人停住了车子,让女孩推着车,他蹒跚地走近尸体,用手探了探鼻息,然后又回到了他们的推车边上,他说:“昨天那个男人死了。” 女孩有些遗憾地说:“他是中毒死的吗?” 男人说:“是的,他被毒死了。” 女孩说:“我们没有杀他们,是他们不听我的话。” 男人说:“对,这不关我们的事。” 女孩说:“那个女人呢?” 男人说:“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向那个男人开枪?” 女孩说:“因为那个女人一直在劝他离开,我想如果那个男人死了,她一定活不下去。” 男人说:“对,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就像我们一样。”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她也是中毒死的。 女孩说:“为什么他们没死在一起?她要死那么远?” 男人说:“不知道,也许她本来不想死,那个男人坚持自己先吃蘑菇,结果毒死了,那个女人哭了一阵子之后就拿了几只毒蘑菇打算上路,可是她没有信心和勇气走下去,所以她也吃了蘑菇,就死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和弟弟也会一起死吗?” 女孩说:“不,不会。我们不会的。因为你不想我们死。” 男人说:“对,好孩子。记住你今天说的。” 女孩说:“现在我们怎么办?沙子越来越密集,我们连路都看不清。是不是应该躲一躲?” 尽管男人将拉链帽子罩在了头上,但是依然感到身体内被灌满了沙子,沙子随着风不断往嘴唇里钻入,他说:“好吧,我们就躲一躲。这该死的天气。” 男人将男孩抱了出来,他们三个依偎在一起,在风沙中就像一堆不起眼的废墟。 男孩说:“爸爸,如果我不生病,也许他们两个就不会死。” 男人说:“这不能怪你。” 男孩说:“但这和我有关。” 男人说:“是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话。” 男孩说:“他们应该相信?” 男人说:“不。我没说一定要他们相信,但是至少他们不应该这么冒失。” 男孩说:“我觉得可以理解,如果是我,我也愿意吃一吃。尤其是现在,如果我们还有白蘑菇的话,就算它有毒,我也真想塞几个进肚子。” 男孩说着吞了吞口水。“当然,爸爸,我是开玩笑的,我不会吃。” 男人如释重负,拿出毛巾,上面瞬间也都是沙子,他用沾着沙子的毛巾给男孩覆着额头。 不一会的功夫,沙尘已经有一公分厚了,也许再刮几阵大风,又会把公路吹得干干净净。 他们都不说话了,因为一说话就会吃进更多的沙子。 女孩盯着那个女人的尸体,虽然生死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她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就在昨天,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还好端端地走在旅途上,说死就死了,也许什么时候他们也会莫名其妙地死了。 她想着路上每一具尸体,也许他们都有一个哀伤而无奈的故事。女孩拿出了笔记本,她躲在挡风篷布下,紧紧捏着笔头开始写字,她写了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遇到了他们的故事,然后将这段让人遗憾的经历放在了女人的衣服里面,也许有人能够看到,也许看到的人能够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没有恶意的人,他们只是想寻求帮助,哪怕自己不能帮助对方,也不应该伤害或者抢夺,更不应该不听善意的劝告。 女孩决定,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她知道死去的那个人的故事,或者她知道死因的话,她一定会写一张字条,有人能够看到的话,她希望能够给还活着的人传达点什么。 他们在原地呆了将近三个小时,风沙才渐渐止住,天空有点汪亮了,就像灰色的蛋壳那样,有时候女孩常常想,是不是有什么将她们罩住了,以至于她们一直见不到蔚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 她盯着天空一会,忽然,她问:“爸爸,我们的氧气会消耗完吗?” 男人说:“应该不会。” 女孩说:“没有绿色植物了,氧气从哪里来?” 男人说:“不知道,也许有其他地方有绿色植物,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女孩说:“也有可能空气中的氧气正在逐渐减少。” 男人说:“是的。不排除这个可能。” 女孩说:“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地球上有个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有很多绿色的植物。” 男人点点头:“我们总能找到的,只要那样的地方存在。” 男孩被抱上了推车,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开始继续前进,有几顿没吃了,他们不记得了,走了几天了,他们也记不清,也许是三天,也许是四天,也许是六天,这几天时间,他们一直走,男孩靠着凉水坚持着,他的烧一会退下去,一会又升上来。 除了喝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在这群山之下,宛如巨龙的公路之上,就像蚂蚁一样渺小,风沙、饥饿、劳累,病痛,每一样都在折磨着他们,然而他们的双腿一刻不停地走向他们心目中那个小镇,那个也许可以给他们带来补给的地方。 男人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阵阵臭味,那是肌肉腐烂的味道,他的伤口因为没有好好休养越发得严重了,他的皮肤紧贴着骨骼,他的肌肉已经看不出分毫,他瘦弱地就像那些被大火灼烧过的枯枝那样,摇摇欲坠,因为他的癌症,导致他的躯体比两个孩子更加瘦骨嶙峋,他觉得渐渐走不动了。 他们的眼前还是一望无尽的残破的公路,连过路的车辆和行人都没有。男人双手支撑在推车上,他已经站不住了,他看到公路西边的开阔地上,有一个笼罩在白色雾气中的若隐若现的小镇。他分不清楚,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 他感到浑身的筋脉就像忽然挣断了一般,一阵剧痛将他所有的思绪撕裂。他倒了下去。 女孩看着父亲倒了下去,她知道她必将面临这一天,可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迅疾,就像刚才的沙尘暴那样,女孩往父亲的嘴里滴了几滴水,可是他一滴都喝不进去,他形如枯槁,整副躯干就像被蒸干了一般,女孩嚎啕大哭,她捧起父亲的脸,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男孩挣扎着从推车里爬了出来,推车倒了,东西散落一地,男孩趴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用这样的姿态倒下过,就好像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了。 男人微微醒转,却大口吐血,他怎么都刹不住那些争先恐后往外冒的血泡泡,他说不出话来,用手牢牢握住女孩的手,他猛烈地咳嗽,仿佛他躯干内所有的鲜血都将从他的口中流尽。他万分痛苦,口齿不清。 女孩不停给他抚摸着脊背,就像抚在刺手的岩石上,男人低低地说:“让我看着你们能够向前走。让我看着你们离开。” 男人没有给女孩施加压力,他只是用尽力气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传递给她,女孩用力点头,她一次次用手擦干眼泪,试图记住父亲的容颜。 男人摸出了全家福,递给女孩:“记住我们从前的样子。永远不要忘记努力做一个好人。” 女孩咬着牙关,喉咙底下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她的世界壁垒就在这一刻瓦解着。 男孩一声声恳求着:“爸爸,求你不要离开我们,求你了。求你!爸爸!”他将爸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他的温度。 男人摸着他的脸,他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完,他的时间不够多,可是他又觉得该说的,他从前都说过了,只要孩子们记得。 男人对着女孩说:“希望,你附耳过来,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得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 女孩将爸爸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膛,她将耳朵悄悄贴了过去。 男孩紧紧盯着爸爸的嘴唇,可是他看不真切,更听不清楚。 男人说完之后,女孩显得很平静,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扶着父亲,靠在一辆残破的汽车边上。 男人不动了,但是他的眼睛还睁着。 眼里已经没有了光,就像一盏熄灭的灯。 男孩和女孩默默陪了他几个小时,女孩将爸爸的手表摘了下来戴在自己的手上。将父亲身上那一匣子的假子弹挂在了腰上,只要她敞开外衣,就能露出那些子弹。 她在父亲的身上留了一张小字条,她写不尽他们之间的故事,她只写了这么几行字,他是一个好父亲!他教我们做一个好人。他陪伴我们走到了这里。他留下了,而我们会继续向前走。就像他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那样。 男孩默默替父亲戴上了帽子,裹紧了衣裳,他用一块湿润的毛巾,将父亲的脸擦干净。 他无助地啜泣着,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男孩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也许是他的父亲带走了附着在男孩身上的病,也许是男孩本身抗了过去,但是这都不再重要了。他们必须离开了,因为饥饿,这是他们挨得最长的天数,他们再不吃东西,就会饿死在公路上。 男孩和女孩收拾好东西,准备向那个满是雾气的小镇进发。 女孩背着枪,他们最后看了眼父亲,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 男孩泣不成声,他说:“姐姐,我们要葬了爸爸吗?” 女孩说:“不,爸爸说要看着我们向前走,他就坐在那里,他能够看到的。” 男孩点点头,他说:“我能给他裹一条毯子吗?他怕冷。” 女孩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点点头。 男孩从推车里拿出毯子,他小心地裹在爸爸的身体上,然后他哭着在父亲的脸上亲了又亲。 爸爸临走之前和姐姐说了许多话,却没有什么对他说的。他说:“爸爸,我爱你。” 女孩推着车,男孩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回头。 女孩一直都没有回头,但是她脸上的泪痕一直都在。 走了很长的时间。 男孩说:“姐姐,爸爸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女孩说:“他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男孩说:“我不信。” 女孩说:“随便你。” 男孩回头看着父亲坐的方向,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拿出望远镜。 可是连望远镜都看不见父亲了,而小镇却近在咫尺。 第35章 女孩抢过弟弟手里的望远镜,对着小镇观察了一圈,那个小镇叫尼泊尔。它的名字刻在一块涂着白漆的木牌上,油漆斑驳,上面黑色的字迹已经变成了淡灰色。 那个小镇保存得还算完好,没有受到大规模的侵害,房屋林立,因为所处地势的关系,它一年当中有大半年是笼罩在雾霭之下,那些粉尘来源于工业的废弃和污染,虽然经过努力控制和改善,但是一直没有受到很大的效果,所以很早的时候那里的居民都迁了出去。在小镇的外围有一个标志,人禁止进入,重度污染区。 对于这样的恶劣环境,女孩记得父亲说过,有些微小的颗粒能够钻入肺泡里,对人的呼吸系统造成极大的危害,她和弟弟看着这个小镇,在早已凋落的黄色封锁线的外围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去。 男孩问:姐姐,你说这里有人会进去吗? 女孩说:当然会有人进去。 男孩说:可这里是重度污染区。 女孩的眼睛四下转着,她在寻找一个可以让他们安置东西的地方。她说:我们必须吃东西。 男孩跟着女孩走,他紧紧跟着。 他说: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女孩说:是的,一定要进去。 男孩看着那白色的雾气袅绕的样子有点胆怯,他说:我们会得和爸爸一样的病吗? 女孩说:也许吧,但不是现在。 男孩说:好吧,那里面会有吃的吗?也许我们应该继续往下走。 女孩拿出地图,像模像样地用她黑漆漆的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她说:不行,下一个城镇还得在这条路上走上好多天,我们今天一定得吃东西。阿勇,你是不是很饿? 男孩脖子伸了伸,他看着姐姐,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失去父亲的日子。 他看着姐姐,总觉得他们失去了方向。这种感觉让他无比强烈,就连找到食物的希望也比从前降低了。或者,姐姐带给他的安全感远远没有父亲来得那样浓烈。 他说:如果爸爸还在的话,就算今天还是没有吃的,我也会觉得好受一些。 女孩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从前再艰难,他们至少还有父亲的照顾,可是现在他们必须依靠自己了,她听到弟弟的话,原本她应该发脾气,或者是自以为自己已经很强了冒失地去闯荡,可是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她应该像父亲那样果断谨慎,并且保守一些。但是她懊恼地是,她无法带给弟弟甚至是自己一种安全感,那种今天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并且有目的地细心地收获一些什么的计划。她有点毛躁。 姐弟两人在小镇外围的一个废弃的铁皮屋子外面坐了一会,这里原本是一个车行,专为小镇往来的车辆做一些简单的修理或者打气。十几辆布满灰尘的自行车堆放在一起,锈迹斑斑,它们有一半埋在沙土里,那种感觉荒凉地就像大漠中人或动物的骸骨半露在土地上,没有生气,单调。 女孩想了半天,她说:阿勇,这里也许会有人来,我们像从前一样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带上口罩去找食物。 男孩有气无力地看着她,他点点头,他说:好吧,听你的。他们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戴上自制的口罩,一起观察着进了小镇。 小镇很安静,看上去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爸爸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他们,不要以为没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放松警惕。她以前一直觉得爸爸过度紧张,大多数的时候没有人就是没有人,只有少数例外,现在女孩忽然能明白父亲的小心了,他随时都在预防一些危险的事情,随时随地的,他才带着他们安全走了那么长的路。 女孩看着那么多的房子,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她觉得也许前面的屋子会最先被洗劫,所以她选择了一座靠里的房子,她没有选那些房门和窗子都紧闭的房屋,那里也许有人,所以她选择了一幢窗户打开的破旧屋子。 她将枪留给了弟弟,她说:你在外面等我,如果屋里有什么动静,你就别进来,或者赶快跑。 男孩看了眼屋子,他说:里面没有人,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我在外面等你。有情况我学鸟叫,就像这样。 男孩叫了几声,那是布谷鸟的声音。 女孩点点头,她检查了身上的匕首,然后打算进屋。 男孩将推车拉到便于隐藏的地方,然后躲在推车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通过推车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女孩看到门把上都是灰,她伸出手但是她并没有开门,她转向窗户,从窗户里跳了进去。屋子里很暗,里面的家具上都铺着一层灰尘,地面上也是,女孩观察了地板,没有脚印,她的心稍稍定了定,她直起身子开始往前走,她站在了客厅中央,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完好的,看来这间屋子没有被人翻动过,那个壁炉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想如果冬天在这里烤火一定非常棒,她莫名其妙想到了以前寒冷的日子。 客厅一眼就可以看到全部,那里只有家具,当然茶几上面的小碟子里摆着几堆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本来是食物,但是现在已经黑得知剩下一个外形了,她都分辨不出它们曾经是什么食物。那些杯子没有腐烂,女孩想也许是茶点。 女孩很快找到了厨房,她看到了很多瓶瓶罐罐,目光顿时迫切起来。她找到了一些变质的调味品和一小袋没有开封过的日晒盐,大约200G,她将盐放入背包里,她打开了一听开封过的豆豉,她凑近看了看,连忙拿了开去,里面的东西已经发黑了。 女孩继续翻找着,很多尼龙袋都是空的,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食品柜,她站在那棕色的柜子面前,就像站在自己的最心爱的人的面前,她伸出手,她想里面会有什么呢?窜出一只老鼠?还是许多蟑螂?还是满满的一柜子食品,可以吃的,还是空空如也? 女孩的心情有些激动。她的心都加快了一点。她知道无论怎么样,面对这种情况,她总会幻想里面是惊喜,当然她也会告诉自己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很现实得打开了厨门。 里面有五排储物格,上面装着两罐食品,三盒饼干,和两袋土司面包,面包已经不能吃了,饼干打开了之后也变质了。那两罐食品被开封过,女孩拿起来闻了闻,是黄桃罐头,她还可以闻到里面的桃子的味道,当然这味道有点怪,她倒了一点出来在盖子上,滑腻腻的,它们一定不能吃,否则一定被拿走了,不会留在这里,女孩没有犹豫放了回去,父亲说过,不管怎么饿,都不要吃坏了的食品,它们给人体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你不吃它们。 女孩找遍了整个厨房,冰箱里也看过了,除了腐败的食物,没有什么他们能用的,女孩找了一会就出来了。 男孩在老地方等她,他看到姐姐的神情就知道她没什么收获,他说:我们继续找下一个吧。 女孩沉闷地点点头,她觉得少了什么,但是说不上来。 男孩说:姐姐,我们一定能找到吃的。 女孩一愣,她回味了这句话,没错,似乎少的就是这句话,这句她从前一直觉得是自欺欺人的话,以前爸爸也许会回答他:是的,我们一定能找到吃的。爸爸以前还常说:我们明天一定能找到吃的,我保证。 女孩也想这么回答男孩,可是她没有开口。 男孩又说了一边:姐姐,我们一定能找到吃的对吗? 女孩说:也许不能。 男孩似乎和她卯上了,他说:我们一定能找到。下一间房,换我去找。 女孩说:你去就你去。 于是他们又找到了一个目标,这应该是一座咖啡厅。 这次换男孩去,女孩在外面持枪等着。 按照习惯,男孩一开始直奔厨房,因为那些地方最有可能第一时间发现食物。他找到了很多咖啡豆,不过都是坏了的,还有一袋咖啡粉,他不知道能不能吃,他看了保质期,三年,应该是已经过了,普通食品的保质期都不长。除非是一些特殊的救生粮等脱水食品。 男孩看到了许多透明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些干花茶,发着绿毛霉,他将瓶子拨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种清脆的声音,男孩稍稍玩了一会,他用钢匙敲着,然后他踮起脚看到了外面的姐姐,她正在四处张望。 男孩收敛了自己的玩乐的心思,如果被姐姐看到,他又会挨一顿骂的。男孩把整个厨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能够吃的东西,他来到了二楼,那里是休息的房间,他打开了通往卧室的门,他的眼睛在床上溜达了一圈了,一个人躺在那里,背对着他。 男孩发出颤巍巍的声音,他说:请问这里有人吗? 男孩只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的声音,过了一会,那个人没有回答。 男孩大着胆子,一步步移动过去,如他所料,那是个早已死去的人,他的头发是花白的,脸上的皮肤已经被风干了,呈咖啡色,和所有他见过的干尸那样,男孩近距离盯着那个人的脸庞,他还是有点胆战心惊,他说: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你的地盘,我们只是想找一点吃的东西,不会损坏屋里东西。 男孩说完了之后,松了口气,他觉得他应该会得到原谅的,男孩又对着尸体说: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吃的东西吗? 男孩等了一会,他摸了摸头发,他就知道不会有答案。 然后他垂头丧气地出去,他看到姐姐那期待的眼神,他说:也许下一个屋子,我们能找到吃的。 女孩说:我们不应该往屋里找,也许野外有能吃的东西。 男孩尖声反对,他说:野外我们捉不到任何东西,刚才我在屋里的时候连老鼠的踪迹也看不到,这里不会有动物的。就算有,我们也捉不到! 女孩盯着弟弟的脸,他从来只信服爸爸,对于她的决定,弟弟总是和她意见不统一。她没有发作,爸爸不在身边了,她必须得像个大人了,女孩说:我们别争了,找个过夜的地方,就算没有吃的,也不能不睡觉。 “好吧。”男孩说,“我真的好饿。” “我知道。”女孩回答,从前父亲会包容弟弟,她觉得她不会。 他们找到了一家书店,女孩打开了门,厚厚的沙尘从门缝隙里掉下来,他们两个人被淋了一身灰,自制的口罩不太好用,他们咳嗽了半天,用手扇着灰烬。 女孩扫视了这个不大的空间,书架上的书整齐地排放着,收银台上面还放着没有开完的发票,打印机的下方放着一叠白纸,红外线条形码扫描仪躺在那里,女孩撕了一张纸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下,然后吐了出来。 男孩说:纸好吃吗? 女孩说:难吃得要命的。我宁可不吃。 男孩看着白纸吞了下口水,他其实很想去吃一吃,但是他如果吞下去了,姐姐一定会嘲笑他。 他还是很害怕姐姐那暴躁的脾气的,所以他开始察言观色。 女孩独断地说:就在这里睡一晚吧。现在天还没黑,我必须得再去碰碰运气。 男孩拉住了姐姐的背包说:我也要去! 女孩说: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你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男孩感到很受伤,他说:我也能参与进来,我不是没用的人! 女孩说:你就是没用的人! 男孩死死拉住女孩的背包不肯松手:我是有用的人。 女孩总觉得弟弟是个拖累,她心情不好,所以说出来的话有点刻薄,她说:随便你,你最好在这里呆着,我出去再找一找。 男孩本想跟着姐姐出去,但是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他就蹲坐在书店的门口,看着这个能见度很低的四周发呆,书店的门口堆放着许多小石子和沙泥堆,还有许多从山上轰炸下来的乱石块,他哭了,哭得很伤心。他想起了爸爸。 一只灰色的蜥蜴从石头缝里钻了出来,它趴在石头上乘凉。 男孩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动物,它很可怕,眼皮上下翻动着,浑身都是凹凸不平的疙瘩,嘴里还会吐出舌头来。 男孩瞪了那只蜥蜴一会,他想,这是不是能吃? 他看到书店里有一把扫帚,他悄悄拿起扫帚,他决定去捕捉它。 那只动物看起来很笨重,它有一米长,很巨大,男孩心里怕极了,他好几次都想算了,爸爸说不要吃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也许那东西会要命,可是他想起了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已经快死了,他必须得吃东西了。而且姐姐说他没用,他必须证明自己有用。 男孩举着扫帚一步步靠近那只动物。 那只动物很快就发现了男孩的企图,它扭着尾巴做出攻击的姿势,然后一转身就钻入洞里不见了。 男孩靠近石头缝里,用扫帚驱赶,可是它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不出现了。 他等了很长的时间,最后又回到了书店,男孩很沮丧,也许他真的是个没用的人。他在书店里找到了一本动物百科全书,然后他一页一页翻过去,他知道了原来这种动物叫蜥蜴,至于是哪一种蜥蜴,他不知道,大多数的巨型蜥蜴都有毒,而且致命。男孩倒抽了口凉气。 第36章 男孩不知道该做什么,从前他跟着父亲一直走,他只是跟着走,听着父亲说那遥远的愿望,一直期待着他们有一天能找到一片绿洲,那里有很多植物,动物,还有阳光。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不论他走到哪里,都只有越来越恶劣的环境,食物越来越难找。他起身找到了一口水井,他朝里望了望,里面有水,他打了点水上来,用他们的盛水工具装好,他学着爸爸从前的样子,将他们晚上要休息的地方检查了一边,然后用架子和窗帘把透明的地方遮挡起来。 他去捡了点柴火,然后搭好了架子,他点了很长的时间终于点燃了火,他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将水煮了又煮,蒸馏出来的干净的水,他一点点接入他们的水瓶子里。看着沸腾的水,他甚至想过割下自己的肉来煮一煮吃了,可是他没有勇气,父亲也绝对不允许那么做的。 这样的日子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他们饿得快死了,可是他们都挨过来了,男孩有些后悔,上帝给他机会了,那条蜥蜴就是一个机会,而他却没有抓住,如果姐姐在的话,也许他们一起能够抓住它。 男孩紧紧抓着自己膝盖上的布料,他很懊恼,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那条蜥蜴再也不会出现了吗,男孩的眼睛看向那堆乱石,那里空空如也。 男孩看向了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爸爸曾经说过,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看书,各种各样的书,如果你失去了信仰,那么你就看和信仰有关的书,如果你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或者动物,那么你就看动物世界植物大全,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生存,那么就看生存手册。书里的很多东西也许都用不上,但是总会有能用上的。 男孩找到了几本彩色书页的书,他打算等有空的时候仔细阅读。但是现在他必须去找食物,他将火熄灭,将烧好的水凉在罐子里。他在野外几乎没有捕捉猎物的能力,大多数时候他更擅长搜寻人类留存下来的食物。 他拖着一条残腿,身上别着匕首,然后他出发了,姐姐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得去看看,他也应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男孩想着走了出去,他留心自己走过的路,并且做好记号,这样他就不会迷路,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可是他没走出多远,就一头栽倒在地,他太虚弱了,眼前一阵黑,他的嘴磕在地面的凸起石块上,一阵血腥味布满了嘴唇,他添了几口,可他实在起不来,他觉得他就这样要睡过去了。他看到远方雾气中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靠近。 他们两个犹犹豫豫,男孩想起身躲起来,可是他不能挪动分毫,他想开口叫姐姐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思绪还没消失。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是一个女人,听起来声音有些沙哑,矮的是一个老人,头发和胡子长得将他的整个脸都快埋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男孩的身边,小心地用脚踢了踢他,女人蹲了下来,摘下了男孩的口罩,探了探鼻息,说:爸爸,这个孩子是饿的。 老人拄着拐杖,他说:可怜的孩子,问问他有没有家人。 女人翻开了男孩的眼皮,摇了摇头:恐怕现在他说不了任何话。 老人拿出身上背着的水壶,递给女人:给他点米汤喝。 女人有点犹豫,但她还是接了过来,她打开盖子,里面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米汤,她扶起孩子,往他嘴里灌了点东西。 男孩贪婪地喝着,他居然一口气把剩下的米汤都喝完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他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就像天使,男孩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朝天使微微笑着,然后他又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女人说:爸爸,他把米汤都喝完了。 老人说:没事,他看上去至少六天没吃东西了,而我们刚刚吃过。我们还可以再找。 女人点点头:爸爸,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老人说: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小心一点,也许这个孩子还有其他的家人。我们不想惹麻烦。 女人说:好,爸爸,我们只能帮这个孩子到这里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老人说:是的,我们尽力了。 女人说:爸爸,为什么我们要把米汤给他喝呢? 老人说:谁都有撑不住的时候,我老了,没什么,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倒在路上快死的时候,有人能够给你一个机会活下去。 女人的眼睛湿润润的,她的鼻梁很高,眼睛是茶色的,如果不是因为瘦,她应该是一个五官立体,具有东西方韵味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一件防风的夹克,身上背着包,她搀扶着父亲,渐渐消失在路中。 男孩的眼睫毛动了动,他就像做了一个梦,他呷呷嘴,嘴里还有着米汤的清香味,那种味道让他热泪盈眶,他舔了舔嘴唇,他没有在做梦,他的胃里有了东西填充,他感觉充实多了,也渐渐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要他能吃到一点东西,上天就又会给他多几天的时间。 他觉得一定是爸爸在保佑他,把这么可爱的人送到了他的身边,也许世界上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一定有和他们一样的好人存在,所以他一定要坚持做一个好人。 男孩慢慢爬了起来,他怕姐姐担心,所以回到了书店,姐姐开没回来,所以他在那里等着。 过了一会,男孩听到了响动,他探出头去看,他看到了姐姐带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女孩问: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男孩说:没有人来过。 女孩将东西放下,她找到一堆医用口罩,是那种比较好的防毒口罩,她很兴奋,她说:“阿勇,你看,我们需要这些东西,这些口罩可以帮助我们抵御恶劣的气候和污染。” 她连忙给自己换上一个新的口罩,帮弟弟也换了一个,原来她找到的一堆东西就是口罩。 男孩有些失望,他说:口罩不能吃。 女孩说:口罩不能吃,但是它很重要。 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瓶子,她递给男孩:看看这是什么! 男孩好奇地接过来瞧了瞧,那个瓶子上面有一个银色的冰晶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至少十年到三十年的保质期标志,天呐,那一定是可以吃的东西,男孩的眼里有了神采,他看了看上面细小的文字,露出惊喜的表情:复合维生素片! 女孩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她抢过了瓶子,拿出一颗放在嘴里,然后又倒出一颗给弟弟,她说:爸爸一直都是对的。我们要相信一定能找到吃的。这瓶维生素片有一百片! 姐弟两口里含着香橙味的维生素片,但是肚子依然叽里咕噜乱叫。这种含片并不能解决饥饿。 女孩搭火烧水,她放入了一点食盐,他们晚上喝一顿盐汤缓解腹中的饥饿感。 男孩问: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女孩说:一家医务室里,里面能吃的都没有,找到了一些纱布和口罩,还有一瓶被货架压住的维生素。 女孩将口罩和维生素都藏好,她觉得很累,但是好歹没有一无所获。 他们喝完盐水,关好门,枕着背包靠在一起睡觉,篝火在他们附近低低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 男孩说:姐姐,我们还能再吃一粒吗? 女孩说:好吧,再吃一粒,维生素不能多吃。 于是她拿出了盒子,每个人嘴里又含了一粒,无比幸福。 女孩说: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我们还是得和从前一样放哨。 男孩点点头,他乖巧地睡下了,他有点睡不着,他看着姐姐的背影,姐姐正看在窗户外面。 男孩说:姐姐,今天我饿晕了。 女孩嗯了一声,很正常,她今天也差点晕过去。 男孩说:今天有两个路过的人,他们救了我。 女孩的脊背僵硬了一会,她说:你说今天有人路过? 男孩说:是的,他们也是进入这个小镇的过路人,他们帮了我,给我喝了米汤。 女孩沉思了一会,她警惕地说:他们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吗? 男孩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我是出去找你的时候晕倒在半路的,他们是好人。 女孩难以置信,她说:他们给你喝了米汤? 男孩说:是的,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们也给别人留过黄豆汤。 女孩有些不高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男孩有些羞愧,他说:我……当时迷迷糊糊,有东西喝就全部喝光了。 女孩走了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这没什么。我又不会说你。 男孩如释重负,他不喜欢撒谎,所以发生这种事,他总是很惴惴不安,他又说:上次在厄瓜多尔小镇外面,我等着你们,也有人来过,他想用烤熟的老鼠换我的枪,但是他当时的表情我根本不相信他,我警告了他,他依然扑上来抢,我开枪了,他死了,他留下的那只烤好的老鼠,我本来想和你们一起分享,可是最后忍不住吃光了它。 男孩将头低得很低,他仿佛在忏悔。 女孩坐在了他的身边,揉住了他的肩膀,她说:这些事你为什么放不开? 男孩很诧异,他说: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应该一起分享吃的东西吗?从前爸爸找到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一个人吃,哪怕是一只蚂蚁,他也会掰成三份,可我却自己吃了。我……是个坏人。 女孩说:这不能怪你,当时你一定很饿。 男孩说:你们也很饿,如果是爸爸,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女孩说:我们在里面吃了那种植物。所以你不需要内疚。那份米汤也是你应该喝的,如果你想问他们讨更多,他们一定不会给你。所以你尽量多喝没有错。 男孩说:可我也许把他们的也喝光了。 女孩说:不要去想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男孩说:你说的对,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只会吃。 女孩看着弟弟,她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 姐弟两沉默了一会,男孩很累,渐渐入睡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男孩哭醒了,他说,他梦见了爸爸,但是无论他怎么叫喊,爸爸都不理他。爸爸越走越远,他不要他了。 女孩帮弟弟盖好了毯子,她说:爸爸没有不要我们,他只是死了。 男孩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他一起死?我们还要忍受饥饿,不知道还要走多长的路。 女孩想了想,她也没有更好的答案,她说: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爸爸的希望,所以我们要走下去,不能让爸爸失望。 男孩说:你是他的希望,我不是,我有时候常常想,让我死了吧,反正我也是个累赘。 女孩反而笑了笑:那你就去死吧。 男孩委屈地咧着嘴:你就希望我死! 女孩说:我可没说,这不是你说的吗? 男孩愤愤:好吧,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连死的勇气也没有。 女孩说: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男孩有一种固执,他坚持,死才需要勇气,因为害怕死,所以一直活着,无论多么艰难。 女孩坐在窗边打盹,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进到这个迷雾小镇里寻找东西,人一定很少,但是她得小心一点,她必须得找到一点吃的东西,这样他们才能继续上路,否则他们很难走完那条公路。她翻找了一天,有点失去信心。 如果爸爸在,他一定不会失去信心,他一直都相信明天会和今天不一样,明天会有新的发现。 女孩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心里暗示,她是现实的,她止不住认为明天还是一无所获,她一直不能把握父亲行走的进度,什么时候他们应该出发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什么时候他们应该放弃搜寻。 女孩决定再努力一天,如果第二天再找不到任何东西,她就决定带弟弟踏上下一个目的地。 她得试着做出决定,不论是不是对的,都走着看看,也许爸爸也是一边走一边看的。 她盯着那条路,在夜里的时候雾气根本就看不见,放眼望去都是黑色的。在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万籁俱寂才是她觉得安心的氛围,可是却偏偏传来了一种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缓慢的,带着一定节奏。 女孩的心随着这种声音而缓慢跳动,她竖起耳朵,企图分辨那种声音的来源,这种声音很近,应该就在屋外的某条街道上,女孩害怕极了,谁会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或者不是人在行走,而是某样物体发出的声音,只是她无法想象是什么物体。 女孩迅速踩灭了仅剩的一点火星,和弟弟一起蜷缩在书架的下方,她紧紧揉着弟弟,她的耳朵敏感地边听着,那种声音消失了一阵后,又开始哗啦啦响了起来。 第37章 女孩怕黑,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的任何响动都让她神经高度紧张。 爸爸在的时候,他们可以不用担心,因为他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如果爸爸此刻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女孩在黑暗中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大多数的时候,如果发生异响,爸爸总会选择去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发出的声响,而不会躲在角落里胡乱猜测。女孩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行走。 如果她不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她会睡不着,因为她会越来越害怕,消除恐惧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发掘恐惧的真正源头。 女孩深呼吸了几次,她竖起耳朵听着,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弟弟,在弟弟醒来的时候,她捂住了他的嘴说:嘘,是我,有情况。你呆着别动。准备好行李和手电筒,我们要随时逃跑。 男孩小心地坐了起来,这种情况他很能适应,他在黑暗中熟练地摸到了自己的行李,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入背包中,他练习了无数次,所以就算没有手电筒,他也可以收拾好东西。然后他轻轻地问: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嘘,听声音。女孩说。 男孩听到了链条拖动的声音,他说:会是狗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像。我觉得是一个人拖着一袋沉重的物体的声音。 男孩也觉得奇怪:谁会在黑暗中拉着东西行走?会不会是风吹动什么编织袋的声音? 女孩说:现在没有风。 男孩六神无主,他说: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觉得那个声音距离我们很近。 女孩说:我出去看看。 男孩拉住了他,他说:别出去,求你了。我们躲着,等着他离开。我们可以不发出声音。 女孩悄悄拿起了枪,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的方向,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我必须去看一看,否则今天晚上我们没法睡一个好觉。 男孩很固执地拉住了她,他几乎哭了出来:姐姐,别去。如果你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女孩摸了摸弟弟的头:别怕。我们必须得知道那是什么。明天我们也许会遇到他。 男孩说:我们可以等天亮。 女孩说:天亮了他会躲起来,他也许不知道这里有人,所以我们可以偷偷弄清楚事实。 男孩的手冰凉的,他说:好吧,但是我得和你一起。你必须同意,我们一起。 女孩说:你不怕? 男孩说:我怕,所以我要和你一起。我不要一个人。 女孩说:你必须学会一个人。我出去看看,你藏好,如果爸爸在,他一定会让我们都藏好,但是现在我必须出去看看。 男孩有点动摇了,他说: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在这等你。 女孩拿起了望远镜,摸黑装上了夜视镜,她觉得那声音就在书店的门前。 女孩吓得心都快跳了出来。 她将手电绑在枪的下方,然后悄悄移开了窗,她的眼睛盯着门的方向,深呼吸,一次,两次,她猛得打开了手电。 她看到了一个赤着身体的人,他只穿着一条短裤,浑身黑漆漆的,他似乎没有感受到光亮,他站在台阶上,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就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女孩纳闷地用手电光照着他,他的头发很长,黑白交杂,胡子都到了胸前,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这样一直坐着。 男孩悄悄走了过去,他顺着姐姐的目光看到了那个人,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他悄悄地说:他难道没有发现手电光吗? 女孩说:他看起来没有反应,也许他看不见。 男孩顺着光束,看到了那个人的行礼,是一个竹子变成的大箩筐,他用铁链拴着,铁链就挂在他的脖子上,箩筐里黑漆漆的有几个金属罐头分外显眼。 男孩说:他也许真的看不见,所以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都一样。 女孩嗯了一声:那他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他怎么找到食物,怎么躲避危险? 男孩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女孩说:只要他不进来,我们就不用和他发生冲突,而且他只有一个人,他看不见。 男孩说:对,我们有两个人,我们看得见,所以我们不用怕他。 于是男孩和女孩继续在屋里呆着,他们得等到天亮,也许那个人会离开。 他们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天亮,女孩惊醒,男孩睡在她的身边迷迷糊糊抬头,然后他也很快醒了过来,他们蹑手蹑脚起身,看向外面,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松了口气,可是与此同时他们不禁想,他去哪了? 他们打开门,顺着他拖动的痕迹,走了几步,那个人正站在路当中仰望天空,他一直都在这个小镇里转悠,拖着他的行礼,他的行为让人费解。 姐弟两跟了他一会,那个人从行礼中拿出一个罐头,打开,然后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他将空罐头扔在他的拖车当中,发出哐当的一声,然后他继续行走,就在一条街道上来来回回反复走,他也不找食物,就在这闷热,浑浊的空气中步行。 男孩拉住女孩,眼睛骨碌碌转动:姐姐,他有吃的东西。 女孩点点头:我看到了,他看上去还有。如果他看不见的话,我们可以偷偷拿几个罐头。 男孩觉得不妥,他说:姐姐,我们这叫偷。 女孩说:偷又怎么样?我们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偷不偷? 女孩说着正打算偷偷过去。 男孩很固执地拉住了她:爸爸在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我们偷别人的东西。 女孩凶恶地说:放手,爸爸不在了,你得听我的。 女孩一挣,男孩被她推倒在地,他倒在地上没起来,只是扬起身子,用恳求的眼睛看着她,他抓住了她的脚踝,他说:别去,姐姐,你听我一次。他有吃的,他能活到现在,别人为什么没有抢走他的东西?你得想一想。 女孩说:我们不怕他,他也许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坏人,我们只是问他讨一个。 男孩一听问他讨,他说:那我们只是问他讨,如果他不同意,我们不能抢,我们要做好人。你必须得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除非你砍断我的手。 男孩很坚决,他一直在捍卫他认定的那种做好人的信念。 女孩说:好吧,我答应你,如果他不给我们,我们不抢他的东西。 男孩双目突出,惴惴不安地松开了手,他知道姐姐和他不一样,但是他依然愿意去信任她,就像从前爸爸总能阻止她一样,她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女孩从正面悄悄走进那个人,她和他迎面而走,但是他仿佛看不见,继续走他的路,女孩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她又在背后跟着他,他也许真的看不见,女孩说:嘿!请等一等,你能给我们一个罐头吗? 女孩追了他很长的时间,然后他似乎是走累了,他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地,然后坐了下去,双眼空洞。女孩用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真的看不见,可他不应该听不见,她重复了一边:大叔,你能给我们一个罐头吗? 那个大叔依然全无反应,女孩很是惊奇,她试着将手伸往他的行礼,那里还有为数不多的罐头,看着他吃空的罐头横七竖八地在他的行囊中躺着,女孩试着拿了两个罐头,她还故意发出了一点声响,那个大叔就像没听见那样呆坐着。 女孩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女孩拿起了罐头,她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她没仔细翻,她拿了2个,一个是黄桃罐头,一个是熏肉罐头。然后她一边后退着,一边观察着那个男人,生怕他追上来。 男孩远远地看着。 女孩兴奋地向他展示,她说:他给了我们两个。 男孩有点不敢相信,事情顺利地无法想象。 他说:姐姐,他真的是给我们的吗? 女孩心里撞击了一下,她神色闪烁地说:是的。是他给我们的。 男孩探头看了看那个人,他说:我觉得不像,他不光看不见,我怀疑他也听不见。你是不是自己拿的?是不是? 女孩被弟弟问地无从遁形,她不习惯撒谎,她说:是的,我自己拿的,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拒绝。 男孩摸了摸那两个罐头,舔了舔嘴唇,他很饿,也许他应该默许姐姐的做法,他们没有伤害那个人,只是拿走他的一部分食品,但是他竭力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姐姐,他一定是被上帝祝福的人。如果每个人都像我们那样拿走他的东西,他不会活到现在,那些东西也许是他的亲人为他留的。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而我们却看得见,还听得见。 女孩手里的罐头沉甸甸的,她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还给他? 男孩后退了一步,使劲咽着口水,好像在抵制诱惑,他点点头:是的。 女孩说:他吃光了东西也会饿死的。你看他就像一个神经病人,痴呆人! 男孩说:姐姐,我们不能欺负比我们弱的人。 女孩有些生气:我们没有欺负他! 男孩据理力争:可我们在偷弱者的东西。 女孩:我没有偷。 男孩: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拿走别人的东西就是偷! 女孩蹲坐在地上,打算开罐头,她心烦意乱,她只想吃东西,她说:你可以不吃,可是我必须得吃东西。 男孩说:如果你吃了那些东西,你就不是我的姐姐,我们分开走! 这是男孩说的最重的话,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女孩抬起眼睛,从下往上望着瘦小的弟弟,她开启罐头的动作僵硬在了那里,她说:如果我吃了这个罐头,你就要和我决裂? 男孩有些害怕,但是他还是很有骨气地点点头。他说:如果你因为饥饿而偷取比我们弱的人的东西,以后你还会因为饥饿而吃人,爸爸说要让我们做一个好人,好人不偷东西。 女孩说:就算我们饿到快死,也不能吃偷来的东西? 男孩说:是的。不能吃。 女孩说:蠢货,道德不能让你活得更久。 男孩说:但是拥有道德比丢失道德活着更有意义。 女孩愤愤地起身,她将那两个到手的罐头拿了回去,放回了那个人的行李上,她背着背包,带着口罩,一言不发开始去翻找食物,男孩紧紧跟着她。 女孩气鼓鼓地回头。 男孩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 女孩说:我不是因为你说得对才还给那个人,而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有体力,还有能力自己寻找食物,而他不能。同情心不能让你活下来,我讨厌你的同情心,非常讨厌!我很想揍你! 男孩怯生生的,他说:如果揍我能让你觉得好受,或者不再讨厌我的话,那你就揍吧,从前爸爸暴躁的时候也揍过我们,你记得。 女孩觉得很难过,她也不想抛弃道德,可是当饥饿和死亡摆在眼前的时候,要坚守道德是一件多么可笑且艰难的事。女孩说:那些坚守着信念的人大多数都死了。 男孩说:所以我们更要活着。 女孩说:我想爸爸。 男孩说:我也想他。 女孩说:你真的会离开我? 男孩说:不,我们不分开,我们要一直做好人。 女孩说:好,我们做好人。 男孩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 女孩说:我也一样。 男孩说:我只能在梦里和爸爸说话,可爸爸总听不到我说的话,他距离我越来越远。 女孩说:我从来不会梦见爸爸,我不做梦。很久没做梦了。 姐弟两人又吃了一片复合维生素片,喝了点盐水。 女孩捡到了一张废弃的报纸,她随便看了看内容,没什么有用的,她到了公交站台上,看到了一张小镇的地图,她在上面浏览着建筑的名字,她必须得有目的地寻找,什么地方更有可能找到食物? 民居里面他们翻找了二十多家,没有什么收获,大型的超市、便利店里基本都是被洗劫过的。她们还去过幼儿园、福利院、学校,最后锁定了几家食品公司,有一家是生产海产品的,有两家是生产肉类等休闲零食,可是这些公司大多数因为环境的问题而提前搬离了这里,库存恐怕会什么都没有。可是那个人又哪里来那么多罐头呢? 女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跑了回去,那个人还在那里坐着,傻呆呆的,她拿起一个罐头,上面写着艾弗里商贸有限公司,没错,商贸公司也有贸易食品的,而且他们不容易被人们联想到,她很振奋,她对着那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人说:“谢谢你!” 她在公交站广告牌上的地图上找到了那家公司,真的有这家公司,女孩激动地对男孩说:弟弟,我们有希望了!我们可能有吃的了!这不能算偷!我们有救了! 第38章 站台的橱窗上满是灰尘,女孩用手一擦,那些透明的塑料散发出一种明亮的光泽。里面镶嵌的地图虽然被保护着,但是也没能逃脱岁月的痕迹,淡蓝的底色上已有水渍渗入,到处都是蜿蜒的发黄印痕,地图上的一层封膜已经在温度的炙烤下凸起,上面的字迹有一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女孩瞪着眼睛,在芝麻那样大的文字上找到了那家公司的名字! 女孩兴奋地说:弟弟,我找到了,真的有那家公司!我们有希望了!我们可能会找到吃的! 男孩那灰暗的表情也有了一丝生气,他用袖子擦了擦站牌上那模糊橱窗,那张地图又清晰了一分,但是更清晰的是他印在塑料板上的身影,他说:在哪,快指给我看,快点。 女孩用手指指着那个地方,她说:就是那,看到了吗,距离这里三站的路,就那里,我们只要顺着这个站牌走,就一定能找到那家公司。 男孩顺着姐姐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了,那家公司在地图上就是一个点,他的手指不断在橱窗上摩挲着,仿佛摩挲着一颗珍珠,他说:那里真的会有罐头吗? 女孩说:不知道,但是我们总得去看一眼,比我们盲目乱找要好很多。 男孩点点头:那我们赶快走吧。 于是姐弟两人推着那个生锈的推车一路小跑着奔向他们的目的地。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吃到东西。 姐姐跑在前头,弟弟紧跟在后,他们跑得衣服在身上飘荡,背包在身上激烈晃动,然后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女孩拦住了弟弟,在每个转弯的路口,她都会探出头去小心张望一下,她可没有忘记从前吃的亏,虽然看起来没有人,但是什么时候冒出人来可是躲闪不及的。 她压抑着心内那种激动的情绪。 她看到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有晃动的人影,那兴奋的情绪立刻被恐惧所替代,这是父亲离开以后她第一次遇见生人,而那些人的影子看起来有好几个。 男孩觉得姐姐的脊背僵直,他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怎么了? 女孩形色恐怖地说:有人来了,我们得换一条路走,快,快跟上我! 男孩很配合地点点头,他说:你带路吧,我一定会努力跟上你。 女孩的记忆力不错,她看过的那条路,周边有几条岔路她在脑海里都记得很清楚,她只要小心地走,就不会和他们碰上,还好这里雾气弥漫,视野受到了阻碍。 她带着弟弟就在他们的正前方迅速窜到了对面的马路附近的一条小道上,然后他们拐弯了。就在那些人的脸庞从雾气中渐渐浮现,慢慢清晰的那一刻,他们消失在那群人的眼前。 那些新来的“猎食者”是一个团伙,他们有着五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那双眼睛都和饿狼一般咕噜噜地转动,在这个迷蒙的小镇里,那样的眼睛仿佛都能发出绿光来,他们弯着腰,拿着武器,戴着口罩,脚步很轻,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搜索,他们会吃他们抓到的一切。 领头的男人头发上剔了一个Q字母,他们叫他Q,他敏锐地阻止了身边的其他四个人前进,他锐利地往前凝视了一会,他觉得他看到有什么往眼前一闪而过,可是他没有看清,雾气太大。 他做了一个很利索的手势,他身边的四个人两个人一组就分开了,那个男人他的脸庞细长,五官深邃,梳着一个很个性的胡子,长胡子就像辫子那样被他绑在下方,一直延伸到他的咽喉,就像一把倒悬的匕首,他穿着黑色的背心,布满口袋的军绿色长裤,手臂上纹着一只狰狞的海怪。 他和他的纹身一样让人生畏,他的腰际别着一把铁灰色的手枪,还缠着明晃晃的一圈子弹。那些子弹也许是自己配置的,很粗糙,但是绝对能杀死人。他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上的尘土,然后他发现了一些足迹,他的眼睛冷静地凝望着白色的雾气,仿佛他能透过那些白色发现什么。 他拿出插在背包上的钓竿,和一根透明的绳子,他轻轻地将绳子套在了钓竿上,做成了一个圈,他跟随着地上的足迹来到了一堆乱石堆前,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尼龙袋里倒出一些腐臭的烂肉,这些肉是他从尸体上割下来的,他做完之后,潜伏了下来,一动不动。 不一会,乱石堆里爬出一只巨大的蜥蜴,它约有1米多长,头似蟒蛇,四肢和尾巴似鳄鱼,灰色的皮肤,长舌不断往外吐,它很谨慎,在洞口探出头好几分钟才慢慢往外爬,它嗅到了腐肉的味道,它抬着头似乎在听动静,然后它一点点靠近腐肉,这种蜥蜴吃腐肉口腔里有许多细菌毒素,因此凡是被它咬伤之人必死无疑。 Q的绳套穿过这迷蒙的雾气,慢慢接近巨蜥,他是一个优秀的猎杀者,他具有足够的耐心和小心。巨蜥开始吃肉,绳套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移动,这个过程他的手都没有抖动一下,他的眼神非常专注,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事收起了竿子,巨蜥发现了,它带着透明的绳索用一股巨大的力量窜回巢穴。 Q死死拉住竿子,身体被掀翻,他摔倒在地,满身尘土,他用脚抵着乱石堆,他的身体一点点被拖动,巨蜥垂死挣扎它拼命往里钻,可是脖子上的绳子越抽越紧,男人咬着牙,死不松手,十分钟之后巨蜥停止了挣扎,男人将它拖了出来,然后他就地剥皮,砍头,将巨蜥处理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处理完之后,他将巨蜥的肉装入干净的塑料袋背起带走。 埃里克和伙伴坦克一起寻找食物,他是在路上遇到Q的,当时Q被那种植物缠住了,埃里克帮忙砍断了触须救了他一命,所以Q将埃里克收归到自己的团队当中,可是埃里克很害怕,身为一个孩子,他最容易被抛弃,他不信任他们,因为他们吃过人。 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吃掉他,他在团队中属于弱势群体,他被分到的食物也是最少的,属于下脚料的部分,他吃不饱,如果遇到食物很少,他们就不会分给他,跟着他们的那些日子,他每天战战兢兢,他不敢说要脱离队伍,每一次他们没有找到任何食物的时候他都很担心,因为那些成年人看自己的眼光就像看着一只烤熟的乳猪那样。 可是不得不承认,如果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他是活不到现在的,他们总能找到吃的,所以埃里克也抱着那种侥幸的心理,他怕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又害怕被他们伤害。 Q虽然是领头的,但是这种地位来源于找到食物的数量和技巧,除了Q,坦克、格林、爱伦他们三个人同样有话语权,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尤其在缺乏食物的时候,他们几个经常会争吵甚至动刀子。上一次动刀的时候,Q杀了非比,后来实在没吃的,他们就吃了非比。 坦克说:臭小子,你就在外面呆着,如果你敢跑,老子就会逮到你,扒了你的皮。 埃里克装着一点都不害怕,很横的样子说:得了吧,你这臭脚,Q一定先扒你的皮。 坦克用拳头拍着胸口,他的衣服敞开着,头发和胡子都夹杂着白,很短,但是他很强壮,他说:Q,我才不怕他。我和格林、爱伦都看他不爽,他杀了非比。我们三个联起手来要他的命,轻而易举。 埃里克嘲讽地说:可你们也吃了非比。 坦克说:那可不一样,他已经死了,不吃浪费。 埃里克又说:格林和爱伦也未必和你一条心。 坦克摊了摊手:这句话你倒是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现在相安无事。只要有东西吃,我们可以彼此容忍。至少我们人多遇到其他人我们不吃亏。 其实埃里克最怕的就是坦克,每次饿到受不了的时候,坦克总会用垂涎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坦克心里在想什么,埃里克犹豫着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宰了坦克。坦克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那样,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打架,一冲动就会杀人。他对他充满畏惧,连睡觉的时候他都不踏实。 一旦人吃过人肉,那么接下来他再吃人肉就会无所顾忌。吃一次也是吃,吃两次也是吃。 埃里克暗暗想过很多,他如果要继续呆下去的话,坦克最好除掉,他紧紧握着裤兜里的武器,他就站在坦克的背后,幽幽看着他到处在翻东西,他一点点靠近坦克,他一直没有勇气实施,如果他有一把枪就会好很多,可是他没有枪,而坦克却有。 埃里克那满是雀斑的脸阴沉沉的,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小镇雾气弥漫,他杀了坦克之后就可以拿走他的枪,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他会脱离这个团队逃跑。埃里克几次将手伸进裤袋,手心里都是汗水,他距离坦克越来越近。 坦克在冰箱的投影中看到了埃里克就在他的身后,他神情恐怖。 坦克猛地回头揍了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然后他拔出了手枪,指着他的脑袋咆哮道:小兔崽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讨厌我,你恨不得我死,你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拿刀?你想着从背后偷袭我是吗? 埃里克牙齿被打断了两颗,他满嘴鲜血,疼得直不起腰来。他仰面躺着,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坦克揪着他的衣领,他非常生气,他真想一枪崩了这个企图谋杀他的臭小子。 埃里克说话的时候嘴里都漏气,他忍着疼痛,颤抖着从裤袋里伸出来,他说:我发誓,我没有拿刀,我只是想给你一颗糖吃,我还有两颗糖,在他们面前我不敢拿出来,不够分。 坦克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果然是糖。 第39章 埃里克满嘴血,他忍着痛笑了笑说:你就当我是刻意在讨好你吧,我一直害怕你会吃我,所以我想给你吃一颗糖,也许你会改变对我的印象,当然我知道这微不足道。 坦克拿起他手里的一颗糖,那是一颗普通包装的糖,然后他摸了摸他的裤兜,里面并没有刀,他问:你哪来的糖? 埃里克说:是妈妈留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但是我想不吃掉也要坏的,不如吃了。 坦克放下了手枪,踢了他一脚,说:臭小子,算你命大,起来。 坦克拨开糖塞了一颗到埃里克的嘴里,见没事之后,剥了一颗给自己,糖很甜。 埃里克坐了起来,他靠着一张矮脚柜子,刚才他被打倒在地蜷着身子的时候,他迅速将口袋里的刀腾了出来塞入了柜子底下。他浑身汗涔涔的。他就知道坦克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坦克心情不错,他说:一颗糖别想贿赂我,一会你去那边找,如果找不到吃的,老子照样吃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如果你敢离开我的视线,下回让我遇上就给你吃一个子弹!你每隔一分钟就要喊一声,我在这里,听到了吗? 埃里克战战兢兢地离开了,他很害怕,走到外面的时候还时不时看看自己是否能看到坦克,也许坦克心情不好会一枪打爆他的头,坦克穷凶恶极的时候,见到活人就会开枪。 埃里克看到了一个赤膊的男人垂首坐在路边,他就像雕塑那样不会动,风吹动的时候,他的头发会动,埃里克慢慢靠近那个人,因为他很瘦,很黑,就好像坐在那里碳化了一样,要不是他的肌肤上有着晶莹的汗珠,他已经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埃里克看到了很多空罐头,他小心地靠近,在做这件事前,他还往屋里看了看坦克,那个大家伙还在努力翻东西,他将屋子翻得一团糟。 埃里克大声喊了句:我在这里! 然后,他捡了根棒头,戳了戳坐在那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抬起头来,眼神却是没有聚焦的,他感到有人在戳他。 然后他发出咿咿呀呀的古怪的声音,他是个哑巴? 埃里克,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确认他看不见。 那个人忽然有点变得小心了,他觉得有人在碰他,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用手摸自己的行李,他翻着罐头,一个又一个,都是空的。 最后他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罐头,他将罐头递了出去。 可是却没有人伸手接。 埃里克将他剩下的罐头都翻了出来,他翻到5个,而那个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埃里克又喊了声:我在这里! 然后他踮起脚尖看了看坦克,他没有看向他,埃里克见四下无人,连忙开启一个肉罐头,他拼命往自己嘴里塞,他吃得打嗝,连汤汁都没剩下一滴,他偷偷吃掉了一罐。然后他趁机把另外3罐藏了起来,他在花坛那里挖了个坑将罐头埋了起来,然后留下1罐交差。 埃里克做完之后,他喊:坦克,我找到了一个罐头。 坦克一听飞跑出来,一把抢过罐头,是鱼罐头,他问:你哪里找到的? 埃里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呆傻的人,他说:他那里,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只有一个罐头了。 坦克看到了那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他上前将他手里的那个也夺了下来。坦克强调:是两个! 好吧,埃里克本来想给那个人留一罐的,但是一罐也不能让他活得更久。 那个人感受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被夺走了,他露出很害怕的表情,但是他没想逃走,他也不知道往哪里逃,他在这里小镇里一直绕着圈,他一直吃着罐头。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罐头已经没了,他有一点不知所措,尽管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他也许在期待着死亡。 埃里克觉得他很可怜,他说:你会杀他吗? 坦克说:算他好运,有两个罐头,不然今天我们带他回去烧烤。 埃里克松了口气,他很瘦,也许他吃罐头也是省吃俭用,他奇怪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罐头,并且在现在才被抢光。他有点后悔自己藏起了两个罐头,但是他真心不想还给他,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如果他脱离了那个团伙,他必须得有吃的东西来度过最艰难的几天。 埃里克和坦克离开了,那个人等了一会,双手又开始摸索起来,他将空罐头一个个扔掉,最后他的行李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很悲伤,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守着一个空篓子,他抬头望着天,他除了摸索,只有抬头他知道上面是天空,虽然他摸不到。 他一直都活得很安静,这个世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味道。当然还有寒冷,和热,风和雨,那浑浊的空气,他会咳嗽。别人没有杀他,他想,可是他希望别人可以杀他,而不是慢慢饿死。 ※※※ 女孩凭着印象找到了那家公司的附近,但是她一直没有发现艾弗森商贸公司的标牌,所以她不知道哪一座建筑才是,刚才的那些人影让她很紧张,有好几个人进入了这个小镇,他们总会遇上。 女孩紧握步枪,然后让弟弟准备好刀子,如果不小心正面遇上了就只能拼命了。 男孩问: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吗?应该在这里吗? 女孩很肯定地说:一定是这里,相信我。我们再找找,越难找越对我们有利龙武之祖。这意味着别人也不容易找到。 女孩的眼睛从高到低搜寻着,建筑的高处被雾气遮挡,她看不清楚,她感到很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眼前有一幢十几层高的商务楼,她将推车推了进去,藏在楼梯的下方,既然是商贸有限公司也许就在写字楼里,她这样想。 她的心扑腾着,然后浑身冒着热汗,男孩没有他那么紧张,他四处在楼道附近转着,他指着那个牌子说:姐姐,快看,那个似乎就是艾弗森商贸有限公司,它在七楼。 女孩看到了那家公司的名牌,果然是在写字楼里。 女孩抽出了那家公司的牌子,然后将上上下下的都拿了出来,塞进了他们的推车里。 男孩问: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女孩说:也许还有别人会找到艾弗森商贸有限公司。我们必须确保在我们抵达的时候不会有别人同时抵达。 男孩点点头,他说:姐姐,你真细心。 他们带上武器和背包,沿着楼梯一层层爬了上去。 男孩想说话,但是走廊回声挺大,女孩制止了他说话,她说:也许上面有人。 男孩说:我觉得不会有人。 女孩说:还是小心点好,如果有人,你先跑,我有枪,如果他们敢追上来,我就开枪! 男孩点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怀揣着忐忑、希望、恐惧一级级往上走。 上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空气有点凝滞,他们虽然戴着口罩,也感受到那股让人不太好受的气味。 他们来到了七楼。 那家公司透明的玻璃门并没有上锁。从外面可以很明显看到里面的办公设备。 女孩轻轻推门进去,这家公司看起来不大,里面确实没有人,但是各种设备和用具都保存完好,没有人明显翻动的痕迹。 男孩对着复印机好奇地看着,他说:这是什么机器? 女孩说:它用来复印。 男孩哦了一声:是把一张纸的内容复印到另外一张纸上吗? 女孩说:对。 男孩又摸了摸传真机,他将话筒放在耳边听,他说:这是电话吗?我在书上看到过。 女孩说:它可以用来打电话,但是现在它根本没用。 女孩将一个个房间的门打开,她转了一圈有点不甘心,她说:弟弟,这里是办公中心,他们一定有仓库。 男孩在传真机附近的办公桌上找到一张理货单,他说:上面写着各种罐头的进仓库时间。 女孩将头凑了过去,没错,他们确实有仓库,可是仓库在哪里? 女孩到处找他们公司内部的机构图,终于她在墙壁上看到了部门图,一号到三号仓库被安排在了这桩楼的西侧一楼地下车库。 于是他们又找到了地下车库,那个位置非常难找,他们找到了东侧、南侧,但是没有发现西侧的入口处。女孩思索了一下,这个位置一定靠近路边方便装卸货物,她看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入口处上方有个圆形的痕迹,但是那里的指示标不见了。 女孩推测了位置,也许这里本来指示的是西,里面黑洞洞的,她让弟弟带着推车在暗处躲着,自己则进入查看,果然,这里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地下停车场,里面只有少数几辆废弃的汽车。 她看到了一排橘色边线的房子,用手电筒照耀的时候橘色反射出鲜明的光,也许那里就是仓库,她在仓库外边转了几圈,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女孩试着推了推仓库的门,推不开。外面上了锁,但是锁眼被打坏了。 她费力打开了门,用手电筒照了照,她震惊了,这里居然全是的罐头,金光闪闪,她半天合不拢嘴,罐头已经一半被搬空,还剩下一半。 噢,天呐,女孩忘乎所以,她呼喊弟弟:阿勇,快进来,快! 男孩看到姐姐的手势,推着推车进去了,他站在她的身边,嘴巴也张大成了O字形。 然后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扑了进去,抱着罐头在地上打滚,天呐,那么多罐头。 他们两个都来不及打招呼,就拆了一个,不管是什么,直往嘴里倒,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然后边笑边迫不及待地将嘴巴塞得鼓鼓的。 弟弟吞咽的时候还卡住了,姐姐慌忙帮他拍脊背,他们吃了很多,不同口味的,直到觉得肚子很撑,然后躺在那里,满足地笑。 这个过程也就持续了十几分钟,女孩最先警惕起来,她说:弟弟,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男孩有些不愿意,他说:姐姐,我真想把家安在仓库的边上,然后再也不走了。 女孩对于这一点十分清晰,她说:不行,我们不能呆在一个地方。这里空气不好,呆久了会生病!我们必须得继续走,继续向南,爸爸说要找到有绿色植物的地方,找到有阳光和射入的地方,人才能活。 男孩说:姐姐,我很累,想好好吃几顿,这些东西我们又带不走,求你了,我们多呆几天吧。 女孩看着那么多罐头,她说:好吧,最多呆两天。我们可以带走一部分罐头。 男孩很高兴,他说:那我们这两天就呆在这个车库里好不好?我觉得这里很隐秘,不会有人找来的。 女孩有些不放心,她说:我们不就找来了。所以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他们将推车里都尽量装满罐头,然后还在背包里塞了一些,看着仓库里还有许多罐头,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女孩回到写字楼将这家公司的名牌又插了上去,也许有其他人也需要这些罐头。 他们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 也许对他们来说,没有食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比如轴承厂。 那里到处都是铁锈味,机器好几年没有运作了,布满了蜘蛛网。厂房上面涂着蓝色油漆的铁皮已经松动了,稍稍起风就会发出刮擦声,还有滴滴答答细密的沙子撞击声。 他们在一个车间里安顿下来。 男孩问:那些人会找到这里来吗? 女孩说:不知道。应该不会,因为这里都是机器和零件。 男孩似乎还是不放心,他说:也许也有和我们一样想法的人。 女孩说:和我们一样想法的人一定都不想惹麻烦逆袭吧,匹夫全文阅读。 他们躺在一起看着小推车上满满的罐头,很满足。 男孩说:一定是爸爸在保佑我们。 女孩没有接话,她拿出那颗美丽的水晶兰,给它浇水,她觉得有一点遗憾,这颗植物并没有她想象地那样顽强,它有点萎靡,那透明充满水分的植株体,现在看起来色泽暗淡,松弛。它真的种不活吗?女孩叹了口气。 男孩探出头安慰道:也许它还没适应。我觉得可能是水浇太多了。 女孩说:好吧,那我们试着别频繁浇水。 男孩拿出许多书来,他笑着递给姐姐,说:睡不着的话,看书吧,从前爸爸总在深夜里看书,我说他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他原本也知道的并不多,是书告诉他的。 女孩看了眼男孩的书,其实她并不喜欢看书,她说:可是后来爸爸不怎么看书了,书中的东西不全都是对的,书不能告诉我们怎么识别坏人。 男孩见姐姐不太愿意看书,就凑近她,说:爸爸是没有时间看书,他生病很长时间了,但是他鼓励我们看书。 女孩拿起一本生存手册,里面有怎么捕捉动物,她看了一眼,其实她以前也很相信这种东西,但是真的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说:好吧,我有空看看,但是今天能不能不看,我很困,想好好睡一觉。 男孩说:好吧,你先睡。我会放哨的,现在还是白天。 女孩侧过身睡觉,她放松了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男孩背靠在机器上,步枪就在他的身边,这把枪他用过一次。 他抚摸着枪身,手里还拿着动物百科全书。 仓库里的光线很暗,男孩看得有点眼疼。 他打着哈欠。 突然,嘭一声空旷的枪声响彻云霄,男孩浑身一抖,书都掉到了地上。 他被惊吓得睡意全无。 他听到了人声,隐约的呼救声。他将毯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他告诉自己没有听见,不要管闲事,他浑身震颤,他用毯子将头一并裹住了。可尽管如此,他的耳朵里还是会传来那种生命处于恐惧状态的呼救。 声音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应该距离他们并不远,姐姐睡得很沉。 男孩又将头探了出来,就像一只蜗牛那样,他屏息听了一会。他看了一眼放在身边的枪。 他伸出手握住了它,他的喉咙上下一滑。然后他又沮丧地松了手,他不应该出去。 他不敢出去看一看。他的手一直抓着裤子,他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 他的手越揪越紧,着了魔一般,心底一直有一种声音在催促他去看一看,他有枪,他不用怕,他不愿意一直躲在爸爸的身后,爸爸死了之后,他就躲在姐姐的身后,他连和她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姐姐吃了那个人的罐头,他一定没有勇气真的自己走。他有点瞧不起自己。 他拿起了枪,毯子从他身上滑落。他也能自己去看一看,他咬着嘴唇,偌大的步枪被他拿着有点滑稽,他费力地拿着,好吧,艾勇,你应该像自己的名字那样充满勇气!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亡。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他听到呼救,却不敢出去看看。 第40章 男孩握着枪,刚刚站起了身,他又犹豫了一下,他听不到声音了,他的眼睛望着仓库那明晃晃的出口,大门就像整个探照灯那样,他有点迷茫和晕眩,也许是吃得太饱了,他有点犯困,并且行动迟缓。 他挪动了几步,又静静听了听声音毒宠冷情娇妻。他又有点不想出去了,如果爸爸在,他一定不会管闲事的,男孩内心的胆怯压倒性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是那么弱小,他是残疾人,他们只有三颗子弹,他没有能力帮别人,也许他帮忙的人也吃过人,说不定也是坏人。 男孩想着,又悄悄坐了下来,他低着头,看着姐姐瘦弱的脊背,他想如果是姐姐的话,她会怎么做呢?他不知道,他琢磨不透姐姐的想法,姐姐一定不会出去的,她甚至都想窃取比她弱小的人的食物,更别说是从别人的子弹下救人。 男孩抚慰着自己,也许再弱小的人心里也有一个英雄的梦想,他渴望帮助别人,可是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和能力,爸爸没有教他用勇气去伸张正义,爸爸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正义。爸爸还说,这个世界你所要坚持的勇气不是让你什么人都可以救,而是要有勇气装着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男孩心里非常忐忑,他知道如果此刻他出去了的话,他一定会后悔,但是他也知道不出去,他也会后悔,因为他是多么渴望自己强大到可以藐视一切,可是他不能,他永远都不可能强大,他看着自己的一条细腿,就算他有足够的食物,他能成年,他也不可能打得过别人,甚至女人。男孩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很难过。 女孩翻了翻身,她睁开了眼睛,黑黝黝的,她犀利地盯着弟弟,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孩起身,裹着毯子坐到了弟弟的身边,她用毯子把自己和弟弟都裹住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女孩说:我们刚才听到了枪声,但是我们没有出去。 男孩很惊恐地看了眼姐姐,在不太敞亮的空旷的仓库里,就算他们小声说话,那种声音也格外清晰,带着一点点回音。他羞愧地低头:是的,我害怕。 女孩说:如果你出去了,你可能帮不了别人,还会搭上自己。 男孩说: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没出去。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出去。 女孩说:你凭什么?你的力量,武器,还是机智? 男孩说: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心里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算我很渺小我也要出去,有时候我觉得很憋屈,我很想冲出去死掉,就算帮不了别人,我觉得这样死掉也是好的。 女孩说:那你为什么不出去? 男孩说:我……我怕死。我……我是不是很矛盾?你会看不起我? 女孩说:我一直都看不起你。真的。 男孩窘迫地不知道干什么。 女孩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惜男孩只顾着低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男孩紧紧握着拳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女孩紧紧揉住了他的肩膀,她说:你知道爸爸死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男孩的眼睛忽然放出一种激动的光来,他看向女孩,迫切地说:他说了什么? 女孩说:他说,不要救人。女孩若有所思。 男孩微微张大了嘴,他说:我不信,爸爸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却轻易告诉了我。 女孩说:你不是任何人。是爸爸说的,不要救人,你最听爸爸的话。 男孩将信将疑:爸爸真的这么说了吗? 女孩说: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男孩噢了一声,他沉思,他生病了,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 但是既然是爸爸的遗言,男孩刚才的愧疚就少了许多,爸爸总是对的。 女孩说:你睡吧,有什么危险我会叫你。 男孩点了点头,他紧紧靠着机器,这让他有安全感,他躺了下去。 女孩拿起生存手册,她想要做一把弓箭,她翻了一会,觉得太难做了,也许她应该留意那些收藏冷兵器的店铺,这样她就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弩或者弓箭,子弹总会没有,可这种远距离射杀的武器或许可以捕捉到猎物。 女孩替弟弟盖好了被子,她叹了口气。 她说谎了。 自从爸爸死去之后,她才感觉到这种没有明天的事实是多么可怕,只是从前爸爸都挡在他们的面前,他就像灯塔,一直照亮着他们前进的路。不管多么艰难,他们都能感受到爱和相互依存的巨大力量。 如今,不管她愿不愿意,爸爸的希望之火,都必须由她来传承,他们就像火炬运动员那样,从一个人的手里传递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等男孩熟睡,女孩拿起枪,悄悄起身,趁着天还没黑得看不见,她先将仓库的周围巡逻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然后她走到了工厂的大门口,那里的两扇大铁门大开着,他们进去的时候就没有关上。 风有点大,地面上的尘土卷着塑料袋四处刮擦,飞撞。铁门被吹动嗙一声合拢,然后又被吹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女孩将铁门关好,固定住,她站在围墙里看着外面死气沉沉的街道,能见度并不高,她一直想着那几个进入小镇的黑影,他们也是幸存者,并且也在这座小镇里。 她决定第二天就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女孩回到仓库,见到弟弟一个人坐在那里,孤独无助,眼里有着深深的恐惧,她吓了一跳。 男孩见姐姐走进,他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我做了噩梦,醒来看不到你。 女孩说:真没用,我只是出去检查了下周围的环境。 男孩说:不,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我不能再失去你。 女孩说:你不会失去我的,你做了什么梦? 男孩说:记不清了,乱七八糟的,梦里有爸爸,有你,还有我们饥饿的时候那种感觉,我被饿醒了,可是醒了之后发现自己不久前才吃过东西。我还梦到吃过的那种植物,它们张牙舞爪地遍地都是,我们都没处落脚。 女孩说:那都是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我们有一个推车的食物,还有星际章鱼这种植物早已经被炸成废墟了,我们亲眼看到的。 男孩悲观地说:是的,它们都被炸成废墟了,可是谁知道呢,这么小的孢子也许还能活。 女孩没有接男孩的话,她知道弟弟总是爱幻想,自己吓唬自己,他胆小但是心眼挺好,她说: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走了好多年,地图上来看,所谓的边界距离我们应该不太远了,也许再两三年我们就可以走到。 男孩毕竟小,他很快被姐姐的话题给吸引了,他开始兴致勃勃地问:再两三年我们可以走到边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女孩拍了拍他的头:睡吧,我们走得快一点就会很快知道真相了。 男孩被鼓舞了,他很期待第九区的外面是什么。 爸爸说第九区的外面会有很多绿色的植物,那里阳光会透过云层,天是蓝的,天上有鸟飞,梅花鹿在吃草,成群结队的野牛在奔腾,女孩想象着那个样子,爸爸临终前说的就是这个,他说这是一个秘密,让她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要让她亲眼看到,然后等到她看到的时候才能告诉弟弟。 爸爸从前可没说过,但是他一直很有希望,也很执着,女孩想也许爸爸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只是他来不及走到那里,所以必须由她来肩负这项神圣的使命。也许爸爸根本就在说谎,可是爸爸从来不欺骗他们,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都以此为目标。 那一天女孩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梦里,他们一家人都欢聚在一起,有妈妈、爸爸还有外公。梦里她见到了她喜欢的人诺丁,诺丁笑着送了她一朵花,然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她还梦到张蒙在揍诺丁,她凶恶地扑上去帮助诺丁,张蒙嘲笑她是野耗子,她很生气,可是转眼,她又看到爸爸和张蒙在一起聊天,他们很聊得来,然后一切都模糊了…… 她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梦,但是她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最好的梦。 第二天他们醒过来的时候,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出发了,女孩的手表显示才早上4点50分,他们打开了铁门,然后确认没有人之后和弟弟一起推着车悄悄出发了,他们起得很早就是为了避开其他人,虽然天还很暗,但是已经能看得清楚路线了。 女孩决定穿过这个小镇,然后走另外一条路线,她可不想回到那条公路上去,虽然他们回去的时候还能再看爸爸一眼,也许另外一条路也会遇上人,但是他们总得选择一条路走,她只是希望不要和那群人遇上。 他们在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四处乱走拖着竹箩筐的人。 只是他的筐子已经空了,女孩和男孩相视一眼。 男孩说:他们一定拿走了他的东西。 女孩点点头。 男孩说:我们给他一点吧? 女孩说:我没意见。 于是男孩把推车上的罐头放了许多到他的筐子里。 他拉住了那个聋哑人的手,那个人害怕惊慌极了,男孩拉住他的手慢慢摸到了罐头。 那个人镇定了下来,摸到了很多罐头,他的眼泪夹杂着脸上的灰尘,难以置信却又很释然,他的表情复杂,没有人能读懂。 男孩说:祝你好运。 女孩说:他听不见。 男孩说:他是被上帝祝福的人。 女孩说: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得过且过,我们帮不了他。只能祈祷他不会被人抢走食物。 男孩说:一定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给他吃的。不然他不会活到现在。 女孩说:也许。可也有人拿光他的东西。 男孩有点伤感,但是也很无力。他说:我们走吧。 女孩说:走吧。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然后停住了。 有个人匍匐在地上,满地都是鲜血,腿肉都被割去。 男孩发了一会愣,然后他失控地扑了上去,扑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他情绪激动,眼泪瞬间爬满了整个脸庞,女孩从来没有见到过男孩这样的表情,就算是父亲死的时候,他也没有那样悔不当初。 女孩看了眼血泊中的人,一个老人,她并不认识。 第41章 男孩跪倒在尸体边,眼泪一滴滴落进灰尘里,他呜呜啊啊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似是忍着却又忍不住,他低着头,头快磕到了地上,然后他一下一下用头撞击着地面。 女孩吓坏了,她慌忙放开了手推车,阻止了弟弟这么做,他一直清醒不过来,女孩扇了弟弟一个巴掌,这是她第一次打他,一掌将他掴到了地上。 男孩捂着脸,他觉得火辣辣地疼,他瞪着姐姐,那个一直和他吵架的姐姐第一次动手打了他,连爸爸都没有打过他!男孩稍微有些终止的眼泪再次悄无声息地滑落,他愤恨,他悲伤,他咬牙切齿,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冷冰冰且镇定地看了他一眼,她说: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老人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像个女孩那样哭泣!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男孩从地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他的肩膀止不住地抖,他冲着姐姐大声说:“我不会离开他!我要帮他报仇!”他被愤怒冲击了大脑,他将自己没有及时跑出来看看的那种懊悔之心都倾注在了为了他复仇这个极端的想法当中。 女孩拿下了身上的背包,放在了推车上,拉扯着男孩的背包也扔在推车上,她伸手再次掌掴弟弟,却被他给拿住了手腕,女孩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弟弟愤怒起来的力量。可是她依然轻蔑的一脚踹了他。 男孩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他倒下滑行的时候,灰尘从地面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喷射般的力量,他被呛地连连咳嗽,一条细腿让他一直站立不稳,容易被推倒。 女孩扑上去骑在了他的身上,她凑近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你这白痴!他已经死了!你凭什么为他报仇?你连我都打不过,你凭什么?凭着你那条跑不快的腿?还是我们那可笑的三颗子弹,还是再赔上我们两个的性命? 男孩紧紧抓着姐姐的手,试图扯开她,他的表情脆弱而又悲痛,他瞪着眼珠子,他被姐姐说的哑口无言,他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他怯怯地说:可是他救过我的命,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和他的女儿用米汤救回了我,那是他们唯一的食物,可我喝光了他们的食物。 女孩从男孩身上起来,她放开了他,然后拿起自己的背包背上,她说:我只知道他已经死了,这是事实。走吧,你改变不了什么。 男孩觉得很心痛,又觉得自己很无能,他什么都不能改变,他不能为他报仇,也没有救下他的性命,他用拳头揍着水泥地面,为什么好人就要这样死去?他一下又一下发泄着自己的内心的那种如火焚烧一般的煎熬,鲜血随着小石粒子粘在粗糙的地面。 他锤了一会,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庞,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姐姐的身后,那个老人死了,他的女儿也许还没死,如果他的女儿没有被抓住,一定不会让她爸爸这样躺在那里,所以很有可能他们带走了他的女儿。 男孩永远都无法忘记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老人和他的女儿,他一边走着,一边擦着泪,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在帮助人之前要权衡一下自己的能力,爸爸说不要救人,因为我们不知道救的人到底是不是好人,可是他们明明是好人,他说:爸爸没有说不能救好人斗龙狂神全文阅读。 女孩仿佛没听见,她不想横生枝节,他们带着那么多的食物,可以足够他们步行很长一段时间,她固执地往前走,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男孩跟不上女孩的步伐,吃力地跑着,他拉住了姐姐的胳膊,仿佛要被拖倒了,他说:求你了,再多留一天,姐姐,算我求你! 女孩终于停了下来,她看了眼弟弟,又四下瞅了瞅环境,见没有危险,她叹了口气说:阿勇,你跑不快,如果我们和他们冲突了,就会死。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如果你想埋葬他的话,我们可以给他一条毯子遮起来。这用不着多留一天。 男孩走到了女孩的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胸膛起伏的频率加快,他发自肺腑地说:姐姐,相信我,我保证不和他们冲突,我只想知道他的女儿是不是被他们抓住了,如果确定她没有被他们抓住,我们可以悄悄离开,我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可是他们救过我的命,爸爸一直都告诉我们要知恩图报,尤其是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一次,求你。你可以在轴承厂等我,这件事我能解决。 女孩琢磨着男孩的话,她很难相信这是她弟弟说出来的,他居然说要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刚才他还想屈从现实,她以为他揍了几拳地就算过去了。她疑惑地说:为什么?从前你也看着别人死过。爸爸说不管闲事,你不也毫无主见地跟着走了吗? 男孩舔了舔嘴唇,带着惶恐和青涩,他揪着自己的裤袋,低头说:我一直不敢做出这个决定,昨天晚上我本打算出去看看的,可是后来我依然没出去,现在我们又打算离开这里,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就这样走了,我会在以后每个日日夜夜都睡不着觉。 “因为良心的谴责?”女孩说。 男孩摇摇头,他微微低着头,然后把眼睛往上翻看着姐姐,他的样子又瘦又恐怖,但是有一点固执,他说:“我一直都不敢反对你和爸爸的决定,只要你们坚持,我都会听从你们。可这一次,我……我一定要自己做一回主。” “就因为他们给过你东西吃?”女孩问。 “是,就因为他们给我喝过米汤。”男孩很坚决,可看得出来他的这些坚决都是他自己逼迫的,因为他很害怕,一直以来他都很胆小。 女孩放眼望向迷蒙的前方,说真的,她也有一点迷失的感觉,心灵找不到方向,她不敢擅自做决定让弟弟去做那么愚蠢的事,她不想他们的旅途就在这个迷雾小镇里终结,她要实现爸爸的愿望,一直带着弟弟活下去看到希望和曙光。 女孩:如果这次我也坚持要走,你不会听我的? 男孩深呼吸了一次,他后退了几步,他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哆嗦了很长时间他才说:是。 女孩:如果你要留下来,你就自己留下来,我可不会等你。你也要留下来? 男孩又后退了几步,咬着牙关,挤出了一个字:是。 女孩:那好吧,你留下来,我走了。我会在那条路的第一个加油站等你一天。 女孩就不信,他真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去找那些人,只为了确定那个老人的女儿是不是被抓。 男孩看着姐姐推着推车慢慢走远,他就在原地呆着,拖着细腿跟了几步,眼看着女孩越走越远,他轻轻地唤着:姐姐!…… 可是女孩没有回头。 男孩焦急不已,他真的很想放弃自己的想法,追上去,他要追上去,他什么都不想管,可是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很多次都问过自己,跟着父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转身和姐姐走了相反的方向,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越走越快,他不会被她瞧不起的,他会证明给她看。 女孩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却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天呐!这个白痴真的自己去了吗?女孩拉着推车原路返回,她都没有看到弟弟。 女孩一直回到轴承厂,她将东西藏到了原来的仓库,如果阿勇回来的话,一定会先回这里,她带上枪支,检查好匕首,一头钻入了小镇,她必须找到弟弟。 她恶狠狠地骂着,她要骂他蠢货,白痴!猪脑!她怎么可能会真的丢下他?他应该站在原地等,等她回头找他,然后他可以很得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太可恶了!亲情在他眼中难道真的是那种可以说割舍就可以割舍的吗?真的是那种可以随意被抛下的吗?他就这么对她没有信心? 这种事情要去也该是她去!她跑得快!她胆大心细!难道在他眼中她就真的是那个亲情淡薄,只会瞧不起他的姐姐吗?要是让她找到,以她的脾气一定狠狠揍他一顿,这个臭小子! 女孩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她的脚被踢疼了,她龇牙咧嘴地瘸着继续行走,忽然她觉得她从未和弟弟之间有过像父亲那样深厚的羁绊,她会动手打他,骂他,会瞧不起他,和他的想法不同,因为是这样弟弟才对她没有信心吗?才会真的就这样自己去冒险了吗? 她和父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父亲对弟弟的付出的都是爱,她觉得自己没有那种强大的能量去给予弟弟那种深厚的爱,她觉得羞愧,事实上她还依然是个孩子,渴望被爱,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所有的爱,却要肩负起父亲的责任,还要给予幼小的弟弟照顾,这让她或多或少心里都充满了不安,而这种不安恒大程度上来源于她还不能肩负起那样的责任。 她以为在和弟弟分开的时候,她能够安然离去,摆脱了这个只会拖累人的家伙,她能走得更快一些,可是她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一分,因为那是她的亲弟弟,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一个她可以放心把背后交给他的值得信任的人。 女孩掘地三尺一般谨慎并且仔细地搜寻弟弟每一个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因为视线的关系,以及岔路,她久久不能找到弟弟,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她后悔不应该低估胆怯之人所爆发出来的决心。 女孩爬到了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用望远镜细细搜寻,但是街道雾气太大,远处,她什么也看不清,该死的,女孩一边骂着,一边灵活地顺着铁梯子爬了下来,她急迫地来不及踩到最后一格,就在三五格处跳了下来,落在地上,然后她换了个地方往上爬继续观察。 她看到她那可怜而瘦小的弟弟,拖着一脚残腿艰难地走在一条街道上,两边建筑林立,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另外一条街道上,她看到了一个成年人步履缓慢地挪到一座墙体边上,然后解开裤子开始撒尿。 那个男人一看装束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头顶上剃了Q字,他强壮且凶恶,高耸的颧骨上那双眼睛就像野兽一样。身上挂着各种工具,他撒完尿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很自然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的手枪,他将子弹上膛,向着男孩所在的街道慢慢走去。 弟弟再过五十米就要转弯了,只要他一转弯就会和那个男人打照面,他们两个都在向对方走去,越走越近,女孩迅速爬下来,她额头脖颈上已经不知不觉躺满了汗液,她脑海里闪过记忆中的巷道,用最近的那条跑向男孩。 她希望她来得及阻止他,不,是阻止他们相遇! 第42章 女孩飞快地奔跑,她只听到耳边的风声擦着脸庞而过,干燥带着锋利的摩擦感,迎面而来,那种悬浮的尘埃就像密集的固体砸落在肌肤上,她气喘吁吁,所有的胆怯恐惧都在此刻化作一种决心,那就是她要阻止他们正面冲突,她像一只高速运动的球,距离弟弟越来越近。 那个男人转弯了,她飞扑了上去,扣住了弟弟的脖子,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们重重扑倒在地滚到了墙角边,那个混凝土铸成的垃圾围墙后方,她的后脑上轰隆一声装上了墙壁,女孩生生忍了下来,她的心和她急促的呼吸一样杂乱无章,血液直往脑门冲击,令她的整个脑袋分外沉重。 嘘,是我!女孩在男孩耳边轻声说,然后她盯着围墙边上的空地,她不知道那个人看到了他们没有,她希望他没有看到,她的心情很复杂,垃圾墙里堆积着无法分解的塑料,废弃的办公用具,还有许多外卖的塑料袋,里面吃剩的食物早已化成了黑色的物质,风吹来,四周的灰尘扬起,让视线更加模糊,尼龙袋发出沙沙狂舞的声音。 尽管她带着口罩,但是这种气味依然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女孩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女孩心想,如果是爸爸他会怎么做?他会在这里静静地等待,还是?女孩准备好了枪,可是枪有点长,他们躲藏的位置并不宽敞,她要举起枪才能射击,她绝对相信对方手里那把小巧的手枪具有更灵活的优势。 男孩静静地趴在地上,他紧张地几乎站不起来,他腿软了。而且刚才扑倒在地的时候,他的胸口磕到了地上,现在他感到浑身都很痛,他大口呼吸却发现空气异常干燥浑浊,导致他喉咙异痒难耐,他用自己瘦骨如柴的手捂住了嘴和鼻子。他不敢发出声音来。 女孩侧耳倾听,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也许他正在靠近?也许他已经离开?她愿意相信他还在,爸爸从来都不会假设危险已经过去,而是时刻都在假设危险正在逼近。 女孩决定等待,因为弟弟跑不快,她趴在那里,准备好枪,她会等那个男人走过来,然后马上开枪。然后她看了身后那个转弯的路口,她决定开了枪之后,马上带着弟弟转弯,这样或许有机会可以跑得掉。 男人在那个路口看了一会,他刚睡醒,只觉得有东西在那里,他的直觉非常敏锐,他站在那个一半倒塌的垃圾围墙的右上角,看着里面的塑料袋鼓着风试图在挣脱桎梏,发出激烈的啪啦声,然后冲天而起,转眼消失不见。 几只不怎么肥胖但是行动依然机敏的老鼠在垃圾堆里上下乱窜,它们走投无路,站在一个翻倒的油漆桶上,对于这个入侵者发出龇牙咧嘴的叫声,它们尖牙外露,身上稀疏的毛直立,瞪着眼,尖叫。如果对方是个老弱病残,也许它们还会因为饥饿而攻击。 男人用枪打死了其中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半个脑袋连同身子都被打烂了,但是这没能吓退其他的几只,也许是它们太饿,居然不一会功夫就将那只被打死得吃了个干净。 男人若有所思,收起了枪,回去了,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当尸体也被吃光的时候,这些饥饿的动物也会开始攻击活人。 女孩的身子随着这声枪响嘭得一颤,然后男孩再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个突兀的声音让老鼠们的身形一颤,它们停止了吃食,一动不动,眼睛骨碌碌转着,然后再次骚动了起来,嘶叫。 女孩立刻拉起男孩站了起来,她看到那个男人回头了,她用力拎住弟弟的胳膊:快跑! 那个男人的枪刚插入腰际,他迅速将手按在了枪托上。他并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些肉干,扔进嘴里,他开始咀嚼,慢慢的,有条不紊地,他腮帮子的肌肉随着咬动而紧绷,他的眼睛盯着仿佛能穿透那些建筑,让他捕捉到那些幸存者的踪迹。 女孩和男孩头也不敢回,空气从他们的鼻腔咽喉涌入又艰难地排出。 男孩咳嗽剧烈,他慢了下来,并且摔倒在地,他拉下了口罩,大口大口喘气,他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离开你。我以为…… 女孩止住脚步,她回来着急地拉起男孩地胳膊,说:你以为我真的会丢下你! 男孩说:对不起。 女孩制止了他: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你快起来,跟我走,那个人一定会追上我们的! 男孩说:对不起,我走不动了,关节疼,姐姐,你快走吧。我是真心的。 男孩眼中有泪,但是他很坚强。他说:我是真心的。 女孩盯了男孩的脸半响,她的神情在这漫天迷蒙中坚硬而又固执,她说:你起来。不论我从前怎么样瞧不起你,不论你能不能跑得快,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来背你,或者,我和你一起留下来,和他拼命! 见男孩犹豫,女孩说:爸爸说,不要等着被杀害,当我们无处可逃的时候。 女孩蹲下了身子,让男孩趴上来。 男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姐姐,潜意识里她的意志坚定地让他不知不觉顺从。好吧,他说。他慢慢支起了身子双手环住了姐姐的脖子。 女孩将男孩的身子往背上一送,虽然他很瘦,但是女孩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还是觉得沉重,她的关节也不太好,这个小镇的空气质量太差,她现在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她咬着牙站了起来,可是她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个成年人背靠在路口,嘴里一直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他看着他们,说不出的恐怖。 女孩从没见过这样打扮的人,也从没见过那么让她感到恐惧的人,那个人的耳朵上鼻子上,甚至是嘴唇上都套着一个个银色的金属环,这得有多疼?更让她畏惧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野兽,从他眼神里射出的光,令她不寒而栗。 男孩的手握得更紧了,女孩都忘记了自己也带着枪,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男人的银色手枪指着他们的脑袋说:把枪放下,我让你们活命。 女孩慢慢放下了男孩,她看到了那个男人腰上缠着很多子弹,他们打不过他的,女孩慢慢把枪放下,男孩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他知道不能放下枪,可是此刻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终于,女孩将枪放到了地上,那个男人用脚勾起了枪背在了自己身上,他说:不要靠近我们,我们什么都吃,包括人,其他人可不会像我那样信守承诺。 男人并没有杀这两个孩子,而是带着他们的枪走了,那把枪对他来说没有用,当然里面还有三发子弹,他带走枪是不想有人朝着他们放暗枪,哪怕对方只是孩子。 男孩松了口气,他抱住了姐姐的腰,他哭着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不去救人了,我们走吧。 女孩的身体笔直,一动不动,她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直到的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双拳紧握,那个男人拿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那样东西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希望和生命,她的眼里有一股火焰在隐隐燃烧。 如果是爸爸,他一定会忍下来,他一定会告诉他们没有了枪,我们还有刀,我们还有生命,不要去和那些你们所不了解的人争斗,这是爸爸的生存法则,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在坚守,女孩的双拳越握越紧,忽而又渐渐松了松,可最后她又愤慨不已地紧咬牙关。 男孩被女孩僵硬的身躯给吓坏了,他摇晃着她:姐姐,他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 女孩的视线渐渐转移到了男孩的脸上,她说: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被他们抓了?你想不想拿回我们的枪? 男孩怯生生地点点头:想,但是我们还是别去了。那个人有枪,有很多子弹。爸爸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会阻止我们的。 女孩说:是的,他会阻止我们,但是现在他不在了,谁能阻止我们? 男孩看着姐姐,不明所以。 女孩说:我一点都不明白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冒险,甚至连帮助过我们的人遇到危险,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让自己活着,你明白吗? 男孩眼睛里有短促的光芒,清澈小心,还有一丝丝惶恐,他摇摇头。 他的心里也曾经有过一种强烈的愿望去拯救别人,可是现实让他低下了头,屈从妥协退缩成为了现在的他,他心中的那股火焰,会燃起,但是也被熄灭,他讨厌这样的自己,非常讨厌。 女孩坐在地上,她抿着嘴唇,很有力,直到唇被力道压迫的没有任何血色,她的脸也苍白得可怕,看得出来她内心对于这种决定也充满了恐惧,她用商量的口吻说:弟弟,我们可以先去看一看,那个救你的人是不是被他们抓了,如果没有,我们就离开,怎么样?只是偷偷看一看,这并不难,只要小心一点。 男孩听到这个提议很快接受了,他说:我同意,在保证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 女孩说:对,保证不被他们发现,我们有望远镜,只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就可以观察到。 男孩靠近了女孩挽着她的胳膊:姐姐,那我们的枪呢? 女孩说:没关系,那把枪也没多少子弹,也许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枪。 男孩点点头:如果那个人被他们抓到了,我们救她吗? 女孩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说:我们没有义务救她,可我们为她尝试过,你得听我的。 男孩:好,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女孩:你必须听我的安排,不准自己行动。 男孩:好。 女孩:你保证? 男孩:我保证。 女孩:你必须以爸爸的名义起誓。 男孩:我以爸爸的名义起誓。听你的安排,除非你同意,决不自己行动。 女孩想了想:那好,你回到轴承厂去呆着。 男孩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他正想说什么。 女孩说:你对着爸爸起誓过,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第43章 男孩回到了轴承厂,守着一推车的罐头,他忐忑不安。他真后悔这个保证了,也许姐姐觉得他是个拖累,他也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觉得与姐姐死在一起,这一点他还是毫无疑问能够做到的,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姐姐,他会守着这一车的罐头吃光,然后死在这里。 男孩很想出去看看,但是他怕万一出去遇上了那些人,反而会给姐姐添麻烦,所以他很矛盾地呆在那里,感受着煎熬,他恨自己的腿,为什么跑不快,姐姐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没用的人。可他希望自己成为有用的人。他希望成为爸爸那样的人,能够让姐姐心里尊敬。 女孩在一座高楼上一直盯着那幢建筑,那是一家卖家居的商城,虽然荒废已久,但是里面还有一些被遗弃的床和沙发可供休息,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看到从这幢建筑里不断出来几个男人,他们都是到外面来撒尿的。 情况很不乐观,她数了数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个是孩子,那几个人的脸没有转过来,所以她分辨不出他们的样貌,女孩并没有看到男孩所描述的那个女人,也许那个女人并没有被逮住,女孩决定再观察一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也许是那个队伍的人想要离开了,他们撒完尿,收拾了东西就鱼贯着走出了那个商城,女孩数了数,发现他们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被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只有腿能走,一个敞着衣服,长满胸毛的男人将女人推到了空地上,踹了她一脚。 女人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她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却又被拎了回来,几个男人像玩捉迷藏一般将她推来推去戏耍,那个Q发型的男人冷漠地看着,嘴里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那个孩子站在他的身边,看着那个女人被打。 坦克摸着下巴恐吓着她:站起来乖乖跟我们走,不然老子现在就崩了你,把你的肉带走。 他说着将枪头顶住了女人的脑干部位。 女人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头发散乱,较好的面容满是乌青,她就这样盯着坦克。 另外一个男人叫艾伦,他黄头发,叼着一根烟,浑身脏兮兮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说:老兄,收收脾气,先别杀了她,咱们昨天刚吃过肉,还不饿,留着晚上再快活快活。 格林戴着一顶小圆帽,脸蛋圆圆的,他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挺和气,他说:坦克,这娘们挺漂亮的,不如带着走,驯一驯,以后兄弟们上火的时候可以用来降火。 艾伦当下反对说:格林,你别忘了咱们昨天杀了他的老爹,还吃了他的肉,你敢留她我还不敢留呢!你看她的眼睛,恨不得把我们都杀了。还是看牢了,等玩够了,还是趁早杀了当粮食,免得提心吊胆。 坦克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子,怕什么?不就死一个老头,只要能让她活,老子不信她还敢反了,这年头女人稀罕,有姿色的更稀罕,要做粮食,先杀那个小胖子,他有什么用?他的屁股老子还不想干呢! 埃里克一听坦克的话,浑身一紧绷,他心里听着很不痛快,这一路坦克一直都在打他的主意,他也恨不得自己瘦一点,可是一时半会他也瘦不下来。 女人死也不肯走一步,她说:你们要是不杀我,我迟早会杀了你们。 坦克来劲了,他说:越泼辣的娘们越喜欢。 他兴致很高,当众拔下她的裤子将她按跪在地做了起来,就像一头发情的公牛,格林和爱伦笑嘻嘻看着,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Q的眼睛环视着四周,他还在咀嚼,他并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发泄兽欲,他关心的还是食物的问题,也许他应该再去捕捉一些蜥蜴,这个小镇里,他发现过许多蜥蜴的脚印。 埃里克实在不明白Q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 他以前也问过他,但是Q总是沉默地用匕首削着木头,然后他的回答也很简洁:他们从前救过我的命。 埃里克很难想象这些人从前也会救人。 他盯着Q的小胡子嘴巴都合不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Q总是喜欢将猎物做成肉干,那种硬得咬起来很费劲的肉干,因为这样便于储藏,他平时不太说话,也从来不管这些兄弟们的闲事,他的眼里饱含了很多很多让人难以读懂的沧桑,或者是一种极致的漠然。 Q说:他们在很早以前也和你一样。 埃里克问: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Q说: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没有目标的远方,顿了顿,又继续说,也许是这没有终点的路。 埃里克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条路的尽头消失在远方,止不住的荒凉。 没有终点的路能让人变成像他们那样?埃里克觉得不可思议。 Q说:是的,不信你可以走一走。一直走。 埃里克:一直走? Q点头:对,一直走。 埃里克:你没有想过阻止他们? Q说: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埃里克:他们…… Q说: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除了死亡。 埃里克:没有别的了吗? Q说:没有别的了。 埃里克:真的没有? Q说:没有。 埃里克:也许他们会良心发现? Q发出呵呵的笑声,让埃里克说不出的心悸。 埃里克喃喃自语:我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人会什么心都没有。比如同情心、愧疚心。 Q说:你必须相信。除了食欲和性欲,他们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埃里克叹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你呢?你知道你能干什么吗? Q说:不知道。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埃里克和Q就这样默默看着那些人发泄完了。 女人倒在地上,她用手费力地拉起裤子,也许她根本不需要穿裤子了,她的裤子早已破烂不堪。女人依旧没有哭闹,她已经习惯,冷静异常,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活着,还有填饱肚子。每个看见她的男人都会想上她。她记不清了,她怀过孩子,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没有条件流产,她生下来之后孩子虚弱瘦小还有些畸形,她亲手将孩子闷死了。 父亲抱住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任她哭泣。然后她埋葬了孩子,埋得很深,任何人都不会挖到他并且烤着来吃。如果说她还有眼泪的话,那都被她的眼眶给吸收了,她不会去想那些事,因为那是些痛苦的让人难以抉择的回忆。 Q说他打算在这个小镇再多呆一天,这里有蜥蜴可以捕捉,说完,他就独自离开了,于是那些人,将女人带回了家具商城,用一根绳子将她栓在了柱子上。 坦克交代埃里克看守这个女人,并威胁他,如果他敢放跑那个女人,他就会杀掉他烤着吃! 然后,坦克、艾伦和格林都出去寻找食物了。 埃里克拿了点水送到那个女人的嘴边。 女人看了他一眼,大口大口喝水,喝够了,她的眼睛一直随着埃里克转。 她说:你也想上我吗?如果想上的话,我不介意。 埃里克的脸一红,他说:不,我才十四岁。 女人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能放我走吗? 埃里克说:我不能放你走。他们会杀了我。 女人说:你只需要解开我的绳子,我不会走,我只想杀了他们,他们杀了我的父亲! 埃里克说:你杀不了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枪。 女人改口说:你也很害怕他们,不如我们一起逃。 埃里克说:我不敢。我以前逃过,但是这个世界很小,我原本以为世界很大。 女人又说:你和他们呆着才会死,你这个笨蛋。 埃里克反驳,声音有些颤动:我不是笨蛋!我不是!我只是想杀了他们,如果他们不死,我睡不着,时刻担心什么时候又会遇上,然后死的就是我!我不想死!你根本不懂! 女人盯了埃里克半响,她说:我叫苔丝。 埃里克,他很快回答。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同病相怜。 女人的语含商量却蕴含着独立,她说:你真的不能放我走? 埃里克坐在她的对面,小雀斑和闪烁的眼神依然显示出了他的青涩的样子,他说:不能。 女人说:好吧。她的指甲陷入了她的手臂里,她低着头,头发凌乱,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用肮脏的满是灰尘的手指无声地擦去了眼角的一点眼泪。 她不甘屈服命运,她说我愿意病死,愿意饿死,愿意被灾害肆虐而死,可我不愿意死在这些人的嘴里,让我健康的生命终结在他们肮脏的肚子里。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帮我一把? 不!埃里克再次拒绝。 女人开始用嘴咬绳子,她伸长脖子开始用她的牙齿咬那粗绳子,她咬得满嘴是血,眼睛从下而上盯着埃里克,布满血丝的,愤怒的,拼命的。 埃里克微微张着嘴,他的喉咙干涩地一滑,他瘫坐在地,浑身冒着热汗,那个女人的双眼就像刺一样扎到了他,尽管她距离他有一段距离,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锋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几步。她一定是疯了,他想。 那个女人的嘴里,绳子上,地上满是淋漓的鲜血,还有一颗被咬断的白牙。埃里克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女人将绳子一点点咬断,埃里克毛骨悚然,他颤抖地拾起刀,他将刀对着那个女的。女人咬断了拴着她脖子的绳子,但是她的手被反绑着,她的腿也被束缚着。 她很虚弱,但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摔倒在地,埃里克不敢靠近她,他用刀对着她,用身体挡在了那道玻璃门前。 女人又开始低下头咬腿上的绳子,埃里克不可思议地看着直到她掉了四五颗牙齿,脚上的绳子也有了松动,女人挣扎着弄断了绳子,迈开步子,她就像刚刚啃过血肉的丧尸那样恐怖,她一步步靠近埃里克,她无法解开手上的绳子。 埃里克一步步后退。 女人忍着疼痛说:帮帮我,帮我解开绳子,我们一起逃。 埃里克摇了摇头: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他们回来不会放过我的。 女人大吼:那你跟我一起走。 埃里克双手紧握匕首,他说:你立刻进去,否则,我就用匕首割断你的脚筋,让你走不了,进去!埃里克快疯了,他不是不想走,他到底是应该跟这个女人一起走,还是阻止她走换来自己暂时的安全?他凭什么要相信这个女人。 女人的眼睛朝着大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她猛地冲过去,撞到了埃里克,她自己因为身体不平衡,也跌倒滑了出去,然后她一刻也不敢停,踉踉跄跄地跑出商城,她弯曲着膝盖,随时准备奔跑,她就像一个刚刚从魔鬼手里逃出来的惊恐的小鹿,用性命做最后的一搏。 埃里克迅速爬了起来追出去,但是他的脚步非常犹豫,也许他心底里也期望着她能够成功逃离而不被他们逮住。他矛盾极了。 他刚跑出十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枪响,然后那个女人扑倒在地,发出痛吟,她的手不能动,所以她蜷着身子翻滚着。 埃里克看到她满头的灰,满身的尘土,粘着鲜血,灰白色的脏污和她嘴上的血渍混杂在一起,让她变得狰狞异常,他呆呆地看着,浑身战栗不已,他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她一起跑,他走过去,他开始踢那个女人,他骂道:叫你跑!叫你跑!你这个臭婊子! 埃里克疯狂地揍他,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和惶恐,他想马上和她撇清关系,他没有放跑她,他没有,他内心罪恶,可别无他法。 坦克举着枪从角落里站了出来,他咬着一根烟,给了埃里克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嘴里吐血,还打落了一颗牙,坦克说:就知道你这个小子不安好心,想一起逃是不是! 坦克的大头皮鞋眼看着要往埃里克身上招呼而去。 埃里克急得大喊:没有,我没有!埃里克哀求着喊道:我没有!我……我去上了厕所,回来看到她跑了出来,我马上追了出来,我发誓!坦克,饶了我,求你了,求求你! 埃里克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来躲避坦克的殴打。 坦克凶恶地说:你这个撒谎精,你说的每一句话老子都不相信。 坦克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埃里克这个小畜生一直都在欺骗他! 坦克将埃里克提了起来,捏着他的脸,直到将他的脸捏得发紫,他才解气地放开他。 迟早有一天他会揍断这个小畜生浑身的骨头。他憎恨他,没有任何理由。 坦克打痛快了,掏出手枪,大步走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大汗淋漓,小腿被子弹击中!她垂死攀爬在路面上,血迹就像蚯蚓那样扭曲着。 坦克在她后面慢慢追,她拼命爬。 坦克举起了手枪。 埃里克眼睁睁地看着,坦克喜欢爆头,看着别人脑浆横流,他便会心内满足,他就像是个暴力的神经病,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一抖一抖,他显得很兴奋,仿佛是一场娱乐。 埃里克的眼珠子瞪得将要从眼眶中蹦出来那般,他大声喊:别杀她! 坦克扑哧一声打到了那个女人身边的空地上,然后哈哈大笑,笑完,他又把枪口对准了埃里克的正脑门:只要你承认,你就是想逃跑,你就是想杀我,我考虑饶你一命。 埃里克感到小便有点失禁,他趴在那里,咬着牙,他想哭又愤怒,黑洞洞的枪口就在那里。 坦克威逼:小畜生,你说实话,老子要你说实话! 埃里克呸得吐出一口血水,他说:老子不想逃!老子就是想留下来找机会杀了你,你要是不杀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老子忍你很久了! 第44章 埃里克脑袋发热,就算坦克会杀了他,他也不在乎,他说:没错,我老早就想杀你了,我讨厌你,你这个混蛋,垃圾,你就是个疯子,你早就可以去死了!他的眼球就像那高压锅中膨爆的玉米粒子,那血丝就像即将断裂的纤维那样,他很想窜起来用手中的一切砸破坦克的脑袋,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回死定了,埃里克心想,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心底升起寒意,他萌生一种后悔,坦克的身影在他眼前有些模糊,他被揍得太狠,以至于神色恍惚,有些听不清楚他的话。 那个女人趴在地上惊愕地看着埃里克,那种表情难以形容,让她忍不住对他恼恨悲悯交织,她不应该恨他,看不起他,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不论他有没有出手帮助别人。 坦克盯了埃里克半响,仿佛长年累月积压在内心的那种忐忑和不满获得了释放,或者是他长期逼供的犯人终于说出了真相那样如释重负,他就猜得没错,这个臭小子一直以来都对他充满杀意,坦克蹲下来,拎起了他的衣领,让他靠着墙壁坐好,他拧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小畜生,终于说出实话了,好!好! 坦克放开了他,他有些手足无措,他起身在埃里克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他,他一遍又一遍撸着自己的头发,显得烦躁异常,他用枪指着埃里克的脑袋,见埃里克正斜着脑袋看着他,充满愤恨。坦克说:求我饶了你。 埃里克在他说了三遍之后终于听清楚了,他说:想都别想。 坦克脸上的横肉都在颤动,这不可能,从前就算他让他吃屎,他也不敢不吃,他就是个低贱的没有一点骨气的小畜生。坦克将枪口紧贴着他的脑门,他说:只要我开枪,就会打碎你这颗小脑袋!你想活吗? 埃里克说:我想活,可我不会求你。生命不是你可以施舍得起的。我比你有种,和一个随时会杀害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有枪,比我强壮,而你却不敢和我同处一个屋檐下,你杀我,就说明你怕我! 啪一声巨响,坦克重重给了他一个巴掌,他拿开了枪,一手抓住埃里克的头发,一手用匕首顶着埃里克的颈部动脉,他说:小畜生,不要以为你自己很高尚,老子谁也不怕,还怕你?记住,今天老子留你性命,不是因为我不敢杀你,而是因为你说了实话。 坦克黑白交杂的胡子布满整个下颚和腮部,一双眼睛充满了一种让人感到歇斯底里哀求的神色,这种神色几度在他对埃里克实施暴力的时候出现过,他憎恨说谎,可是每个人都在隐藏自己的邪恶、愤怒,他们之所以不敢实施是因为还没准备好,他讨厌那种表面上百依百顺,逆来顺受,可以毫无尊严地活在他人践踏下的人,实际上那些人心底都在酝酿着实施报复,或者在算计着什么,噢,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相处。可是他又不能改变这种局面。 坦克将埃里克拎了进去,将那个女人也推了进去,他锁上了玻璃门,将他们两个都关了起来。 苔丝忍着痛爬到了埃里克的身边,她说:嘿,你没事吧? 埃里克咬了咬唇,他只觉得很疼,也许身体的哪根骨头断了,他说:我不太好。不能动。 女人说:你能帮我解开绳子吗?用嘴。 埃里克:我可以试试。 女人躺在地上翻过身子,将反绑的手对着埃里克。 埃里克费了好大的劲才咬开,女人的腿被子弹打伤,他们两个躺在地上。非常疲惫。 女人的眼睛四下望着,这个锁住他们的店面在中间,他们没有任何窗可以爬出去,除了眼前那道厚实的玻璃门。 女人叹了口气。 埃里克说:对不起,苔丝。 女人说:没关系,我能理解。还是谢谢你。 埃里克说:我没有做什么。 女人说:不,你有做什么。你让他停止了杀我。 埃里克说:我说这句话并不能阻止他杀你,我什么也没想好。 苔丝说:是啊。你知道不能阻止,可你却想也许能阻止他。 埃里克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女人说:不知道,我们都受伤了,出不去也逃不快。 埃里克的脸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满脸都是乌青和血渍,他幽幽地说:我想活下去。 女人问:为什么?也许死了更好。 埃里克咳嗽了几声,也许是身体痛,他憋了一阵子,他说:为了我妈妈。 妈妈?女人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就像在回忆悠久的过去,她说:你们走散了? 埃里克的眼睛湿润着,眼泪混杂着血水滴落在杏色的大理石面上,鲜红剔透。 他说:死了。 女人有些惋惜,她说:很抱歉,但死人并不能支撑一个人继续活着。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埃里克若有所思,这个女人比他年长很多,这话很平淡,但却残酷。 他的胸膛有些起伏,他内心并不承认这个事实:不会的,我的妈妈永远会支撑我走下去。 他说。 女人只是很随意地,用聊天的口吻说:十年后,也许用不了十年,你会记不起她的样子,淡忘从前的一切,甚至你今天说过的话。 女人接着又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接受我的观点,我只是想这么说而已。 埃里克挣扎着坐起来,他心里想要反驳她,但是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自己的脚趾,鞋子破了一个洞,他的大脚趾露出在鞋面上。这双鞋不合脚,但是总好过没有,他的脚趾上是厚得快要风化的指甲,黑漆漆的,就像泥土那样,他动了动脚趾,那个身体部件就像不属于他的那样。 从前妈妈会帮他修脚趾甲,自从她死去之后,他就再也没关心过自己的脚,他只是不停地用它来走路。而现在他就像上帝的某一颗脚趾头那样,不被怜悯,浑身肮脏。 他现在已经快记不起妈妈的样子,更别提十年后,他抢过别人的食物,杀过狗,那是他自己养的狗,他实在无力再养它,所以那个雨夜,那条狗亲昵地回到他的身边,他用一条毯子闷死了它,埃里克泣不成声。 苔丝见他哭了,便说:抱歉。也许我不应该对一个少年说这样的话。你应该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妈妈。你能做到的,总有人能做到。即便不是我。 苔丝的声音由高到低越说越轻,因为她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听。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埃里克哭了一会,他从自己的世界慢慢抬起头来,问:你又为什么想要活着? 苔丝呼了一口气,也许她看开了,也许她的心中还有着什么追求,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能明确地表达出来,她说:不知道。没有什么支撑我的,也许是不想死得不值得。 埃里克忽然发出一阵夹杂着喘息的笑声:死得值得?要怎么死才值得? 苔丝咬着嘴唇:我也说不好,比如我的父亲为了让我逃而死,我的重病的母亲因为不想拖累我们而自杀。 埃里克止住了笑,他又感到疼痛了,所以他的笑凝成了狰狞,但是不乏神圣。 要死得值得也许在这个世道很可笑,但是为了亲人,这确实是值得的。 他说:可你现在没了亲人。 苔丝在地上伸展着四肢看着天花板,坦然地说:也许可以为了别人,我是说也许。 埃里克沉思:也许? 苔丝笑了笑:对,虽然你揍了我,但是你说不要杀她,这个世界上有也许存在,不是吗? 埃里克沉默了半晌:好吧,也许,它是存在的。 苔丝说:我们或许布满伤痛,有着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去,我们麻木不仁,可是有时候我们也会发现内心有着芝麻那样的火种,虽然很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变成很大。 埃里克渐渐平静,他顺着苔丝的思路,他想着,他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吗? 苔丝说:就算没有,成为了一堆熄灭的干柴,或许也会有人抛下一粒星火,能点燃也说不定。 埃里克略带嘲讽:你比我大,却比我幼稚。只有你还相信,我不相信。 苔丝说:其实我也不相信。 埃里克哑然。 这个女人…… 苔丝说:不相信,不代表不能试试,也许有人可以有。 埃里克:你这个神经病,我不懂你说什么。 苔丝说:我们打个赌,赌Q会不会放我走,或者是我们。 埃里克:他不会。我了解他。 苔丝说:不,你不了解,你不会了解一个人,人很复杂。你甚至不了解自己。 埃里克:他不会放你走。 苔丝:你怎么知道? 埃里克:我好几次想要离开他们,可是他都眼睁睁看着我被坦克逮住。我被揍的时候,他都沉默地坐在那里,甚至他在睡觉,他明明听到了,他却不帮我!你觉得你会比我好吗?我救过他的命,而你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因为他们和你结下了仇恨。 苔丝说:仇恨在这个世道里都不值一提,就好像我们肚子饿的时候,却没有东西吃,只能饿着肚子那样。只要他能放我走,我可以不报仇,我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真能杀得了那么多荷枪实弹的男人,我的父亲曾说过,不要为死了的人再去牺牲更多,这个世界太贫乏了,我们不能浪费更多的资源,哪怕是力气,你知道的。 埃里克说:可我们几乎没有机会和Q单独相处。 苔丝说:你看,他来了,这是个好机会。苔丝把脸贴在玻璃门上。 她说:他捉到了猎物,他回来了,你可以试试。 埃里克有些犹豫。 Q提着一只宰杀好的大蜥蜴进来了。他一直都很沉默,他开始搭火做饭,一边咳嗽着,也许是烟太呛人,也许是这里的空气质量已经影响到了每个人的健康。 Q生完火之后,就开始烤蜥蜴,他又会将蜥蜴肉烤成石头那样坚硬。 埃里克趴在玻璃门上,看着Q,欲言又止,他的喉咙还几次抽动,都没让他发出声音。 苔丝充满鼓励地望着他。 最终,埃里克说:我不行,我求过他多次,如果你想试,就自己试试吧。 胆小鬼。苔丝轻轻骂了他,她果然冲着Q说:嘿,你的胡子绑得像个沙漏那样,挺时髦的。 Q头也没抬,看也没看她一眼,沉默地烤肉。 苔丝又说:嘿,你一定听到了我的话,除非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Q依然沉默不语。他的眼睛盯着肉,肉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股香味飘散开来。 苔丝又说:能给我们一点烤肉吃吗? Q一边烤着,一边翻着,然后他用刀子割下了烤熟的肉,塞进他自己的嘴里。 埃里克说:我就知道不行。 苔丝用力将玻璃门摇晃得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大声说:嘿,这个怪胎,你究竟能不能放我们走,你说句话,你和他们是不是一样? Q终于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他手上挂着许多金属首饰,他的眼睛看过来的是否充满危险和力量,他的胡子随着他发亮的沾满动物油脂的嘴唇而上下起伏。他手里的刀锃亮发出寒光,他用刀子在那里狠狠一刀刀剃肉。 然后他起身,高大的身躯,让这两个囚犯心里发憷,她惹恼了他吗? Q将一块布包塞进了缝隙里,他就这样一边蹲着,一边用眼睛左右扫着两个囚犯。 他说:逃走只会死得更快。 苔丝看了眼掉进缝隙的布包,里面散落出几块肉干。 埃里克连忙捡起一块塞进嘴里,他眉头紧蹙,费力地拒绝,他根本咬不动,然后他呸得吐了出来,石头一样的东西,他可受不了。 苔丝也捡起一块,她用力掰了掰,掰不动,她就用牙齿咬,可是她的牙齿因为咬绳子而受伤,所以她也吃不了。她和埃里克相互看了一眼。她将没咬过的肉干扔出去:还给你,吃不了。 Q依旧默默吃肉。他吃完了之后,留了一些给其他人。 然后他捡起了肉干,吹了吹灰尘,用布小心包好,揣入了自己的胸口。 第45章 坦克回来了,格林和爱伦也一起回来了,他们三个总是在一起,这一次他们收获很大,他们用一个竹篓子拖来了很多罐头。 埃里克认识那个竹篓子,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家伙的。他有些疑惑。是的,非常疑惑。 坦克激动地说:这里一定还有其他人,我们明明拿光了那个家伙的罐头,可是第二天他的拖车里又多了很多新的罐头,我们跟踪了他很长时间,这个老家伙就来回只在一条路上走,他又聋又哑又瞎,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他自己拿的那么就是别人给他的,这里不仅有其他人,我们可能还会找到很多很多的罐头食品。 坦克一口气说完,气都没喘一下。Q坐在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工具,没事他就拿出来擦一擦,那些工具很干净,一尘不染,就像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子那样。他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人,别人长头发,剃胡子,而他却剔头,蓄胡子。就好像一个人的脑袋给长倒了。 爱伦和格林则没有坦克的兴致,他们饥肠辘辘,围坐起来就吃烤蜥蜴肉。比起罐头,他们更愿意吃新鲜的烤肉。坦克对Q的冷漠态度十分不满,他飞起一脚就将Q踢倒在地,Q什么也没说,用双臂托着坐好。 坦克揪住他的衣领,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的,他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如雷霆万钧的锤子呼啸着冲向Q的脸庞。在将要打到Q的瞬间,他的拳头停了下来。 Q脸上的汗毛都能够感受到刚才的那股风和冲击力。他不打算躲。 坦克放开了他,似是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他打开罐头就吞。 Q盯了他一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坦克说:忍恼了我,连你也杀。 Q不说话,拿起一根木头,用刀开始削,他把头削得尖尖的,仿佛没有听到。 坦克无处宣泄,他快发疯了,他看到了被锁在里面的埃里克和那个女人,快速向他们走来。 埃里克浑身战栗。他大声呼喊:Q,快阻止他!Q,求你了,快阻止他!Q! Q一下一下用力削着,并不抬头。 坦克起身,打开了门锁链条,他在地上扔一把刀,对女人说:杀了这个臭小子,就让你走。老子说话算话。 女人一惊,迟疑地看着刀。 坦克又对埃里克说:你也可以抢到这把刀,杀了那个女人。我就放过你。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如果五分钟之后你们两个都还活着,那么,我会送你们两个人都去见上帝。 埃里克怕极了,他感到浑身的骨骼都在被击碎,支撑不住身体,他冲出去抱住了Q的腿,他唤着:Q,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为什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Q的膝盖被摇晃地厉害,他被迫停止了削木头。 他说:如果你不想死,就自己争取。 埃里克渐渐松开了手,眼泪夺眶而出,他用手背抹去眼泪,他问过Q千万次为什么,可是他总是用沉默回答。 埃里克回头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在苔丝的手里。 苔丝紧紧握着刀,她站不起来,慢慢地爬向埃里克,眼神令人生怖,与刚才判若两人。 埃里克红着眼睛节节后退,他退无可退,脊背贴着冰冷的墙,那个女人已经爬到了他的脚下,女人用刀子狠狠扎住了埃里克的脚面。 埃里克发出一声惊叫,他跳到了那个女人的背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地上嗑去,很快,女人没了反抗,地上一滩鲜血。埃里克跌靠在门边,宛如疯子一般抱着头,妈妈对不起,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对不起!我不想杀人!对不起! 他将头深深埋入两腿间,瑟瑟发抖,他看到了自己的残忍,怯懦地活,为了能活着,他什么都会干得出来,那些痛苦折磨着他,他的手上还沾着苔丝的血,他们才刚刚认识,可是他却打她,甚至杀她,他们根本没有深仇大恨,甚至她还和他说过很多话,就像……就像他们是朋友那样。 而面对这些,艾伦和格林却当没发生一样,他们一边吃着肉一边看着埃里克,就像在看一场电影,而他们只是观众而已。 艾伦吃着吃着脸色有些泛白,他这几天肚子不好,总是拉肚子,刚吃完东西,又觉得想要拉了,他已经越来越瘦,甚至他都怀疑自己会死在肠胃的疾病上,于是他急着跑了出去。 格林一直戴着黑色的小圆帽,他将帽子在头上转了几圈,他说:埃里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让坦克讨厌。但是事实就是他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说话还算数,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恭喜你,你自由了。 格林拿了两个罐头说:你们不反对给他两个吧?见其他人不吭声,格林将两个罐头丢给埃里克:我们也算认识一场,给你两个罐头,你就滚蛋吧。你可别记恨我,从头到尾我可没打过你。格林向他眨了眨眼睛。 埃里克木讷地捡起罐头,他和格林很少说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笑眯眯看着他挨打,他们都是变态。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他拿着罐头,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们,生怕坦克会追上来,或者直接给他的后脑勺吃一颗子弹。 埃里克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他才大大松了口气,他快速转进了一个街角,他用手擦着眼睛,他终于自由了,他终于自由了!妈妈,你看到了吗?我终于自由了!埃里克用袖子抹着,他的脸上一道道灰痕,越擦越脏,他想好好洗个澡,然后吃一顿饭,然后睡一个好觉,他太渴望了。 他诅咒他们不得好死,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遇上他们。他忽然停住了,他看到两个孩子一起用力将被打晕的艾伦拖到了角落里,然后当他们也发现埃里克的时候,一脸惊讶。 男孩摘下了口罩,很友善地和他打招呼:嘿,埃里克,是我!我是阿勇!你还记得我吗?你给我吃过一些烤植物,还将我父亲和姐姐的消息告诉了我。 埃里克一点点后退,天呐,他们打晕了艾伦,也许杀了他,他刚刚获得自由,他可不能被他们看到和这两个人在一起,这一回,坦克一定会杀了他的,他知道坦克和爱伦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步步后退,然后,迅速转身就逃。 他满脑子都是躲起来,不能和他们有任何关系。 女孩机警地说:快,我们快跑。他可能会去告密。 女孩在楼顶观察的时候看到了埃里克,他和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可恶的家伙!这个小偷! 女孩和男孩只来得及将爱伦拉到角落里,他们顾不上他了,快速逃跑。 男孩跑得并不快,但是他很努力,他忐忑地说: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女孩说:不知道,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男孩说:他会告发我们吗? 女孩说:我们必须假设他会告发我们。你没看到他手里的罐头吗?他一定抢了那个可怜人。 男孩说:埃里克他不是坏人。 女孩说:他就是坏人,你忘了,他抢过我们的食物,他撒谎,他还杀了那条我们放走的狗。 男孩说:可他给我东西吃,告诉我你们在哪里。 女孩说:真正的好人不管遇到什么他都是好人。 男孩说:也许抢我们的食物是不得已,他撒谎也是有原因的,甚至他杀了那条狗,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良心并不坏。 女孩说:那又怎么样?爸爸就不会抢别人的东西,哪怕你生病,他都没有抢别人的药箱子,爸爸不会杀那条可怜的狗。 男孩说:那爸爸是好人对吗? 女孩说:对,爸爸是好人。 男孩说:但是爸爸懂得原谅埃里克。你必须得给他机会改正。 女孩说:坏人永远都是坏人。我们不是上帝,可以给予他机会再次伤害我们。 男孩说:但我们要像爸爸那样,一直都做好人。 女孩说:对,我们要像爸爸那样。但是我们必须提防那个坏小子。 男孩说:好吧,那我们一定要帮帮那个女人。 女孩说:我们正在帮她。 女孩带着男孩跑入了她刚才观察过地形的那幢高楼。那是一桩金光闪闪的建筑,表面都是太阳能收集装置,但是这些设备显然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毫无用武之地。女孩像只猴子那样爬了上去,那些太阳能设备能够让她爬得更高。 男孩的心脏突突直跳,他很高兴姐姐能带他一起行动,但是他有点担心她爬得那么高会不会摔下来。他也试着爬上去,但是爬到一半他不敢了,他没有姐姐胆子大,他仰着脖子,眯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姐姐从上面下来了。 她说:他们可能发现了走丢了一个人,现在到处在寻找。那个女人单独留在那里,现在是个机会,也许我们可以带她出来。 男孩说:那我们快去吧。 女孩谨慎地说:你躲在这里用望远镜看着,如果我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就自己回到轴承厂去。知道了吗?你能做到吗? 男孩说:好吧,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的,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盲目冲出来救你的。 女孩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男孩接过望远镜,在中部观察。 女孩则飞快地爬了下去,然后她像只耗子那样穿梭,很快,她进入了那个地方,东西他们并没有随身携带,除了枪,地上罐头七零八落堆在一起,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也许他们觉得这里没有人? 女孩虽然心中有疑惑,但还是一点点靠近,她一鼓作气,冲到了那个女人身边,看到了满地的血,她并不害怕,死人她见多了,她将她翻了过来,用手探了探鼻息,然后趴在她的胸口听声音,她用父亲传授的方法将手按压在她的胸部,急救了几次,其实她不确定她死了没,也许是气息太微弱,她感觉不到,但是女孩觉得她还没死,她和那些尸体不一样。 她正想站起来,却被角落里那把步枪吸引,那是她的枪,她的心咚咚跳着,她说过她要拿回来的,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背起枪,然后扶起那个女人,最好能弄醒她。 女孩没有犹豫抓起枪,检查了子弹,依旧是三颗,看来那个人没用动过这把枪,她眼睛向外瞅了瞅,发现没有人回来,她将枪背好,用力掐着那个女人的人中穴,希望她可以醒过来。 正当她努力的时候,她感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上了她的脑袋,她慢慢举起手来投降。 男人的声音比较随意,他呵呵笑着说:不用怕,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女孩慢慢转身,看到了一个脸蛋圆圆,挺和气的一个男人,心里的恐惧少了半分,她说:我只是想看看她死了没,后来发现从前她帮过我一次,所以我想还她这个人情。 那个男人是格林,他笑眯眯地说: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拿走这把枪?偷东西可是不对的! 女孩说:那本来就是我的枪,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我只是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格林恍然的表情:哦,那是你的枪,那我要你留下枪。因为我的枪正对着你的脑袋。还有那个女人你也不能带走,你可以现在马上离开,如果我的兄弟回来了,你可就走不了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女孩看了格林一会,说:这把枪只有三颗子弹,而你们还有很多,我们用来防身,不会随便杀人。你们有那么多罐头,不用再吃人了,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一屋子的罐头,但是条件是我要带那个女人走,成交吗? 格林捏着小巴,肥肥的酒槽鼻耸了耸,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一个死女人换一屋子的罐头,格林说:如果我不同意呢?你不告诉我罐头在哪里,我就打爆你的头。你信不信? 女孩说:你可以试一试。你打爆我的头,你就绝对不会知道一屋子的罐头在哪里,等你们吃光了这几个罐头,你的同伴也许会优先吃掉你,因为你长着满身的肉。 格林呵呵笑着:你用什么证明,你确实看到过一屋子的罐头? 女孩说:你们的罐头是不是从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老人那拿的?他一车的罐头就是我放的。 格林一听,这个女孩见到的满地的罐头没有拿,直奔那个女人,见到过那个拖着罐头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头也没有拿光东西,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就是那个给老头罐头的人。 格林考虑了一下,在没有东西吃,快要饿死的那段日子里,确实他们四个人的关系不太稳定,也许心里都算计着先吃掉谁。要不是为了生存,他们也不会聚集在一起,如果能拥有那么多罐头…… 女孩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你知道很多人会为了食物杀人。 格林说: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 女孩说:我对上帝起誓,这一切都是真的。 格林说:好,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就相信你。 女孩不信上帝,只信自己。 但是很多人都信,爸爸也信。 格林听到了坦克呼喊的声音,他大声叫道:格林,快过来帮忙,我找到艾伦了。这家伙昏倒了,裤子都没系好,噢,臭死了,真倒胃口。 格林说:嘘。跟我走。 格林没收了女孩的枪,然后扛起了女人,从商城的后面绕了出去。 女孩将他带到了太阳能大厦的一个隐秘的房间里,放下了女人。 男孩偷偷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格林用枪指着女孩逼着她去寻找罐头。 女孩犹豫着是不是真的将他带去,可是她没有枪,她不能冒险。 所以她真的将格林带到了那个地下车库。 她的眼睛一直在转着,灵活、谨慎,带着那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野蛮。 她手中拿着一个沉沉的罐头,也许她可以砸晕他,拿走枪……但是…… 她舔了下嘴唇,喉咙发干,紧张异常。 爸爸曾经多次告诫他们,在没有把握战胜对方的时候,不要试图碰运气。 运气如果能轻易碰到的话它就不叫运气了。 格林看到那么多罐头惊喜不已,天呐,他都估算不出来这能吃多少年,他吞咽着口水。吃饱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也许是那个步枪背着太重,他拿下了女孩的步枪扔在一边,他不停翻着罐头,拿起一个又放下,然后颠了颠分量,货真价实的东西。 格林和颜悦色地笑着,夸赞着:好样的。你真的知道那么多罐头,我们一起分怎么样?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格林慢慢转身,猛得从怀中掏出枪,射杀女孩。 第46章 格林居然卸下了步枪,这是一个机会。女孩的眼睛放出光来,她得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拿回她的枪。 她大着胆子悄悄用腿勾起了枪上的绳子,在格林正在为这么多罐头惊叹的刹那,一下子将步枪拿到了手里,她的心跳得将要冲出嗓子,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悄无声息地后退。 格林说:我们一起分怎么样?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只要你不告诉别人。 他说着猛地从怀中掏出手枪,射杀女孩,却听到哐当一声巨响,他已站立在黑暗之中,等到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已经来不及了。 女孩咬牙将铁门拉了上去,并且用一根铁链将门把处缠绕了几圈,她不敢耽搁,立刻跑向了太阳能大厦,不知道那道门能捆住他多久,但是足够她逃脱就行了,她得马上离开这个小镇。 子弹噗噗射穿了铝合金门,就像筛子那样。被关在里面的人,疯狂地撞击着。 女孩赶到了大厦,却没有找到男孩和那个女人,她有一个不好的想法,那就是他们被发现了! 但是她也许不应该那么悲观,她立刻赶去早先和弟弟约定的轴承厂。直到她看到弟弟的身影,这个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还好,他们两个都没事,那个女人已经醒了,男孩帮着把她的脸擦干净了,那个女人的额头和腿部缠着白纱布。地上残留着一颗染血的子弹头。 男孩说:姐姐,我用掉了我们的两卷纱布以及一些酒精,还有手术缝线。 女孩默默点了点头,她必须平复一下心脏超负荷的运动。 她喝了几口水,疲惫地靠着机器坐下来,慢慢伸直双腿。 她松懈地倚靠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稳,她打量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打量着她,她很虚弱,她躺在地上轻轻地说:谢谢你们。 女孩说:不用谢,是我弟弟要求来救你的,你也救过他。 女人说:我叫苔丝。 女孩说:艾希望。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但是我们不能带你走。 女人说:我知道,我受伤了,走不了。 女孩说:你放心,我们会留给你一些罐头,希望你能熬过去。 女孩拉着男孩离开了那个女人,他们将她留在一个不起眼,充满遮掩物的角落里。 那里看起来非常安全。 男孩偷偷望了眼苔丝,她眯着眼睛看上去又昏睡过去。 他对女孩说:姐姐,你看到她的腿被子弹打伤了,我们怎么能丢下她。如果他们找到了她,就会要她的命。 女孩说: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就会要我们的命。 男孩央求着:姐姐,我们至少得等到她的腿好了,求你了。 女孩不说话,这代表她并不会按照弟弟的要求留下来,她很坚决。 男孩继续求着:姐姐,她不能行走,她的头部被撞击受伤很重,她一个人不能寻找吃的。而且她的伤口可能会恶化,她会死的。 女孩说:我们已经救了她,接下来看她自己的了。我们没有药,什么也做不了。 女孩休息够了,她起身,开始收拾他们所能带走的一切,他们必须离开,越快越好,他们也许会找过来。 男孩锲而不舍地说:姐姐,你知道中枪伤的人她的伤口会发炎,她会发烧,她会昏迷,她需要有人照顾,我们不能因为她走不了而丢下她,如果走不了的是我,你会丢下我吗? 女孩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她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心里默默回放着这句话,如果是爸爸、弟弟或者她,任何一个人受伤了,他们都会停留下来。 女孩说:如果这个受伤的人是你,我不会丢下你。但她不是你。 男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他的眼睛他的心灵都是那样纯净,他相信美好,他相信上帝,他说:你为什么能够为我留下来,却不能为她?我跟她没有什么不同。 女孩:不,你是我弟弟。从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我了解你。可我们不了解她。就算她救过你,当她自己的生命和你的生命之间选择的时候,她会选择她自己,但我们之间不一样,我们都会让对方活下来! 男孩不吭声了,他盯着姐姐,这是姐姐第一次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抱住了姐姐的腰,啜泣着,他说: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女孩抚摸着男孩的头,仿佛一夜之间,她的肩膀已经能够承载起了那份生命的重任,她更能体会父亲从前站在他们前面那个背影的意义,她必须代替父亲站在弟弟的面前,做出决定。 没有对与错,这只是一种选择。 女孩让弟弟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她用梳子帮他梳头,并且用剪刀帮他剪了头发。他们收拾好了东西,来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她沉沉睡去,睡得十分安详。 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她拿出了十几个罐头放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些干净的水,几个防毒口罩,两卷新的纱布,一把锋利的匕首。 做完这一切,女孩说:我们该走了。 男孩依依不舍,虽然他很想留下来照顾她直到她能独自行动。 女孩催促着:快点。 男孩心内十分犹豫,那个女人仿佛就像是他的责任一样,他对自己要偷偷离开感到非常不安。他说:我们不能等她醒了再离开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向她告别? 女孩说:别傻了,他们给你喝了米粥之后有等你醒过来吗?没有。我们做了该做的。 男孩说:好吧。但是不管她有没有听到,我还是要和她告别。 女孩点点头。她知道如果不让他这么做,他一定会一路上都喋喋不休的。 男孩走到了女人的身边,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就好像在祈祷那样,他轻轻地说:我们要走了,苔丝,谢谢你,你和你的爸爸都是好人。希望你能度过这次难关,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再见到你。再见,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男孩说完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该走了。 他背起背包,和姐姐一起拉上推车,他们一起向轴承厂北侧的门走去,购物车的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摩擦声,这个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显得有些突兀,更显得这里原本万籁俱寂。 男孩说:我总是不自觉会去想她也许会撑不过去,她伤得很重。 女孩说:她比我们经历过得更多,她没你想象地那样不会保护自己。 男孩说:好吧,你总是有道理的,那我们该去哪里?我们会遇到那些坏人吗? 女孩说:不知道。我们现在有了吃的东西,可以翻山越岭,我们可以绕近路,避开那些大城市,你知道那里总会遇到那些穷凶恶极的人。 男孩说:你怎么肯定这些人不会翻山越岭和我们走一样的路? 女孩说:因为他们没有目标,他们只知道找东西吃,而只有城市和小镇,有房子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吃的东西。 男孩说:也许他们当中有人会打猎。 女孩说:山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朽木,就像被火烧过那样,什么都没有,连动物都不愿意呆。 男孩说:我们还是向南走吗?我们还得走多久? 女孩说:不知道,应该快了,你没发现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了吗? 男孩说:那我们怎么知道已经走到了边界呢? 女孩说:大海就是边界,那里也许会有什么提示。 男孩说:如果大海是边界,那么我们永远也不能渡过大海,爸爸说大海一望无际。 女孩说:我们会有办法的。也许不是大海,是一堵墙,很高的墙。 男孩笑了笑:很高的墙?我们能翻过去吗?墙的另外一头是什么? 女孩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我们可以验证一下爸爸的猜想。 男孩心里闪过一丝好奇,他说:不管是什么,这总是令人期待的,不是吗? 女孩说:对,爸爸总是擅于让我们保持好奇心。 男孩停止了笑,他又充满忧虑地说:姐姐,告诉我你不会比我先死。 女孩说:当然,你一定比我先死。 男孩的笑又一次舒展开来,他说:你保证。 女孩点点头:我保证。 女孩小心翼翼地出去观察了下,耳朵聆听着,然后她带着男孩横穿了整个小镇,他们在通往山群的那条贫瘠而颠簸的泥土路上飞奔,他们跑得很快,就好像他们的背后追着洪水和猛兽,直到他们抵达山脚下,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他们藏身在岩石的底下,尽管没有太阳,但是女孩依然感受到了来自云层中射线的灼热感觉,土地上的热气不断地蒸发,他们就像被炙烤着,也许这片土地处在地壳极不稳定的区域,他们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女孩像她的父亲那样,每到一个地方,她总会小心地观察动静,她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个小镇,直到她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人追出来,然后她又观察了四周,每一寸地方,在确定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之后,她才休息,浑身大汗淋漓。 天空发出轰隆隆的雷声,也许这里又将迎来一个雷暴天气。 女孩说:阿勇,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晚,要下雷雨了。 男孩很赞成,他实在累坏了,他蜷缩在岩石的背面,他说:太好了,我们可以吃东西了吗? 女孩说: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男孩舔着嘴唇,他拿出了一个水果罐头,他最喜欢黄桃了,他说:我们又渴又热,先吃一罐水果怎么样?这个罐头里有黄桃和芒果。 女孩的眼睛还在四下观察着,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向那个小镇,那里的几个人都会对他们的生存构成威胁。 她接过男孩递给她的罐头,狼吞虎咽,连水果汁都喝得一滴都不剩,她说:真好吃。 男孩也毫不客气解决了一罐,他说:你再来点熏肉吗? 女孩说:不了,等会再吃。 她挑了几个高热量的罐头,有肉和一些植物蛋白的豆子罐头放入背包里。在弟弟的背包里也塞了几个,她说:我们要爬山,也许会遇到危险需要马上逃跑。 男孩充满理解地点点头,他看着推车里的罐头,心里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不用为食物奔波,没有饥饿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想着就会缅怀他们那悲惨的过去。 以及在将来吃完这些东西又将面临的种种折磨。 他有点吃不下了。也许是觉得手中的东西太过稀缺,不可再生。 也许他省着点吃,可以将这种幸福再延长一倍。 女孩叹了口气。 男孩问:为什么叹气? 女孩吃着东西,说:我多么希望爸爸现在还在,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能够有那么多的罐头,他最喜欢吃牛肉,这里有肥牛罐头。 男孩低头,一种悲伤的情绪蔓延了开来,他说:爸爸死的时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如果当时有吃的东西,他一定不会这么快离开我们的。 是啊,我也不希望爸爸死的时候带着饥饿和对我们无限的不舍。但是我们必须让爸爸放心。 女孩说。 她看着眼前那逐渐被沙化的高低起伏的空地,雨点一滴滴落下来,就好像上面有人将一颗颗透明的水晶往下砸那样,土地被砸得坑坑洼洼,然后一片片湿润,最后沙土饱和了,在上面就形成弯弯扭扭浑浊的水流,哗啦啦地直往地势低的地方而去,就好像黄色的江水,不停地冒着泡泡打着漩涡奔腾而下。 岩石上噼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好像很多人用手掌拼命掌掴着。 姐弟两人就这样听着雨声,呆呆望着这迷蒙的远方,小镇消失在雨水蒸发的雾气里。 男孩靠着姐姐,看着外面闪电面目狰狞,有些害怕。他忽然说:如果没有你和爸爸,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如果你死了,我也跟你一起死。 女孩用双手捂着弟弟的耳朵,她说:为什么? 男孩说:不为什么。 女孩觉得弟弟时刻在担心独自一人,他无时不刻都在担心他唯一的亲人姐姐会离开他,所以他时不时提起这个,他很少在一天里提到两次。 女孩用手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他,并问:为什么没有我和爸爸你不能自己活? 男孩说:因为我觉得活着没意思。很早的时候我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你和爸爸,所以我觉得活着也是可以忍受的。 女孩的心里一紧缩,她朝夕相处的弟弟原来是这样看待他们活着的意义。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什么,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她觉得从前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对他内心的关怀,而不只是怎么生存,爸爸一直都在坚定他们活下去的信念。 诸如,我们一定能找到吃的,我保证。 相信爸爸,明天一定会和今天不一样。 她应该像爸爸那样一直用保证和相信延续他们生存的动力吗? 她低下了头,好几次她都想说,爸爸,够了,别再用那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安慰我们了! 可她终究没说出口,她知道爸爸会伤心。 也许爸爸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也不一定,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男孩犯困了,他迷迷糊糊地说:姐姐,你呢?从前你都相信爸爸说的话吗? 女孩想了想说:我相信。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们,我们能活到现在就是证明。 男孩似乎是踏实了,他微笑着入睡。 睡之前,他说:有时候我觉得爸爸就是上帝。一切都像他保证的那样。 女孩用毯子将两个人裹起来,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和毯子,但是她别无他法,岩石的遮蔽是有限的,她和弟弟紧紧挨着取暖,她知道这糟糕的天气会在深夜里突然变冷,谁知道呢。 她不能睡,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爸爸从来都没有睡得安稳过,他是累死的。 可是女孩还是睡着了,很沉,除了雨声,她什么也没听见,更没有醒过来,直到早晨。 雨已经停了,满面泥土的腥味扑来,她的双手没有摸到弟弟那满是骨头的躯壳。 她听到了啜泣声,心猛得一沉。 第47章 女孩翻身而起,手执枪。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内心就像被点燃的干草那样,腾得就焦热不已。 他为什么要哭? 女孩叫着:阿勇? 带着疑问和一丝丝害怕。 她视线向周围扫了一圈。 四周什么人都没有,他为什么要哭? 猛得,她看到了那个反倒的购物车。 里面空空如也。 她难以置信地翻着推车,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可能,她清楚得记得他们还有很多罐头。 弟弟不可能吃光那么多罐头,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她就像只猎犬那样,恨不得用鼻子搜出那个拿走他们罐头的人。 男孩用手背擦着眼泪,他看着姐姐悲愤地要杀人的模样。 他安慰说:姐姐,还好昨天我们藏了几个罐头在背包里,还不是那么糟糕,不是吗? 女孩蹲在那里用脚踢了推车一下。 男孩又说:至少,那个偷东西的人,并没有伤害我们!我们应该庆幸。 女孩左思右想,她说:不行,我们要把这些罐头找回来!我一定要狠狠揍那个人一顿。 她又说:你在这里等我,躲着,记住,等我回来。 男孩拉住了她的衣服,说:不!如果你想去追的话,那我也一起去。我会紧跟在你的后面。 也许我也可以帮得上忙。 女孩观察了泥地上的脚印,她没有迟疑,她说:快!也许那个人还没走远。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们前面,他上了山! 女孩说着带头向山上爬去,她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只有一个人! 她一定可以对付得了,她现在愤怒地就像头狮子。不管是谁,她都要狠狠教训他。 他们爬上了一座山头,随着脚印,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一个人蜷缩在那里,他睡着了。 他的身边有着一个空罐头,他的怀里还抱着几个没有开封过的罐头。 女孩一见,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拎起他就打,她骂着:你这个小偷,你又偷我们的东西,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埃里克醒了,他被动抵抗,直到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女孩推倒在地。 女孩立刻用枪对准了他,她说:你要是敢动,我就开枪! 埃里克蹲下身子捡起了几个还没开封的罐头抱在怀里,他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我没有偷你们的东西,那些罐头都是我的! 女孩立刻反驳他:你拿走了我们的罐头,那些罐头是我们的!你还不承认,你昨天晚上偷了我们的罐头,如果你不承认不归还,我就打死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男孩害怕地拉住姐姐的手,他说:姐,别冲动,埃里克不会拿我们的东西。 女孩说:他有罐头。 埃里克:有罐头就证明是你们的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拿了你们的东西。 女孩说:你撒谎,你上次偷过我们的面包,这次一定是你偷的,我们跟着你的脚印上来的!不是你还会是谁?女孩气极了,他又不承认!这个坏小子! 男孩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身体,他说:姐姐,也许真不是他,因为我们有很多罐头,至少有四十多个,而他只有五个,你看到了吗?如果是他拿走了,他一定还会有很多罐头剩下来。 女孩一看,果然他只有五个罐头,她不服气地说:也许是他偷藏起来了。也许他也从我们的推车里拿过几个罐头! 男孩说:就算他拿过几个,我们也不应该因为几个罐头就要他的命。罐头有人命重要吗?他也是因为饿,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分享的,放下枪,让我来,姐,听我的,让我来。 女孩端着枪一动不动,她讨厌撒谎的人,如果埃里克承认是他偷的,也许她会放他一马,可他偏偏敢做不敢认!她瞧不起他!鄙视!唾弃! 女孩终于慢慢把枪放了下来。 男孩走到了埃里克的面前,他说:嘿,埃里克是我,我是阿勇,谢谢你上次给我带吃的,请原谅我姐姐的无理,她其实是个好人,只是脾气有些大,我相信你没有拿我们的罐头,但是你确实经过了我们的购物车,因为有你的脚印,我们跟着你的脚印找到你的。 埃里克抱着罐头蹲在那里,他用手抹着鼻子,一脸狼狈,他说:我是经过了,但是我没拿你们的罐头,我经过的时候你们的推车……确实还有许多罐头,我承认我是想拿几个,但是当时我身上已经带了五个罐头,雨很大,我只想找个地方躲雨,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我什么也没想,我真的没有拿。 女孩说:阿勇,别听他的,他在撒谎,他看到我们有罐头了,一定是他拿了! 男孩说:姐姐,请你闭嘴!这件事我来解决。 女孩被噎着了!好小子!居然敢教训起她来! 男孩说:埃里克,我相信你。我们一起走吧,我爸爸说,南边有绿色植物,有阳光,到时候我们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很多人都会有吃的东西,我们一起去吧。 女孩大惊:阿勇,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擅自邀请陌生人和我们一起走。 男孩说:姐,埃里克不是陌生人。埃里克是爸爸原谅的孩子。他和我们一样。 埃里克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和这个长满尖牙随时都会咬人的女人一起走! 男孩说:埃里克,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有地图,我们知道去哪。但是如果你坚持要自己走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你失去了妈妈,我们失去了爸爸。 埃里克正想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他回头看着阿勇说:你的爸爸,上次我见过的那个男人死了? 阿勇点点头:是的。他走了。我们把他留在了路上,他说要看着我们走,我们让他看着。我们都很爱他,他是个好爸爸,也是个好人。 埃里克的眼睛有些热泪充斥,但是很快收了回去,他用手背一擦,眼睛红红的,转身又要走。 男孩看着他离开,然后看着自己的脚尖。 埃里克还是没有留下来,他就这么讨厌他们吗?他一个人不怕吗? 女孩打了她弟弟的头一下: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理你。你干嘛把爸爸的消息告诉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说不定他会威胁到我们! 男孩说:因为他很羡慕我们有爸爸,我看得出来,而爸爸对他充满善意和宽容,他一定不会忘记。他的心理其实是信赖我们的。 女孩说:你怎么知道? 男孩说:我就是知道。 女孩说:如果不是他,那到底是谁拿走了我们的东西? 男孩说:不知道,也许是别人。 女孩说:这附近没有别人。 男孩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别人。他至少没伤害我们。 女孩说:早知道就多放一些在背包里了! ※※※ 尼泊尔小镇,那个空气重度污染的地区。 艾伦的腹泻非常严重,也许是细菌感染,他腹泻不止,昨天早上的那一次腹泻让他拉出了一堆鲜红的血,他虚弱地躺在家具广场的地面上,不停地喘气。 坦克抽着烟,他说:艾伦活不了了。 Q说:那就让他留在这里,我们必须离开了。我们没有防毒口罩,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生病的可能。 坦克没有反对,他说:那就走吧。 艾伦拉住了坦克的裤脚,他说:别丢下我,求你们了。别这么残忍。 坦克说:我也不想,看你走不动。 艾伦说:再等我两天,我一定会好的,请你相信我,如果我不好,你们再走。 坦克看了一眼Q:我听他的。除非你能让他同意。 Q说:你自己决定。 坦克拿出了刀,锃亮的。 艾伦苦求着:兄弟,求你了,不要杀我,你们可以走,但是别杀我。 坦克说:我杀你是为你好,你留下来会饿死。我们会带走所有的罐头。 艾伦泪流满面,他抓着坦克的手,因为恐惧而松开。他们一起作乐寻欢,什么都没剩下吗? 艾伦辩解:我不一定会死。也许我会撑下去。 坦克将刀放回了刀鞘:那好吧。 艾伦似乎松了口气,他说: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给我留几个罐头吧。哪怕1个。 坦克坦然地说:你迟早要死,就不要浪费一个罐头了。你的肚子不适宜吃任何东西。 坦克很快将所有的罐头都装入了一个大背包里。 然后他一把背起了背包,跟上Q走了。 Q说:你杀了他? 坦克说:没有,我没杀他,但是把他留下和杀了他没分别。 Q沉默了一会,说:你平时和他称兄道弟。 坦克说:如果倒下是我,艾伦也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我。这和兄弟无关,有关的是个人生存。 Q说:如果是我呢? 坦克说:我也会走,不管是不是你。 Q说:你说得对,如果是你,我也会丢下你。 坦克揍了他的肩膀:得了吧,老弟。那我们走着瞧,这一天总会来临。 坦克说了一会觉得少了个人,他问:格林呢? Q说:不知道,我听到了枪声,他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也许被人杀了。你要去找他吗? 坦克说:我们等了他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够义气了,也许他带着什么东西自己跑了。 Q说: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 坦克说:除了什么? Q没有说出来,他想到的是除了那把枪,那把他从两个孩子手里缴获的枪。那两个孩子一定去过那里,而格林也许和他们遇上了。 那么不是格林杀了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格林。 格林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货色。 坦克又重复:除了什么? Q说:我忘了。 坦克说:也许是埃里克这个小畜生心有不甘回来报复。 Q说:他只是个孩子。 坦克狰狞地对着Q,他否定了Q,他说:这个小子的心里住着恶魔,他欺骗着我们,他恨我们每一个人,包括你,我看得出来,他想把我们都杀了。 Q说:任何人都会想把我们都杀了。 坦克: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该死?你一定是这样认为的!你一直都认为我该死!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坦克怒火中烧,他又暴躁起来。人不是生来就是凶恶的,他从前,从前……也会慈爱地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婴儿哄他睡觉的。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 坦克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他只能挥拳头,揍人或者……他只是想要人别那么虚伪,也有错吗?他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埃里克,当然还有Q,这些人都是让人憎恨的家伙!还有艾伦,油嘴滑舌的从来不肯说真心话,格林,他总是看不透那张微笑的脸皮后面究竟安的什么心。他害怕他们!可他又害怕孤独。 现在他总算是如释重负了,艾伦这家伙要病死了,格林也不回来了,死了最好,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他现在可以针对的就是Q了,Q和别人不一样,他什么坏事不做,但是却麻木不仁地看着他做,他一点也不担心Q会害他,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也是这是他唯一能说服自己和Q共存的一个理由了。 也许还有一点连他们自己都不承认的羁绊在,他们还是兄弟,真正的亲兄弟,他们相差十岁。 坦克用食指死死抓了自己的头皮,紧紧跟在了Q的后面,Q为什么就不能阻止他,也许他无法自控地去做一些事,可他能阻止的!他有时候卑劣地希望自己越来越坏,以乞求换得他的哪怕一句:坦克,你够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镇,外面下过雨,脚踩在地面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他们走大路,因为他们有枪,只要不是敌人是武装军队,他们可以战胜一切活人。 艾伦爬了出来,透过那布满灰烬的玻璃大门,他此刻就像是孩子那样无助,悲伤。 他拿出了枪瞄准了坦克的后背,他颤抖,他没有把握打中,直到他消失在转角,他躺在地上,伸展着四肢,和他一起杀人,穷凶恶极不择手段,让别人都害怕他,努力让自己和坦克臭味相投,他不敢让自己弱小,不敢让自己胆怯,他丢掉了人性,换来了在队伍中的一席尊重,他也相当厌恶这种生活。 可他害怕孤独,被遗弃。 在这个时刻,哪怕是这个让他讨厌的人在身边说话,也好啊。 艾伦心中五味杂陈,他将几次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可又没有勇气。 他迷迷糊糊昏睡又醒来,然后再次昏睡,他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五天,也有可能是七天,因为他很饿,很饿。 就像他曾经七天没吃东西,胃液快要蚀穿他的胃壁那样。 这个镇子再次起了雾霭,四周仿佛被粒子填满了那样,他咳嗽,拼命地咳。 雾霭里出现了几个人影,摇摇晃晃。 他们身形宽大,行动迟缓。 艾伦就躺着看着那些人影走近。 他眼中露出一种渴望。 也许有人能够好心的给他一点水喝。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喝到一碗热粥。 他挣扎着站起来,向那些移动的人影走去。 他不顾一切,他希望看到人类。 他跌倒在地,地面扬起的尘土呛得他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内脏给倒出来。 他爬行的时候身体底下还有一丝丝血迹,那是从肛门里流出来的。 他感受不到肚子的疼痛。 他叫着:有人吗?救救我!快救救我! 艾伦就像做梦一般,因为他看到了好多好多人。 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多人,也许有十几个,二十几个。那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援兵到了那样,他该获救了。 黑影渐渐清晰,围拢。 艾伦看到了那些人奇形怪状,浑身长满像章鱼那样的触须,他瞠目结舌。 触须从那些人的身体中,头脑中,胳膊中,甚至是腿中伸展出来,就好像草履虫的鞭毛那样。 艾伦以为这是外星人,是不是十多年前的飞船回来接他们了? 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尽管心里害怕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 直到触须包围了他,那些人一起撕咬他的血肉,他发出振聋发聩的尖叫声。 那个又聋又瞎又哑,干巴黑瘦的老人安静地坐在一家书店的门口,他非常安静,就像书店门口的那个报刊箱一般。他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恐惧,他的罗筐子没有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的头重重垂下。 那些被植物寄生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没有发现他。 他——死了。 有活人的地方,就会吸引它们,每到一处地方,它们就会留下一部分“人”生根发芽。 第48章 男孩和女孩在大山里行走。 他们彼此搀扶,走走停停,他们每走一段路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女孩毕竟缺乏经验,她大大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这条山脉的长度。 他们遇到险峰,不得不绕道行走。他们走了十几天,尽管省吃俭用,但是依然将食物吃得所剩无几,他们还剩下最后半个罐头了。 男孩说:姐姐,如果我们的罐头不被人偷走,我们一定能走出这里。 女孩说喘着气,等喘够了,她才回答:我们不能总去想如果怎么样,应该多想想现在怎么办。 男孩用沾满汗水发黄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他说:姐姐我们应该继续走吗? 女孩咬咬牙:对,继续走,我们没有路可以走。只能往前走。 男孩平躺在黑漆漆的岩石上,单薄的身躯让他和岩石融为了一体,他就像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一件空壳棉袄,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他就这样躺着,头向后垂了下去,他倒着看到了这个世界,他们走过的路,他呆木的表情忽然鲜活了起来,他翻身坐了起来,他惊讶地说:姐姐,我看到了埃里克!他并没有走,他一直跟着我们!快看! 女孩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个黑影快速闪到了一颗焦炭般的小木桩后边。 但是他的大半个身体依然没有被遮挡住。 女孩可没有男孩那么兴奋,她说:我们一定得甩掉他。 男孩说:别,姐姐,他一个人太孤单了,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女孩说:别天真了,这个人不值得信任。遇到危险他一定会第一个逃跑,我敢打赌。 男孩说:遇到危险谁都会第一个逃跑,这不需要打赌。 女孩说:反正我不允许他加入我们。你想也别想。 男孩说:好吧,你别生气,姐姐,我的脚踝很肿,我觉得我需要休息,不能再走路了。 女孩看了看山顶的距离,她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休息,至少得走到上面,也许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到了呢?你能坚持吗? 男孩抿了抿嘴唇,他脸上的皮肤紧紧贴在他的颧骨上,他多么希望能够有人背着他走,他的喉咙上下蠕动了一会,他真的不想动,哪怕是走一步他也不愿意了,他干巴巴地用尖细的声音说:不…… 女孩心中燃烧着一股子火,压抑恐惧疲惫,在听到弟弟说不的时候,她破口大吼,面目痛心:你必须得行走,如果你不能走,我们就不能走到爸爸说的那个地方,我们就到不了那里,我们会死的。 男孩看了眼姐姐,他充满委屈,他仿佛铁了心一般,用他这个年龄特有的顽固回敬:可我就是走不了了!你要是嫌我麻烦,你就自己走,反正我也不相信我们真的能走到那里,我早就失望了,我只是没有说而已……男孩说了一半噎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女孩。 女孩头发拉杂地,满目说不出的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不能像她那样吃苦,可她又同时怜悯他,他是个残疾人。她也闭上了嘴。 好吧,他们其实各有立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爆发。 在这个只剩下路可以走的年代,他们需要做点其他的什么来疏导内心那压抑的情绪。 有人可以对着发脾气,还不是那么糟糕不是吗? 四周沉默地只有山风在呼呼地吹,就像无数个人内心的无助的哀鸣声。 埃里克坐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好像他听到了那样,他整个脸上都是乌黑色的木炭,他的雀斑早已被遮盖了,他的目光还是有着一种短促的活力,让人觉得他时刻能够拔腿就跑。 男孩低着头,他现在越来越对将来迷茫和绝望,自从爸爸走了之后。 他从前也是因为爸爸的支撑而活下来的,他低头啜泣起来。 女孩悄无声息地坐到他的身边,然后用手搭住他的肩膀,她说:对不起,阿勇。但是我们要坚持下去,好吗? 男孩无声地点点头,他说:对不起,姐姐。我会努力的。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很饿,我很想吃东西,我的腿没有力气,就好像快要折断了那样。男孩拉起裤腿,他的那条细腿由于营养的缺乏,就像一条干枯腐朽的树枝。 他说:我担心它随时都会断。我很害怕。 女孩用手摩挲着男孩的腿,帮他搓着,那种触感让她心惊,可她还是小心帮他捏着腿。 她说:好一点了吗? 男孩说:好一点了。我会试着走,你先去山顶望望风,我会慢慢走上来的,等我走上来的时候,你已经搭好了住的地方,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了,好吗? 女孩点点头,拿出最后仅剩的半罐土豆泥罐头,她说:吃了它。 男孩探头往罐头里张望了一下,他吞了吞口水,说:还是别了,我想等到爬上去再吃。 女孩说:吃了,不然你爬不上去。 男孩说:可我更怕没有期待。还是等爬上去再吃。 女孩将盖子盖好,她说:好吧。 她先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她开始往山顶走去,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搭建营地,天空黑云翻滚,压向山头,让人倍感压抑。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他挪动了一小步,然后又是一小步。 他看到了女孩在山顶用望远镜观察着地形,然后她兴奋地朝着他招手。 是他们到了吗?他们快要走出这个该死的地区了吗?男孩想着不由得加紧了脚步,他仰着脖子仿佛他能随时飞上去看到那个让人振奋的场面。 男孩的心跳得很快,他的脚步在湿润的山路上不停打滑,然后他的脚踩到了一堆烂树叶,那里是个缝隙,他掉了下去,双手紧紧拉住了一根岌岌可危将要折断的树杈,树木发出卡拉卡拉断裂的声音。 男孩大声叫着:救命!救命! 女孩在山顶看到了,她连滚带爬地赶了下来,她急切地道:阿勇,坚持住! 男孩大叫着:树枝快断了,快断了!救救我! 女孩顾不得她一边丢掉了身上背着的一切,她的裤子被石子泥土还有尖利的木头给摩擦了,她翻滚下来,就像一块沾满泥泞的石头。 男孩抓不住了,他的手心里满是荆棘刺破的血痕。他的手松了开去。 女孩向前一扑抓住了男孩的手,紧紧的,她龇牙咧嘴,就像一只范怒的母狼,她哼哼着,可是她的力气不够,她拉不上他,弟弟的手正在渐渐往下滑,从手掌心一直滑到指节。 女孩哭了,她感到了恐惧,她希望有人能够帮帮她,不管是谁,哪怕是杀人犯,只要他能够把阿勇拉上来!女孩的眼泪掺着鼻涕和汗水,她的表情仿佛垂死一般扭曲。 手太滑了她拉不住,她要放手了,可是她不能放,她叫着:阿勇!阿勇! 男孩抬头看着姐姐,姐姐的热泪滴在他的面颊上,他回应着:姐姐!姐姐! 他们一声盖过一声。 手滑开的刹那,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男孩,然后男孩的重量带着那个人冲到了峡缝里。 那个人扑出了大半的身子,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他咬着牙,也许这种强度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感到身体快要被拉断了,他的腿紧紧勾着一根插在地表的树根,快要支撑不住。 女孩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她顿时反应敏捷地拾起掉落在地的绳子,捆住了那个人的腰,然后绑在了附近她认为比较牢固的大树桩上,然后他们一点一点地将阿勇拉了上来。直到他们三个人都瘫倒在地。 男孩看到了埃里克的眼睛,他喘着气笑了,他握紧了他的手,说:谢谢你,埃里克。要不是你,我今天就要死了。 埃里克坐了起来,起身,拍了拍屁股就要走,他说:别自作多情。我是个小偷,我会害你们,现在只不过是故意让你们放下警惕,小心我会偷光你们的东西。甚至出卖你们。 男孩笑容凝固了一会,他不相信地说:别开玩笑了。埃里克,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埃里克凶恶地说,他想起了自己踹苔丝的那几脚,他就像是个卑劣的恶棍。 像他这种恶棍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这次他只是帮了他们一次,谁知道他下次会不会要他们的命! 埃里克气呼呼地走了,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为了生存而将别人至于不顾。他看到了自己骨子里的卑鄙,那个女孩说得对,他就是个坏家伙! 女孩看着埃里克离开,他已经走出了二十多米距离,女孩忽然喊他:嘿!这次我得谢谢你!我向来恩怨分明,这次你帮了我们是事实。 埃里克的脚步停顿了一会,然后头也没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 女孩对着埃里克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抱怨着:哼,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 男孩叹了口气,他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和埃里克有那么一点像。 女孩反驳: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不是他! 男孩呵呵笑着:我是说你们都那么别扭。别不承认。 女孩啪得拍了男孩的头。 女孩将她扔掉的东西都捡了回来,然后用绳子拴着弟弟小心地爬上了山顶,他们的速度很慢,但是好歹他们总算是挪了上去。 他们找到了一块避风的岩石,岩石处有半个凹洞,可以容纳两个人,但是比较拥挤。 女孩用树枝木棍和岩石组合构成了简易三角架,然后将他们的遮雨布铺在上面,她将雨布固定好,又在上面伪装了一些枯枝,做完了这一切,她让弟弟进去,自己却呆在外面。 男孩探出头去问:你的空间幽闭症又复发了吗? 女孩神情不自然,她说:不,不是。 男孩说:你承认,没人会取笑你。 女孩咬着牙关,她仿佛憋了一口气潜水一般,钻了进去。 她和男孩挤在那个不太宽敞的地方,真是糟透了。 男孩说:你别怕,我和你在一起。 女孩说:我已经克服了。你瞧,我一点都不害怕! 说着女孩开始脱衣服,她将衣服不停地敲打揉搓,将那些干泥土搓下来,然后在山顶一抖,泥尘便会随着山风散去。这样就算洗完了衣服,为了节约水,他们将山上搜集到的那些水煮了煮,擦了擦身体和脚,他们用热水浸泡,舒服极了,两双脚拥挤在一个塑料容器里,水一下子变成了黑色的。 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脚上的水泡磨破结痂,一直反复,他们的鞋子已经破得阻止不水和石子的进入,这给他们的路途提供了许多不便。洗完脚,女孩刷了刷鞋子,然后用针线补了补,将它吹在风里。 夜里小男孩开始咳嗽,也许是山上太冷,女孩用体温给他取暖。她将毯子都盖在他的身上,男孩一会发冷,一会又浑身冒汗,直到下半夜,他才安静地睡着。 女孩失眠了,她坐在黑暗之中,悄悄点了那盏油灯,油灯很暗,也许很快就再也点不亮了,她拿出笔记本,却不知道该写什么,深深的孤寂仿佛像针那样可以刺头骨髓,她时常会在晚上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浑身疼痛。她看着那盆水晶兰,出乎意料地,它对山上的气候适应良好,她给它添加了新的土壤,它那几乎透明的叶子发出柔和的光泽。 她盯着花朵看,那是爸爸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仿佛守护好了它,就好像守护好了心中的希望那样,那朵花越长越好,女孩的心奇妙地充满了动力,什么都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是这样。 女孩听到了喷嚏声,却不是弟弟发出来的,她惊恐地吹灭了灯,她等在黑暗之中,眼睛也和这个黑暗融为一体,她紧紧握着枪,她正想出去看看究竟,却听外面的一个声音轻轻传来,带着惊恐,他说:嘿,我知道你们在那里,让我进来躲躲吧。我感觉有东西……看不清,让我躲躲。 女孩说:埃里克? 外面的声音说:是我。求你们了。 女孩掀起伪装的帘子,她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看到了埃里克发抖的身躯,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追着他。 女孩向外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她说:可是我们的避身所太小了,容不下你。 埃里克道:挤一挤,一定可以的。 女孩想要拒绝。 埃里克说:如果我继续咳嗽,那些东西会找过来。 女孩心里骂着:可恶的家伙。 她说:好吧,你进来。但是你不能咳嗽。你得忍住。不然对谁都没好处。 埃里克点点头:我知道。我们都想活下去,这一点足够我们相互合作。 女孩将埃里克拉进来之后观察了外面的动静,小心将入口遮蔽好,她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扑扑直跳,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埃里克都和他们保持距离,但是今天他却害怕了。 女孩摸索着拿出一个口罩让埃里克戴上,然后埃里克紧靠着阿勇坐着,他拿了点毯子盖。 埃里克有点着凉,他感到喉咙发痒,但是他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他们三个挤在一起。 女孩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就坐在埃里克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他:外面有人吗? 埃里克说:我不知道。在天还没有完全暗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了有几个人影,但是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我没有望远镜,看不清楚。我怕他们不是人。 女孩觉得匪夷所思:不是人还是什么?难道是动物?是动物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有枪。 埃里克说:不,你不明白,我见过那种人,他们和人一样,直立行走,但是他们不是人。他们已经死了。 女孩听了觉得毛骨悚然:已经死了人在直立行走,这太不可思议了。 埃里克说:我没吓唬你,他们什么都吃,只要是活的。 女孩浑身一个激灵,她用双臂紧了紧自己的身体。 黑暗,狭小,让她呼吸困难,她牙关紧咬,浑身轻微痉挛。 埃里克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他说:嘿,你没事吧?嘿嘿…… 埃里克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怎么了。 阿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说:她没事,她能自己克服。 男孩拿了一块毛巾摸索着放在女孩面前,他说:姐姐,你咬着毛巾,你已经好了,没事的。 埃里克说:这样不好吧?她看上去得了什么病,是羊癫疯吗? 男孩说:不是,是一种罕见的空间幽闭症,这种病跟随了她十几年了。她很了不起,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发过,这次也不会,你看着吧。 女孩接过毛巾紧紧咬住,她眼中有泪,她能的,她不会再发作的,她能克服的。 女孩的指甲掐入了身体里,用疼痛,她让自己保持清醒,用美好的一切,也许是诺丁的吉他声,他的微笑,爸爸,一切幻想阻止自己陷入恐惧之中。 埃里克说:嘘嘘,不要发出声音。你们听到了吗?是有人踩断树枝的声音。 男孩仔细听了听,他说:风声?也许是风吹断的。 埃里克用手捂住了男孩的嘴。 看着女孩发抖的身躯,他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也将她一起揉住。 三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第49章 那种声音非常奇妙,就好像狂风吹皱的旗帜飞扬的声音。 伴随着树枝被压断的脆裂声。 他们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那种奇怪的声响一直都在,仿佛近在咫尺。 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外面的光透过缝隙投射到他们的篷里。 他们慢慢挺直了脊背,看到了彼此脸上的疑惑和深深凹陷的眼眶。 他们一宿没睡。 女孩已经停止了发抖,她摸到了枪,然后打开了埃里克的手,说:我出去看看。 男孩拉住了她:别出去。 他说:我们应该再等一等。 女孩说: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走了没? 埃里克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斧子说:一起出去吧,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女孩说:别以为和我们呆了一个晚上,我们就可以接受你,等会出去之后,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埃里克:谁稀罕!走就走! 埃里克第一个钻了出去。 女孩第二个。 男孩第三个。 他们在山顶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没有发现什么人。 女孩心想,有新鲜的空气,就一定有绿色的植物。 爸爸说的那个地方一定存在,也许就在第九区的外面。 那里也许有一部分地球的阳光会透出来,一定是这样,女孩想着又充满了动力。 觉得她之前所吃的一切苦头都是值得的。 埃里克觉得很奇怪,他似乎能读到女孩的想法。他也并不在意,这一切感觉是真的,又很不真实。 女孩开始收拾雨布,她手脚麻利,将东西捆扎完毕,他们今天的任务非常艰巨,不仅需要尽快找到食物补充体力,还需要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埃里克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在山顶四周不断变换方位观察着下方。 什么都没有?他有点不敢相信,这让他昨晚的借宿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借口。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的难堪。 因为女孩脸上露出质疑的表情。 埃里克说: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看到人了。他们像被寄生了那样,浑身都是触角。 女孩什么也不说,但是她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相信,埃里克自己吓唬自己,要么他就是故意的。 她对他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 男孩再次邀请他:埃里克,我们现在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们一起走吧? 埃里克坐在一边不吭声,他用石头敲打着地面,然后翻起来,他找到几条蚯蚓,就吃进了嘴里,嘴边还沾着泥巴。 男孩慌忙阻止他:嗨,你不能这么吃,要生病的。你得把蚯蚓放到水里洗一洗,最好是浸泡一会,如果能煮熟更好。 埃里克皱褶眉头吞了下去,他说:生病了死了更好。但是如果没生病,我会好好活着,为了我妈妈。 男孩说:你好像在期待着生病?或者期待着自己可以死吗? 埃里克擦了擦嘴:我可没这么说。 男孩说:我经常期待着自己可以死掉,但是生病的时候,我又希望自己能够好起来,另外我希望有人能够说说话。 埃里克说:你有姐姐陪你说话。 男孩说:不,我希望能和姐姐以外的人说说话。我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死,所以我希望在我死后能够有人陪着她说说话。 埃里克:你找错人了,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但绝对不是我。 男孩耸了耸肩肩,看着姐姐在不远处忙碌着,他笑了笑说:她也许不讨人喜欢,但是……她总是有优点的对吗?比如她很诚实,哪怕她想打劫,她可能也会告诉对方我想打劫你。 男孩也挖了几条蚯蚓,放在水里洗涤了一下,他们不打算在早上生火,所以他就生吃。 女孩也在挖虫子吃,虽然这不够填饱肚子,但是总好过没有,她吃蚯蚓的样子就像在吭仇人的骨头,埃里克都不忍直视。 埃里克说:也许坦克会喜欢她那样的人也说不定。 男孩说:坦克是谁? 埃里克说:一个我不想回忆起的人,我恨不得他死。你会对你讨厌的人表现出厌恶吗? 男孩说:也许不会,但是我的姐姐一定会。 埃里克点点头:她一直都不喜欢我。 男孩说:这很难改变。但是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埃里克说:我可没兴趣改变别人。 男孩说:对,你没必要改变,除非你心甘情愿去改变。和你说话我感觉到自己有了朋友。 埃里克打量着男孩:朋友? 男孩兴致勃勃地点点头:对,朋友。除了亲人以外的那种联系。 埃里克沉思,他看着远方一棵棵还没倒下光秃秃的树,忽然间,他们好像都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人,它们站在那里并不移动,它们已经生根了,章鱼般的触须蜿蜒匍匐,越来越粗,遍地都是那些黏糊糊的触手,那些被寄生的人张着口,大声嚎叫着,苍凉痛苦而无奈,他看到了男孩的脸、女孩的脸和自己的脸。 埃里克一下子惊醒了,他满头大汗。 他的手里依旧揽着男孩和女孩,天已经亮了。 男孩问:埃里克,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埃里克摇了摇头:我得出去看看,嘘,你的姐姐还睡着,不要打扰她。 男孩拉住了他的衣服,小声说:小心一点,你可以带上我们的枪,你会用枪吗? 埃里克一怔,枪这是多么珍贵的武器,他居然愿意让他带上枪?埃里克问:我们是朋友吗? 男孩欣喜地说:当然,我们是朋友。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朋友了。除了亲人以外,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埃里克咬了咬嘴唇:我拿斧子出去就行了。枪对它们并不管用。 男孩有些疑问,还有什么是枪不管用的? 埃里克出去没多久,他就发出喊叫:阿勇,过来帮帮我,阿勇! 男孩没有犹豫,他拿好枪就钻了出去。 他吓傻了,埃里克被一根触须缠住了,那根触须是活的,天呐,他见过那种紫黑色的触须,天呐,男孩举起枪射击了那个浑身长满触须的人,他射中了那个人的胸膛,可是它并没有倒下。 埃里克的脖子被触须缠住了,他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拉过去,他喊着:不要开枪,打不死它的,快,斧子,用斧子砍! 男孩六神无主,他慌忙丢下了枪,捡起埃里克遗落的斧子,他一瘸一拐地扑上去,却被其他的触须给缠住了,天呐,那触须的力气真大,男孩感到腹部被抽紧了,他疼痛地丢开斧子,他大叫起来,他感到内脏全部要从口中倒出来一般。 那个被星际章鱼寄生的人已经在山顶生根,它不再移动,但是它的触须通过土地的营养生长地更加迅猛。 男孩用力叫着:姐姐!姐姐! 现在他们两个都挣脱不了,眼看着越来越接近那个张开嘴就会咬人的嘴,他害怕极了。 埃里克叫道:用嘴!用嘴咬! 于是男孩学着埃里克,用嘴咬能够咬到的触须,那种汁液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和全天然土壤培养的略有不同,他们疯狂地咬着,却发现触须非常有韧性,像生肉一样难以撕扯。 女孩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的眼睛慢慢睁开,却发现弟弟和埃里克都不见了,她摸了摸枪,也没有找到,她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和他们一样,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星际章鱼果然没有灭绝吗?和她曾经梦到的那样,那种顽强的植物,将地球当成了它的殖民地,女孩的头脑反应很快,她点燃了一堆枯枝,四周冒起浓烟,她脱下了衣服,点燃了衣服,用火靠近那个张牙舞爪的植物,触须遇到火很快缩了回去。 女孩抽出了匕首一刀刀切断了触须,她先救下了弟弟,然后用火掩护,男孩用斧子砍触须,埃里克落了下来,落在了正在燃烧蔓延的枯叶上,他惊跳起来,狂脱衣服,将被点燃的衣服统统扔向那个植物。 它们将衣服都点燃抛了过去,将捡来的树枝都扔了过去,直到火包围了那个植物。 章鱼人身上的衣服成了很好的燃料,没多久它便在大火当中摇摆,动弹不得。 他们三个人就像被烤过的番薯那样,脸上都是如焦炭般的黑色,只穿着一条裤衩。女孩的头发都烧焦了,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他们远远看着那棵在火焰中摇摆的植物,它的根须正在顽强地向地底蔓延,岩石土壤因为入侵而松动,充满裂纹,他们能够感受到脚底下的震动。 女孩检查了枪里的弹药,拍了弟弟的头:你这个笨蛋,浪费一颗子弹。 男孩努了努嘴,他说:我感到内脏被压碎了,我快死了,你能不骂我了吗? 女孩慌忙检查他的身体:哪里?你感到疼吗?快告诉我,你没有事?阿勇? 男孩咯咯地笑了起来,浑身的骨架都跟着跳跃了起来。 女孩气愤地拧了他:这个坏东西。你敢骗我! 男孩从背后拿出了一根触须,他说:我们有了战利品,我们吃一点好吗?太想念那种味道了,它们没有灭绝,这也不是一个坏消息对吗? 女孩有一些犹豫:它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 埃里克说:它是植物,吃了它,我们有营养,我们才能活下去。 女孩说:好吧,吃就吃,谁怕谁! 她咽了一下口水,都能发出咕咚的声音。 那颗植物在他们面前烧成了灰烬。 他们就地烤着吃,每个人都吃得半饱。 男孩仿佛充满了希望一样,他说:它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消灭。 埃里克说:你难道忘了,被它缠住的滋味了吗?是那么难以挣脱。 男孩说:那我们可以离它们远一点。 女孩说:可你还想着吃它们,不靠近它们怎么吃它们,你难道忘了成年植物的模样了吗? 男孩伸了伸脖子,他当然没有忘记,他仰望着成年星际章鱼的时候,心里生出一种人类将被灭绝的恐惧之心,它们太强大了。它们的触须可以绞碎一切。男孩说:用火可以消灭它们。 女孩说:厄瓜多尔小镇那么多炸药都没能炸死它们。 埃里克说:他们会寄生到活人身上,然后靠近我们。 女孩说:没错,它们的孢子悄无声息,我们以后都不能够摘下面罩。 埃里克说:它们的数量会越来越大,我们将无处可去。 男孩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他有些纳闷,他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意见这么统一? 女孩没什么心情去针对埃里克,她将望远镜递给了男孩,她用手指指着他们前方那一片山区,说:自己看看吧。我原本以为那里有很多植物,也许我们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可是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男孩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群山,漫山遍野的触须高高升起,天呐,他惊讶地合不拢嘴,远远望去,那边就像长满海草的海洋那样。 女孩说:星际章鱼被释放出来之后,没有任何东西的制约了,它们比爸爸当初说的还要可怕,它们的生长速度,传播能力,如果这个章鱼人不被我们烧死,用不了多久,这座山头也会到处都是那种植物。 男孩沮丧地说: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往哪里走?我们还能走出这里吗? 女孩拿出地图说:我们不能往那个方向走了,我们必须从这里下山,然后这里有一条公路,编号是178,我们要沿着公路走,沿着这条公路周边的城市里走,那里都是钢筋混凝土,我们可以找建筑躲藏。植物要攻击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有章鱼人,我们可以用火烧死它们。 他们开始出发,这一回,女孩没有赶埃里克,埃里克也没有离开,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一起走了,食物依然是他们所面临的巨大问题,也许是男孩真的被挤压受伤了,他的腹部一圈乌青,他走了没多久后就开始腹痛,拉稀,便血。 女孩背着他走。 男孩无力地趴在她的肩头,他说:姐姐,我这次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了。 女孩拍着他的脸:不许你胡说。 男孩说:触须缠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疼。 女孩硬气地将他背着,她说:你只是吃坏了肚子。 男孩说:希望是这样。可我越来越疼。 女孩说:我们马上会到城市里,我会找到药给你治病。 男孩说:这次你第一次背我,谢谢你,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女孩哭了,她拼命用一只手擦去眼泪,她感到他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 虽然她觉得弟弟是累赘,但是她并不希望他死。 她想起了牙膏曾经问他,如果在弟弟和她之间选择,你觉得爸爸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永远也无法有答案了,但是她现在却希望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死,她自私地希望自己死在他的前面。 她说:如果你能好起来,如果你走不动了,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提出来,我会像爸爸那样背你。我保证。我再也不骂你了。 男孩亲昵地揉着她的脖子,他的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上,他表情痛苦但是却竭力微笑,他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我离开的。姐姐,我也舍不得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轻易比你先走,我保证。 女孩的眼泪默默挂在脸颊。她蠕动着嘴唇:我们都要做到自己的保证。 男孩点头:我会的。 埃里克默默跟着他们。 女孩决定在山腰上休息一会,她说:你可以走了,我是不会丢下我的弟弟的。 埃里克说:我会陪着他,我们是朋友。 女孩说: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就快点去城市里,找人救他。 埃里克说:可我不放心…… 女孩大声说:走!走你的路!不要管我们! 埃里克受到了驱逐,他不知道女孩是真心的想要他走,还是想要他去找医生,可是找医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犹豫着。他要是离开了,想要再次遇到他们是很难的,他们又没有电话。 除非他们等在原地。 他躇在那里很长时间,直到他看到又一个章鱼人,不,是有三个,正在山坡上行走。 一般行走的章鱼人就好像有着某种使命一般,在躯体腐烂到无法行走的时候他们会在有着土壤的地方生根发芽,如果运气好遇到活人,他们也会追逐着寻找下一个寄生体。 如果他们一直停在这里休息,一定会被它们找到的。 埃里克心想不能和他们呆在这里一起送死,三个章鱼人,他们根本对付不了。 他的牙齿紧合,腮帮子凝得坚硬。 他可不想承艾希望的人情。 埃里克打算离开,他带着一线希望说:你能保证呆在这里等我吗? 女孩说:我不能给你保证,你知道我们随时都会遇到危险而离开。而你也会随时改变主意而不回来。 埃里克知道她说的也是实情,他说:好吧,你尽量原地等我,如果不能,你得留下什么告诉我你们去了哪里,可以吗? 女孩没有回答,用带刺的眼神直直看着他,就像无声地在逼迫他离开那样。 埃里克走得很匆忙,他不知道能不能甩掉章鱼人,他从来没有试过引诱它们。 他可不是烂好心,他发誓,他只是想试试而已。 希望上帝可以保佑他。 女孩恨极了埃里克,她就知道他会走的,他真的走了。 她很想大吼,跺脚,然后大声骂他懦夫。 男孩拉住了女孩的手:姐姐,我相信埃里克,我们在这里等他。 女孩说:不,除了爸爸,我们谁都不能相信。就算我们相信他,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死在半路,再也回不来? 女孩又说:我们不能等在这里,我必须对你的性命负责。我们不能等待别人来救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救自己,这一路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阿勇,你相信我! 男孩嗯了一声,他说:我相信你。但是我想在这里休息一天可以吗?求你。 男孩看着埃里克离去的背影,他拿出望远镜,看到埃里克正在手舞足蹈地跳舞。 女孩背着他走到了一个下坡处,她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休息一天,多休息一天对他们来说越不利。但是她依然听从了弟弟,她从来不听他的决定,但是这一次,她想这也许是弟弟最后的一个请求。 男孩有些疑惑埃里克的行为,但是他看不到了。他的视线被挡住了。 女孩问:休息一天,你是想等他? 男孩说:不。 女孩说:如果你想等他,我又不会取笑你。 男孩说:好吧。我怕你不同意。 女孩叹了口气:我不是不同意,我怕耽误你的病情。我不能赌他能带着医生回来,你懂吗? 男孩说:我懂。对不起。可我们就能找到医生吗? 女孩说:也许不能,但是把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总好过寄托在别人身上。对吗? 男孩点头:对。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 第50章 埃里克铁了心了,艾希望就是用那种不相信他的眼神看着他。 他怎么就不能做到遵守自己说过的话? 没错,他是骗过人,可他从没轻易承诺过人,也没有违背过什么誓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会在原地等他。 他内心被冲击着,阿勇是他第一个朋友,埃里克眼泪夺眶而出。 妈妈死后,阿勇是他第一个朋友。 埃里克手舞足蹈,不断发出响声,吸引章鱼人的注意。 果然,那三个张牙舞爪的人缓缓向他靠近,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所以埃里克为了确保他们跟着他走,不时停下来继续吸引他们的注意。 可是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在下坡路上,那些章鱼人是滚下去的,埃里克惊慌失措。 他脚底打滑,也跟着滚了下去,浑身被磕碰得非常疼痛,他几乎站不起来。 可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止住了下滑之后再次起身,继续奔跑。 他怕极了,他害怕被他们追上。这一回可没有人帮他! 他满身都是泥泞,草屑,还有各种伤口,皮肤被拉开一道道划痕,泥水渗透进去,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痛吟声,他一刻也不敢停留,在这些章鱼人站起来之际,他一拐一拐向公路上跑去,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是想着快点摆脱他们。 他已经快跑不动了,而那些章鱼人正不知疲倦地追赶他,也许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他们,他们开始全神贯注地追赶,埃里克怎么都甩不掉他们,他渐渐感到了恐惧,再这样下去,他跑不动了一定会被他们追上的。 埃里克一边回头一边喘气,他必须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他看到了公路的前方有三个岔路,其中有个路标标识着菲律宾区前方13KM,他找了个最近的城市跑去。 他的脚踝有些扭了,每一次落地,他都会发出啊啊的叫声,他咬着牙,跳着前进,十三公里,他一定能坚持住的,一定能。 埃里克跑了一公里,觉得头晕眼花,他用手臂擦额头的汗,他光着胳膊,赤着身子,身上那条不符合尺寸的平角内裤被风鼓吹起,他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皮肤松垮下垂,在一个多月前他还被人叫做小胖子,现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有多少油水了。他停了下来喘气,拿出水壶往口中倒水,却只剩下几滴,他迫切地将嘴唇贴了上去,用舌头在壶口舔着。水没了,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三个触须有七八米长状如章鱼那样的尸体依然孜孜不倦地行走着,它们距离埃里克越来越近。 埃里克没敢多休息,他迈开步子继续向前,周围除了山就是公路,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他看着眼前茫茫长路,心中有一丝后悔,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可是天下没有后悔的药,他要么去死,要么奔跑。 他无路可走。 他感到脚底的水泡正在破裂,他的鞋底在他的拖动之下愈来愈脆弱,他的速度越来越慢,“章鱼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埃里克摔倒了。他跌倒在地,嘴唇干得发白,他太累了。他看到自己距离那块方向牌很远了,小到他快瞧不见,可是前方的城市依然不是他触手可及的。 他眼前除了路,还是路。 他想,就这样躺着算了。他实在跑不动了。 就算章鱼人追上来了,他也不跑了。 可是他很害怕。那些章鱼人会咬碎他的,活活地咬他。 埃里克想着又向前爬行。 他爬了数百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直立行走的尸体的面目。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黯淡。 一张口,露出一排黑白交杂的牙。 他们死气沉沉,肤色发白,干瘪。 他们就像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层人皮。 埃里克大声呼喊起来:救命!救救我!救命! 他喊着尽力用双手支起身子在他们将要抓到他的时候,他再次脱离了他们。 可是他知道,他跑不了多远了。 埃里克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他感受不到脚的疼痛了。 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喊:救命! 一声又一声。 直到他精疲力竭。 他再次跌倒,眼前城市的影子在晃动,也许是城市也许是其他什么堆积在一起,高高的就像山丘那样。 他呆呆望着远方,那是什么?他心想。 那座城市的面前堵着什么东西?他觉得就算他跑到了前面也没有力气爬进去了。 埃里克失望地笑了。 老天真爱开玩笑。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仰躺在路上。 脊背上传来公路的温度,就像活人的呼吸。 他看到了妈妈在微笑。 他用手伸向天空,和妈妈的指尖相触。 章鱼人的触须在他眼前飘扬,灵活而又温柔,就像丝带那样。 他等了一会,却发现章鱼人从他身边路过。 埃里克十分纳闷,他侧过头,吃力的将头往前方抬。 他看到了两双脚,倒着的。 他听到了枪声,然后失去了知觉。 男人枪法很准,他用了六颗子弹击中章鱼人的膝盖,然后熟练的用刀割断了它们的触须,将尸体扔在一处,点了把火。他似乎对处理这样的事件得心应手。 他扶起埃里克的脑袋,用水壶往他嘴里灌水。 汤姆在边上崇拜地看着,他说:张蒙,他会死吗? 张蒙摇了摇头:如果我们不帮他的话,他就会死。他快脱水了。 汤姆蹲下身子观察着埃里克,他天真地说:张蒙,我们是不是又有伙伴了? 张蒙说:谁告诉你我们要收留他了?你可没有决定权。 汤姆说:可他是个孩子,你能保护他。 张蒙说:我想你应该搞清楚一个事实,我们不是替上帝来开末日托儿所的。 汤姆说:可孩子是希望。人类的未来。 张蒙:人类的未来? 汤姆坚定地点点头:对,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你总有一天会变成老头的。 张蒙用眼神威慑了汤姆:但是人类的现在必须寄托在成年人身上。 汤姆说:可我们会长大。 张蒙说:那等你活到长大再说,我们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其他人,除非你能把你的口粮给他。你留在这里,我带他走,成交吗? 汤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前的背包,那里是他找到的吃的,有很多。张蒙那大家伙身上也背着不少,他考虑了一下,果断地摇摇头:如果你只能带走一个的话,那还是带走我吧。 张蒙板着脸:我看着他比你大,更有求生意志,还是带他走比较划算。 汤姆紧张地说:我……我……如果你没东西吃了,你可以吃掉我,他能同意把自己给你吃吗? 张蒙拉起汤姆:好了,小不点,该走了。你赢了。 汤姆仰着头微笑:张蒙,你一定不会吃我的。 张蒙说:那可不一定。饿极的时候我就吃你。 汤姆的小嘴歪着好像要哭,但是他忍了忍没哭,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不是吗? 汤姆说:就让他躺在这里吗? 张蒙说:对。 汤姆看着埃里克觉得可怜,他说:他没有衣服也没有吃的,他什么都没有。 张蒙说:不,他会有的。 张蒙从背包里找出一支粉笔,他在广阔的公路上画了一个大箭头。 写上了他们找到食物的那幢商务楼的名字。 汤姆说:张蒙,你是要告诉别人那里有吃的。 张蒙说:对,这些东西没人发现就等于是废物。我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它。 汤姆说:张蒙你真好。如果每到一个城市都有人告诉我们哪里有吃的那该多好? 张蒙画完之后说:那得从我们做起。那里的东西可以让很多人吃饱,他们又不能全部搬走,每个人带走的都是有限的,你看那垃圾山,除非有飞机能够飞进去。 他们做完这一切之后,埃里克忽然拉住了张蒙的腿。 埃里克睁开眼睛,他说:谢谢你们。 汤姆抢先说: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埃里克忽然觉得世界美好了,他们两个就像天使那样。 他坐了起来,他说:我知道不应该再提出更多的要求,但我还是请求你们能够帮忙,我的一个朋友生病了,很严重,他可能会死,你们能帮帮他吗? 汤姆看了看张蒙。 张蒙客气地说:孩子,我们不是医生。现在药品紧缺。我们也没有药。 埃里克依然不放弃,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医生,但你们是好人,我的朋友也许还在那里等我,我为他们引开了章鱼人,就是为了给他们赢得时间。不管你是不是医生,但是能够帮他转移到城市里也好,他们现在很危险,也许还有其他的章鱼人会找到他们。 汤姆仿佛感同身受他说:张蒙,我们帮帮他吧,这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 张蒙说:那你去帮? 汤姆说:我帮就我帮,但是你得等我? 张蒙笑呵呵地摸了摸汤姆的头:好吧,伙计,你叫什么? 埃里克。我叫埃里克,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了。 张蒙说:但是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撒谎的话,我可不会饶了你。 埃里克打量了张蒙和汤姆,如果单单是张蒙的话他可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汤姆或许他还能相信一点,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人,他说:你问,我一定都告诉你。你有枪,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不骗你。 张蒙轻松地说:好,第一个:你为什么没穿衣服?这样光着身子裸奔可不好看。 汤姆笑了,他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被张蒙发现。 埃里克有点窘迫,他说:我们……我们一起杀死了一个章鱼人,把身上的衣服点燃了。 张蒙点点头,又问:你们有几个人? 埃里克说:算上我是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一对姐弟。 张蒙若有所思:他们叫什么名字? 埃里克说:说了你也不会认识的。 张蒙:那你说说看,也许我认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认不认识? 埃里克说:他们一个叫阿勇,一个……一个我不确定她的名字。 张蒙说:你都不确定他们的名字? 埃里克说:我也认识他们没多久,他们其中的一个并不喜欢我。我也没有问她的全名。 张蒙饶有兴味地问:既然他们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埃里克说:因为……因为阿勇是我的朋友。 张蒙哈哈大笑,他觉得太有意思了。 他对汤姆说:小子,你可以见到你的小伙伴了,艾勇。你还记得吗?那个细腿的。 汤姆双眼神采奕奕,他说:当然记得!我一直想着他呢!张蒙,那我们快去吧,我希望还来得及。 张蒙将汤姆拉到一边叮嘱他:别轻易相信他。不管他是不是好人。记住不要轻易相信。 汤姆疑惑:为什么? 张蒙捧着他的头,小声地告诫:有很多人看到了我们的子弹和补给都会产生歹念,记住。 汤姆:可我们刚救了他。 张蒙:如果我们救的是一条蛇,你能保证它不咬你吗? 汤姆点点头:我们不能信任所有人? 张蒙:你能相信人是好事,但是不能什么人都相信。 汤姆:那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呢? 张蒙苦思冥想,怒了: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汤姆一缩脖子,他说:我知道了。 张蒙:你知道? 汤姆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张蒙:你知道什么? 汤姆:我就是知道了。你别问我。 张蒙咬着下嘴唇,就像打字机那样上下吧嗒了几下,他用一个奇怪的姿势,从胳膊底下望向埃里克,大声对他说:小子,带路吧。如果我发现你说谎的话,我会把你捆起来丢给章鱼人当粮食吃。走吧,放轻松点,我们会跟在你的后面。 汤姆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学着张蒙的样子,从胳肢窝下张头过去大喊:埃里克,带路吧! 埃里克看着这两个人略微发愣。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埃里克走在前面,汤姆走在他的旁边,张蒙跟在他们的后面。 埃里克问汤姆:为什么你们要从胳肢窝底下探头说话? 汤姆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这样看人和面对面不一样呢! 埃里克觉得很无聊,他说:有什么不一样? 汤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试试看。 埃里克学着他的样子从胳肢窝下面回头看到了,张蒙和那堆燃烧的火焰,他没觉得什么不一样。 汤姆咯咯又笑了起来,他学着张蒙的口吻说:笨蛋,骗你的。 埃里克觉得汤姆真是个幸福的孩子,他说:你和张蒙是什么关系? 汤姆说:没什么关系,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是他的储备粮。 埃里克吓了一跳,储备粮在他脑海中就是人肉,他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蒙,张蒙吹着口哨一脸琢磨不透的笑容。 埃里克说:你不逃跑吗? 汤姆说:逃跑也要被人吃掉,我更愿意被他吃掉。 埃里克汗涔涔的,他甚至开始担心他带他们去是否是正确的。 汤姆从包里拿出一些饼干:吃吧。 埃里克木讷地接过并没有急着拆开,他偷偷地问:为什么你愿意被他吃? 汤姆从胳膊底下偷偷看了眼张蒙,然后凑近埃里克的耳朵: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吃我。 埃里克:为什么?你怎么肯定他不会在饿极的时候吃你? 汤姆自豪地说:我的感觉很灵。 埃里克越来越吃惊: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汤姆想起了亨利用生命救了他,而张蒙屡次都想丢掉他却又带上了他。汤姆说:就是因为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愿意让他那样的人活下去。 埃里克又问:为什么?他太吃惊了。 汤姆说:因为他活着比我活着有价值。就这样。 汤姆紧接着说:你又想问我为什么?你问题真多。我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了。他一直都在容忍我的疑问。说完,汤姆像个小大人那样,摆摆手,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汤姆拿出一本本子,上面写着“末世十万个为什么”,他说:等我以后写全了给你看。 埃里克一惊,看到汤姆在本子上写着:为什么我们不能相信别人?为什么有了食物还要继续行走?为什么我们必须寻找一条路?……为什么我们还要保持理想?……可是大多数的为什么下面都没有答案。 埃里克往嘴里猛塞着饼干。 等他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原地”,埃里克有些出神,但是更多的是难过。 他蹲在那里,抱着头。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相信他? 汤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也许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先离开了。 张蒙观察了地形,他看到了地面上拖曳的痕迹。 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孩咬牙切齿瞪眼的模样,她用那如芒般尖锐的性格顽强地生存,她拉着那个弱小残疾的弟弟,用一种连他都感到惊讶的力量从半山破上爬下去,她会走哪一条路? 张蒙摸着地上的泥土,他闻了闻气味,然后随着痕迹走了一段路。 直到他们继续回到崩裂的水泥路上,痕迹渐渐消失。 张蒙四下环顾,这条公路延伸过去会有许多岔道。 他问埃里克:你打算继续找他们吗? 埃里克坐在路基上,手里折着一根枯草,他说:我不知道。他们不信任我,讨厌我。可我做到了。我带着人回去找他们了。我差点丢了命。 张蒙眯了眯眼看着前方道:你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 埃里克难过地哭了起来:那到底是什么错了? 汤姆将埃里克的疑问记录了下来。 张蒙说:错的是这个环境。 张蒙说:小汤姆,我们该走了。 汤姆有些郁郁寡欢,他感到太遗憾了。 埃里克看着张蒙和汤姆越走越远。 内心失落,无所寄托,他想和他们一起走,可他没有勇气。 他深怕被拒绝。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妈妈是你派他们来的吗? 妈妈给我指引一个方向吧。 我觉得……我的脆弱开始摧残自己的意志。 埃里克知道这样分别之后以后要再遇上是很难的了。 他站了起来,只要他迈开腿,他还能追上他们。 他眼中湿润,用手抹着。 呼吸的激烈让他胸膛上的骨骼若隐若现。 追吧,埃里克。 追吧。 第51章 藤条在女孩的肩头刻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她咬牙拖着弟弟走,每走几步她都会问一句话:阿勇,好一点了没? 阿勇腹痛难忍,面色煞白,疼得死去活来。 但是他说:没事,姐姐,我坚持着呢!你休息一会吧。 女孩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因为拖曳会有许多痕迹,他们很可能被跟踪。 所以女孩将男孩背在身上,她将背包挂在胸前。他们走了很多的路,女孩只想着去大城市,那里也许能找到大的医院,也许他们还能发现一点可以使用的药物。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她必须得试一试。 她说:阿勇。我们一定能找到药,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遇到医生。 男孩说:姐姐,你从不说那样的话,我记得。 女孩说:是吗? 男孩说:对,以前你从不相信那些话,因为这都是谎言。 女孩回忆了一下,她尴尬地说:这也许不是谎言,谁能说我们所追求的希望不存在呢? 男孩喘着气,蜷缩着身子,呻吟了一声,然后他说:也对。 女孩将弟弟的身子往上托了托。 然后她选择了英国那条路,这座城市她在废弃的报纸里看到过,最先毁于水灾,它周边的几个城市都被水淹没过,也许他们能够从这座城市里发现一点什么东西。 男孩感到腹痛缓解了,他问:姐姐,我下来自己走几步吧,我现在好一些了。 女孩也累了,汗如雨下,她点点头:好吧,你疼了,我再背你。 男孩下来自己走,他们在路边看到几具尸体。 尸体还没腐烂完全,到处都是黄绿色的液体,他们两个戴着口罩也难掩恶心的感觉。 女孩叹了口气。 男孩问:你叹什么气? 女孩说:我想也许他们的衣服可以给我们用一用,但是太脏了,我们还是再忍一忍。 男孩点点头:对,我们不能穿他们的衣服。 男孩问: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那座城市? 女孩说:至少还有两天的路程。 男孩说:为什么我们不去近一点的? 女孩说:那里有烟火,我担心有人,你生病了,我们不能和别人冲突。 男孩点点头:走吧,趁着现在肚子好一点了,我们得走快一点。 女孩嗯了一声,他们一路小跑。这一路他们可以不吃任何东西,只要有水。 两天对他们来说不算很长。 他们习惯了走路。 男孩说:我又要拉了。 女孩说:去边上,快点,我等你。 于是男孩蹲在路边拉稀,有血丝。 女孩拿了一只口罩给他擦屁股,他们有很多口罩。 然后她给他吃了两粒维他命含片。 她说:阿勇,你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男孩点点头,拉完之后他依然觉得腹痛。没有力气。 女孩背上他走。 男孩说:我总觉得埃里克会回来找我们。如果他回去发现我们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女孩说:别管他。他也许不会回来。 男孩想着埃里克,他的朋友。 他也许应该坚持等到一天的,可是他还是跟姐姐走了。 男孩心里默默想着,对不起,埃里克,如果你回来的话。我会感到很惭愧的。 也许你不应该回来,希望你平安。可我又希望你不要丢下我们。这真是太矛盾了。 男孩看到了前方有一个背着包的男人。 他紧张地趴在女孩的耳边说:姐姐,你看到了吗?前面有人。 女孩说:看到了。他只有一个人。 男孩很害怕:我们需要躲一躲吗? 女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人的脊背,她说:不。我们没有时间躲。这条路很长。 女孩放下了男孩,拿出枪瞄准了那个人。 男孩说:你干什么?你要杀他吗? 女孩说:也许,射杀了他,这条路上就只有我们了,我们不用防着他了。 男孩不可思议地:姐姐,你怎么了?他是一个人,和我们一样的路人。你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就杀他?姐姐,你没事吧? 女孩将目光看向了男孩:那你说怎么办?现在你生病了,如果他对我们不利的话,我没法保护你,或者带着你跑。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男孩急了,他知道姐姐说的也许是实情,如果对方是个坏人的话,他们就会很危险。他说:姐姐,我们还有别的方法,不一定要杀他。我们可以和他谈谈。 女孩说:收起你的同情心。也许我是错的,但这是唯一能保护我们的方法,你等在这里。 女孩说着不顾男孩的请求,举起枪就追上了那个人,她大声说: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个人看起来也非常胆小,他吓得浑身一抖,然后举起了手,他罩着一件薄薄的棉袄,里面是一件破旧的灰色T恤,一条裤子满是机油的污渍,鞋子几乎看不出形状,他满头草窝那样的头发,满脸的络腮胡,精瘦精瘦的,一双眼睛外凸,他战战兢兢地后退了几步,双腿之间湿漉漉的,似乎有一股液体流淌了下来,然后一滴滴落在公路上,还有一丝丝热气。 他吓尿了吗?女孩有些过意不去,她说:只要你别走这条路,往后面走,我就不会开枪,你往回走,去其他的城市。成交吗? 那个男人眼神闪烁,他用双手守护着自己的家当,一点点擦着枪口开始往回走。他看着女孩并不说话,意思是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走了,放了我吧? 女孩依然没有收起枪,她说:走!不许回头,如果我发现你跟着我们,我就让你吃子弹! 男人点点头,行动有些木,他慢慢转身往回走。 女孩看到了他的背包一角露出一个金属色的罐头。 她大声喊他:站住,等一等。 那个男人以为她改变主意,凶恶地扑了上来,开始跑,他太害怕了,他发出怪叫。 女孩速度很快,她拉住了那个男人的背包,拉扯间,背包破裂,发出撕拉一声,紧接着,十多个罐头从包里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得满地都是。 男人被女孩扑倒在地。 女孩揪住他的衣服,然后将他推倒,她用枪瞄准他,愤怒:说,你的罐头是从哪里来的?说啊!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男人一边颤抖一边将罐头推过去,意思是你们想要就拿走,放我过,他讨好地看着女孩。 女孩越发气愤,她说:我们不是要抢你的东西,只是问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你是不是从一个推车里偷的?你说! 男孩靠近了女孩,拉住了他的手说:姐姐,别激动,他太害怕了。也许他是从其他地方找到的。那不是我们的罐头。 女孩说:闭嘴!他不可能找到那么多罐头,除非他是偷的,他一定是偷走我们罐头的小偷! 那个男人连话也说不清楚,结结巴巴一直开不了口。他一直摇头摆手,否认自己是偷的。 男孩说:算了,姐姐别逼他了,他也怪可怜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男人可怜巴巴地点点头,然后一边指指自己一边把罐头推给他们:“我……捡……捡的……” “你从购物车里拿的吗?”女孩逼问。 男人摇摆着双手否认。“从……地上……捡的……” 女孩说:阿勇,你看到了吗。他在撒谎,他怎么可能从地上捡到。 男孩说:姐姐,也许他真的是捡到的,也许偷我们罐头的人拿不了那么多丢下了一些。又或许那个人死了,他碰巧捡到了而已,姐姐,让他走吧。 那个人趁着女孩分神的刹那,站起来拔腿就跑,他头也不回,也不捡东西就跑了。 女孩捡起地上的罐头,指给弟弟看:“那是仓库的地址,和我们的罐头来自一个地方。” 女孩将罐头放入了自己的背包里,又重了许多。 男孩担忧地看着她:“姐姐,我们打劫了别人。我们是坏人。” 女孩说:不是我们,是我,要打劫也是我干的,和你无关,再说我们只是找回了自己的东西。 男孩说:不,我没有阻止你,所以是我们一起干的。我们抢了别人的东西。 女孩说:是我做的,不是你。阿勇,别想了。 男孩歇斯底里:不,我们抢东西了就是抢东西了。那些罐头不管之前是不是我们的,但是现在是别人的,你用枪指着别人,吓跑了他。 女孩说:好吧,如果你非要认为是抢的话。做了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 男孩说:好吧,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不管什么理由。你保证。 女孩说:我保证。 男孩不依不饶:你必须向死去的爸爸发誓。 女孩说:我向爸爸发誓,以后再也不抢别人的东西。可以了吧? 男孩点点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等我们找到地方休息了,必须告诉爸爸我们犯下的错,然后向他保证以后我们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 女孩说:我同意。那我们走吧。 男孩说:我自己走吧,你背着罐头。 女孩扶着他:你行吗? 男孩说:我行的。 女孩:你真的行? 男孩:真的。 他们走了一天准备露天休息。 女孩吃了点罐头,但是男孩不能吃,因为吃了他就会呕吐。肚子就会疼得越发厉害。 男孩因为肚子疼还发起了烧,浑身滚烫滚烫的。 女孩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 她说:阿勇,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我真没想打劫他,我只是想确定那是不是我们的罐头而已。 男孩迷迷糊糊地呓语:我能理解。 女孩又说:阿勇,你再坚持一天。我们明天就可以在那座城市里落脚了。我们会找到药的。 男孩说:嗯。我们会找到的。我现在更担心的不是能不能找到药,而是那些长满触须的人。 女孩说:别怕。只要我们别靠近它们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男孩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到处都是那种植物,连城市也是。我们会被植物杀死吗? 女孩说:不会。但是我们得一直带着口罩,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些成熟的植物什么时候会喷射孢子粉。就算它们长满每个角落,我们也能找到地方躲起来的。 男孩说:但愿。其实我现在到没那么绝望了。至少那些植物可以吃是事实。它们会杀死很多人,但是也能让很多将要饿死的人活下去,就像狩猎那样,蛇吃老鼠,但是老鼠也吃蛇。 女孩将男孩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她也想象着那种情景,这种外星植物对残破地球的冲击,就好像一股新生的力量,它们也许是来毁灭的,但它们或许也能拯救人也说不定。 这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设想,女孩觉得长久以来那种麻木又悲观的思维里有了一种新的能量,就好像她们获得了食物那样,有一种欣喜的感觉。 天一亮,他们又往城市赶去。 男孩说:我希望不要遇上那些坏人。 女孩说:这个区域很大,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就遇上的。 男孩说:嗯,我能吃点东西吗?我实在太饿了。 女孩翻找了一下,她找到一个蘑菇罐头,她说:你最好别吃,也许你的胃出了点问题。在治好之前,不进食东西可能会好一些。 男孩说:我知道,可是我实在很饿。就吃一点吧。 男孩接过罐头,大口大口吃,他说只吃一点点,但是他吃光了整个。 没多久他就开始呻吟打滚。 女孩看得焦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按住他给他鼓励。 直到男孩把他吃的东西全部呕出来,他才消停。 他仿佛刚从鬼门关出来一般后悔地说:对不起,早知道我就听你的什么也不吃了。 女孩安慰他:别这么说,虽然吐了出来,但是吃进去总是有点好处的。 男孩笑了笑,他说:姐姐,你从前可不会安慰人。 女孩莞尔:人总是会变的。我得像爸爸那样,就算知道有些事不对,但是该做还是得做。 男孩:别担心。爸爸虽然有时候会为难,但这不能改变他是个好人的事实。 女孩说:我还是好人? 男孩说:毫无疑问。 他们看到了那个被大水淹过的城市,很多汽车叠加在一起,上面布满被晒干的苔藓。 还有许多的家具,各种城市垃圾,废料,他们都肆无忌惮地堆积着。 他们走过的路面都有一层干巴巴的泥,就像锅贴那样,很脆,很容易碎裂。 扑面而来的泥腥味让他们的精神一怔。 有了往常的经验,女孩去寻找了公交站台,或者是地铁口,悬浮列车入口,那里往往会有市区的地图,他们能够很快找到医院的方位,然后直奔目的地。 这里看来很少有人来过,即使有人来了他们也很难遇上,这个城市太大了。 但是医院这种地方就不好说了,也许它会聚集很多人,因为它是医院。 这个城市被幸存者搜刮过多少次不得而知,但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满怀希望,他们都会假设这里也许没有别人搜寻过。 女孩在玩具店里找到了一辆儿童车,虽然没有电,但是能拉着走,她让弟弟坐在里面,牵着这辆车,这让她轻松很多。车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城市里显得格外渺小。 男孩担忧地说:姐姐,我们会不会被别人发现?我们也许已经被人盯上了。 女孩说:我们随时都在冒险,你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医院。我们只能赌一赌。 男孩警惕地左顾右盼。 女孩也小心地一路直走。他们走了四个多小时,如果有汽车的话,大概三十几分钟就能开到,他们累得够呛。但是看到医院那挂满水草干的红十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心里一阵欢呼。 医院的外壁原本都是白色的瓷砖,医院的名字是庄严的霓虹,可现在它不会亮了,瓷砖上满是发黄的水渍,并且大规模龟裂,整个医院阴森森的,死气沉沉。 女孩从医院矮小的自动门伸缩门上爬了进去,又拉弟弟进去,然后他们把玩具小汽车也托了进去,他们直奔药房,肉眼可见的药房里,架子上空空如也,货架也横七竖八倒在一起。 男孩说:就知道是这样。 女孩仍不死心,她进去翻了翻。 男孩留在药房的门口,他看着悠长的走廊,心里觉得怕,这里也许藏着什么人?或者怪物? 男孩说:姐,我们走吧,这里没有东西。我只要不吃东西就会好很多。我会好的。 女孩说:我怀疑你得了肠胃炎,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如果没有药,你会脱水或者发炎而死的,别忘了你昨晚还发烧,你现在烧还没有退。 男孩听到了距离他不远的那个楼梯上有声音,好像是纸被撕开的声音,还有尼龙袋发出的那种轻微的沙沙声。男孩来不及告诉姐姐,那个黑影就从那里跳了出来,男孩吓得惊声尖叫。 男孩叫了一会,停住了。 第52章 男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微微张着嘴:苔丝?他说。 那个浑身穿着黑衣服的女人笑了笑:嗨,很高兴又见到你们。 女孩听到叫声慌忙提着枪跑了出来,当她看到苔丝的时候也惊得合不拢嘴。 苔丝走近了他们: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吗? 男孩点点头:确实,但是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腿伤? 苔丝说:待会再说,你们先跟我来。 女孩和男孩跟着苔丝来到了一间不太起眼的小屋子里,他们进去之后将门锁上。 这个房间里有被褥,有衣服,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很整洁。 看来苔丝在这里住着有一段时间了。 苔丝扔了几套衣服给他们:穿上吧。你们也到医院找药吗?谁生病了? 男孩说:是我。 女孩补充:他肚子疼,腹泻,呕吐。好像肠胃炎的症状。 苔丝说:那真巧。我还有几支注射用的头孢,应该对他有帮助,他对这类消炎药过敏吗? 女孩用狂喜的语气喊了出来:他不过敏。 女孩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降低了声音。 苔丝看了女孩一眼,她笑了笑说:那就好。 她给男孩静脉注射了消炎针。 她说:希望他可以熬过去。 女孩问:你……你以前是医生吗? 苔丝摇摇头:不是。 那你打针看起来很熟练。女孩说。 苔丝:自己给自己打。练出来的。怎么?失望? 女孩:不……不是。 不是就好。苔丝躺在那里休息,她说:你们有吃的吗?我已经三天没吃了。 “有!”男孩脱口而出,然后从姐姐的背包里翻出罐头来。 女孩不安地瞪了眼男孩,真是个冒失的家伙。 女孩将罐头递给她,说:苔丝。我们当初…… 苔丝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无所谓地说:不用内疚。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给我留了足够的食物,还有干净的水、纱布,没有这些东西,我可是不能支撑着找到这里。 女孩有些愧疚。她有些不自在地说:谢谢你,苔丝。 苔丝说:不用谢。你们也帮过我,真的不用内疚。 男孩说:苔丝,你的腿好了吗? 苔丝说:快好了,我用火烫了伤口,又用了一点药,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 女孩问:你有遇到章鱼人吗? 苔丝说:章鱼人?你是说那些浑身长满触须的人吗? 女孩心有余悸地说:对,就是它们。 苔丝说:当然,你无法想象,它们的数量很多,在那个小镇上,也许只要有人的地方它们都会去,我从没见过那样人,它们用子弹杀不死,除非砍断它们的手脚让他们没法移动。它们还会就地生根发芽,哪怕是有一点缝隙它们的触角都能钻下去。 女孩心里有些不安,她有点不放心,她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还受着伤。 苔丝说:也许是运气,我躲在那个工厂里,并没有被发现,但是那里空气质量太差了,我还是决定出来,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帮助了我,你们根本就猜不到那些人的头领是谁。 苔丝苦笑。 女孩问:他们还有头领? 苔丝说:没错,你们也认识,就是Q和他的弟弟坦克。 女孩果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是兄弟?!他们会救你? 苔丝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他们,是他们所结盟团队的成员,也许你们根本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在那短短十几天里,那些路过小镇的幸存者们团结在一起绞杀章鱼人,他们当中有人对那些章鱼人似乎有所了解,所以他们吃触须,有了食物,他们就更加团结。 苔丝又说:很可笑是吧?食物使人们团结也使人们自相残杀。 女孩问:他们有多少人? 苔丝说:不知道,他们邀请我加入,但是当我得知领头的是Q和坦克那样的混蛋,我就拒绝了他们,我宁可一个人,也不想成为他们集体泄欲的工具。 女孩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苔丝的表情有了一丝波动,她显得有些痛苦,她说:不知道。过一天是一天。我永远都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但是我会找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总会找到的。也许我已经找到了。 女孩不太理解苔丝的话。 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这一点她很明白。 苔丝说:你们可以加入他们,他们并没有见过你们,当中也不乏好人,只要加入他们,人类就会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团队,也许是新的希望。 男孩和女孩面面相觑。 这样的局面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男孩说:也许苔丝说的对。我们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人类应该团结起来。和那些外星植物战斗,夺取地盘,这也是一种追求,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 女孩拧了他的胳膊一下:你疯了。你忘了厄瓜多尔小镇的教训了吗? 男孩正经地说:我没疯。有时候我想我们不应该一直都躲避,我很想正面迎击。我也可以是个男人,战士。 女孩忍不住想笑:收起你的梦想。你也只敢想想而已,胆小鬼。 男孩反驳:好吧,你说得对,我是胆小鬼,但是你不能鄙视胆小鬼心里的英雄梦想。 女孩收起了笑,看着弟弟神圣的模样,她也许应该给与支持。 她说:你真的想加入他们?那个人收缴过我们的枪。 男孩说:想,我想生活在人群里,我害怕我们所度过的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如果……如果我的腿不是残疾的,我应该会更有信心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女孩说:你的勇敢和你的腿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想勇敢,什么都阻挡不了你。 男孩说:我也能战胜章鱼人吗? 女孩说:你得先战胜自己的恐惧。想想你上次为什么让斧头掉落在地。 男孩咬着嘴唇:对,你说得对。我当时害怕得松手了。我都没能战胜自己。 女孩说:可现实却是即便你能战胜恐惧,也逃不了被那些植物捕杀的命运。这也是爸爸一直躲的原因,我想他并不是想要你成为一个救世主,而是一个拥有勇气活下去坚韧的平凡人。 男孩说:我不能按照爸爸希望的那样去成长,我应该自己决定走什么样的人生。 女孩说:好吧,如果你想的话,我会陪着你。 苔丝看着他们姐弟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勇气和人生的道路,她觉得年轻不论在什么时代都不能磨灭他们的幻想和憧憬,但是岁月总能盖过他们那脆弱而又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 她说:那个小镇的环境不利于生存,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城市做据点,也许会寻找一个可以用风能发电的地方。你们或许能遇上他们,只要顺着枪声,炸药的爆炸声走,他们在猎杀那些植物,他们有足够的粮食。 女孩说: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不过我们得先完成爸爸的心愿。阿勇,你说呢? 男孩说:对,我们要先完成爸爸的心愿。我们得先走出第九区。 苔丝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她说:走出第九区?别开玩笑了,第九区外面的世界人类无法生存。所以幸存者们才建立了第九区。我们的世界就是整个第九区,就好像我们就生活在地球上,你们能走出地球吗? 女孩说:你去过第九区的外面? 苔丝说:没有。 女孩说:既然没有那么我们还是得试试看,你们所有人都因为听说外面是人类无法生存的,而不去看看,所以我们更要去看看。 男孩说:对,我们更要去看看。苔丝,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苔丝说:外面是核战争留下的废墟,那里是一片焦土,有着要人命的射线,几百年那里都会寸草不生。书上是这么说的,我的太爷爷是这么告诉我的爷爷的,我的爷爷告诉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告诉了我。 女孩说:那我们也要去看看。 苔丝见他们有着自己的执着,便也不再试图说服他们别白费周章了。她说:很晚了,孩子们,睡吧,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你们可以好好睡一觉。 男孩也觉得有点累了。 他们用苔丝的炊具倒出一些土豆泥罐头熬成稀粥那样,男孩勉强喝了一点。 然后他们开始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有苔丝在,男孩特别地信任她,因为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她给他过一点粥,他会永远记得她的恩情。 女孩和男孩都特别地累。 所以他们睡得很沉。 几个小时后,苔丝依然没有睡着,一只手摇手电筒幽暗地亮着,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光泽,她悄悄坐起身,屏声静气了一会,男孩和女孩都没有动静,他们的鼾声很大。 苔丝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他的烧已经有点退了。 她用一块湿毛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又在他的手里放了两支消炎针。 她看到了他们的罐头,还有十几个。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触碰到了其中一个罐头,她的手指缩了一下,然后又颤巍巍摸了上去。 她再次看了眼熟睡中的两人。她下定了决心,然后用自己的背包把所有的罐头都装了进去,她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东西,然后从他们的身上跨了过去,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这样走了。 早上,男孩在女孩的惊呼声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揉了揉眼睛。 女孩摇晃着他:苔丝走了!这个女人骗了我们!她把我们的东西全部拿走了,我们所有的食物! 女孩忍受不住他们所信任的人,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还带走了他们珍贵的食物! 她怎么能够那么狠心,连一丁点都不给他们留下! 女孩抓狂,比起没有食物,她更心痛的是苔丝居然也会这样做! 女孩抓着自己的头发,悔恨、懊恼、痛心、失望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糟糕的心情。 男孩似乎也不敢相信,直到他看到苔丝的东西都不见了。他们的罐头一个不剩,才相信苔丝是真的走了,他无奈地说:姐,别难过了。至少我没死,苔丝给了我们药,她没有伤害我们。 女孩很难过,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那样难过,她那倔强而总是会充满希望的心,此刻被她所信任的人粉碎,她不明白苔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如果她需要食物,他们不会不给她的,她没有必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女孩激愤地说:苔丝救过你两次,我们救过她一次,她拿走我们的东西,我们和她扯平了。下次让我遇到她,我一定不会饶了她!这个坏女人! 男孩被女孩眼里的憎恨吓了一跳。她嫉恶如仇,偷东西,欺骗,这些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可她对苔丝的愤怒,超出了她对埃里克的愤怒。 男孩举起手里的针,他说:姐姐,你看,苔丝她给我们留了这个。我还是愿意相信她,她不是无情的,她不是坏心的,她救过我。姐,如果我们遇到了她,我们可以问问她为什么,不要伤害她可以吗? 女孩手里握着枪,紧紧的:她不是坏心的?她怎么可以全部都拿走?好人从来不会那么做!不管怎样,她已经伤害了我们!如果她不能说出一个理由。我一定会揍她!哪怕她曾经帮过我们! 男孩紧紧抱着她平复着女孩的愤怒。 他说:姐姐,冷静一点。这没什么,真的。我们不需要气愤得杀人。 男孩一再劝说:姐姐,你就不能宽恕别人偶尔犯下的错吗? 女孩说:不能!我们是那么信任她! 男孩说:姐姐,你试着原谅吧,你想报复的样子很可怕,我不喜欢看到你总是针对埃里克,针对苔丝,他们…… 女孩:收起你的同心情。你想说他们都值得原谅,都情有可原,可难道他们就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吗? 男孩说:我们这样要求自己,可我们不能让每个人都像我们那样。我们也犯过错…… 男孩想到了他们“抢”罐头的事。 女孩坚决不承认:我只是想确认那是不是我们的罐头,我们没有抢。 男孩怯怯低声反驳:那是你自己找的理由,别人可认为我们抢了…… 女孩板着脸,磨着牙,她矛盾极了。也许她是太偏激太冲动可是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像今天那样歇斯底里,怒发冲冠,她就像是个怪胎。 男孩开始转移话题:姐姐,我们别吵了好吗? 女孩过了一会才说:好。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努力学改变自己。 男孩说:姐姐,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你不需要改。真的。 女孩低着头,双手扒拉了几下鸟窝那样的头发:谢谢。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们就继续走。 男孩微笑着点头:嗯。 ※※※ 七个月零二十一天。 女孩带着男孩长途跋涉,避开断裂的公路和大桥,攀山越岭,餐风露宿,饥饿时时困扰着他们,他们没有再提及埃里克,没有再谈起苔丝。 女孩又长高了半个头,她的胸部发育得很差,但是她隐隐可以感受到那里的涨痛,尽管营养不良,但是她的初潮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男孩依然很瘦,但是也长高了一点点,他们依然一起洗澡,脱下衣服的时候两排的肋骨触目惊心,女孩感到害羞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收集一些布料洗干净,在月经来的时候使用,每当这个特殊的日子,女孩会和弟弟在原地停留两天,两天她就能来干净了,然后他们能继续上路。 这半年来他们遇到过不少行人,和以往不同的是,那些行人总会和他们说上几句,他们还遇到过乘着电动汽车的一些团体,他们用这种充电的汽车去各个城市里寻找物资,大概是缺乏技术人员,人们始终不能让汽车飞起来了。 他们的耳边时时会传来一些让人振奋的消息。比如人们在北边建立了一个基地,让幸存者们赶往投奔,可他们也会听到一些噩耗,诸如赶去投奔的人又离开了那里,他们不愿意去送死。或者是基地总是被迫迁移,因为章鱼人的围攻,伤亡惨重。 也许是北部的区域都被那种星际章鱼占领了,幸存者纷纷往南迁移。导致越来越多的章鱼人往南而来,他们从未觉得原来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还有如此之多,因为他们看到了黑压压的章鱼人,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变成了怪物,他们被驱赶到了一处。 虽然情况有点糟糕,但是人类总算在灾难面前做出了一些团结的举动。这也是一个让人期待的现象。 女孩带着男孩,拉着推车,扛着雨布,从一个城市走往另外一个城市。 有时候他们在城市的外面都能看到整座城市张牙舞爪,满是丝带般飘扬的建筑。他们根本不能靠近那些城市。有时候他们会铤而走险,躲在建筑里引诱触须从窗户而入,他们趁机猎取星际章鱼的触须来吃。 如果那些植物不寄生人,或许人类可以和它们共存。 可偏偏它们繁殖力旺盛,孢子成熟期过后,地球迎来了又一波毁灭性的灾难。 女孩和男孩不得不丢弃他们的推车,棉被,一切沉重的东西,他们只带了轻巧的背包。 一路气喘吁吁地逃亡,眼前废弃游乐城堡的大门就像一个闸门缓缓关上,周边都是高高的围墙,他们的背后追着十几个章鱼人,也许还会更多。 他们拼命拍着门,请求里面的人开门让他们进去躲一躲。 他们以为门不会开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门很快就打开了。 城堡里的几个人放了他们进去。 然后又将大门闸给拉了上来,他们听到了章鱼人撞击铁门的声音。轰隆轰隆,就像一个个巨大的鼓锤子在击打。 女孩看到了那个给他们开门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家伙。 满脸雀斑,抢她面包,还在他妈妈面前撒谎,和那群杀人的在一起,丢下他们就跑,要多恶劣有多恶劣的家伙。 埃里克也认出了她来,他没有做停留就跑到城墙上去帮忙。 参与指挥战斗的是叼着大烟斗,喝着酒的张蒙,喝到高兴的时候,他会站到城墙上大声唱歌,然后他开始让队友开始射箭,汤姆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射箭的样子很有范儿,也很准。 他们用布点燃火,射到章鱼人的身上,于是城堡的外面晃动着一个个浑身燃火的身影,就好像篝火那样。 外面传来章鱼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仿佛在呼唤同伴,在其区域中游走的那些怪物纷纷朝着游乐场的城堡而去。他们一直战斗到深夜,外面被燃烧得只剩下一摊灰烬的尸骨还在零星闪耀着火花。 女孩看到了城堡里面遍地都是裹着毯子战战兢兢的幸存者们,他们一部分人戴着厚厚的浸湿的口罩,不敢拿下来,深怕被那肉眼看不见的孢子寄生了,他们非常恐慌。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她的肚子很大,就好像要爆裂那样,她疼痛不已,发出大叫声,她请求帮忙。 几个持枪的人迅速跑向了那个女人。 女人哀求着:不要杀我,我只是要生了,我没有被寄生,求求你们了,我只是要生了。 女孩和男孩并没有逃开,他们看到了那个大肚子戴口罩的女人。 男孩一下子抓紧了女孩的手。 女孩捂住了男孩的双眼。 第53章 嘭一声。 持枪者不由分说就直接往那女人头上打了一枪。 鲜血四溅,他们利索地用火烧尸体。 男孩拿下了姐姐的手。 火光在他们的眼前闪动。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快了! 女孩看到了火烧破肚子,那个婴儿从肚子里滑落,她尖声叫起来:她没有被寄生,她只是快要生了,你们杀了她!你们居然杀了两个人! 持枪者回头看到了她,不屑地说:死两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她是被寄生的人我们都要遭殃。 女孩反驳:可她不是!你们都不搞清楚。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男人虎背熊腰,脾气也很暴躁,他用枪指着女孩的脑袋:你再说一次,老子崩了你! 男孩吓坏了,他紧紧握住了男人的手,他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男人并不搭理,他对女孩子直白的话非常地诧异,他推倒了男孩继续把枪指着女孩的头:你有种就再说一次老子做错了!老子有什么错! 女孩咬着嘴唇,她脱口而出,她……没有管好自己。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冒失。她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那个人就是坦克,那个吃过人的变态。 可她不后悔自己说了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所有的人都好像瞎子那样。 爸爸说要忍,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有时候甚至看着别人死也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蹲着。 爸爸是对的,他为了保护他们姐弟。 可她活着的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爸爸的希望吗? 男孩被推倒之后立刻起身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姐姐,他说:这不关她的事。 女孩说:阿勇,你滚开。 女孩迎着坦克那骇人的目光,她立刻举起了枪,她的枪里还剩两颗子弹,她一直没用过。 她觉得此刻才是真正的她,一个真正的艾希望。她说:我讨厌你这种人,明明知道自己误杀了却不愿意承认,而你的无知造成了两条人命,难道我还应该称赞你吗? 坦克气得要命,这是一个赤裸裸在讨厌他的人呐,天呐,他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真他妈的像刀子一样。他用手烦躁地摸了摸头发,他用枪指着她:那又怎么样?死都死了,难道要我给她偿命吗? 女孩说:偿命这种事我管不着。我知道怎么判断被寄生,只要解开衣服看到肚子上有没有触须在体内波动的痕迹就行了。你下次不要乱杀人,现在人越来越少,死光了都你也没好处。 坦克依然没有放下枪。 女孩也举着枪说:要和我相互开火吗?还是我们都放下枪? 她内心是忐忑的,如果坦克果断开枪的话,她绝对会死,或者她是不是应该先发制人开枪射杀坦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她选择心狠手辣,要么她选择相信对方还留存一点人性。 她该怎么办?女孩的鼻翼上布满了汗珠,那些忽然蒸发的汗液让她的脸油光发亮。 坦克和她对峙了一会,忽然哈哈一笑,他将自己的手指勾在扳手上打了个圈,枪口就朝下了,他将枪放回了腰间的枪套里:小姑娘,你有种。好,今天老子就和你打个平手。 男孩被吓得魂飞魄散,腿发软,他一度以为姐姐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是情况出人意料。 围观的群众也仿佛松了一口气。 张蒙和汤姆、埃里克坐在城墙上看着他们。 张蒙笑着说:汤姆,你可以去找你的小伙伴了。 汤姆机灵地跳了下来,笑着说:他们真棒。 张蒙胡子拉碴的,头发剃得还像个人样,脸庞比起半年前沧桑了许多,棱角分明。 他将酒壶递给埃里克,然后议论起她来,他说:那个野耗子还是和当初一样有胆色。 埃里克接过酒没敢喝,他就不敢这么和坦克说话,可是那个女孩就能! 直到现在他都是躲着坦克的,尽量不和他见面。他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就是半年多前帮他们引开章鱼人差点死掉,可悲的是他们却没有等他。不过他也不屑去邀功请赏,以期待获得他们的认同。 他说:妈妈说,小孩子没满18岁不能喝酒。 张蒙噗一声喷出酒来,笑死他了,他说:臭小子,你还没断奶吗?一直嘴边挂着妈妈。 埃里克说:别笑。你不知道妈妈为我做的一切。 张蒙鼓励他:喝吧,在末日里,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吗? 埃里克将信将疑,他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 他大为吃惊:怎么和水一样?什么味道都没有? 张蒙笑得气喘:这本来就是水啊。笨蛋。 埃里克感觉又被捉弄了…… 他和张蒙、汤姆在一起的日子,他就像是个十足的傻瓜。 可这也是他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他们之间,不像亲人,不像朋友。 但是却多了很多的希望,哪怕有一次他们九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他都没有感受到那种死亡的恐怖和绝望。 【当时他们都已经要死了。 张蒙说:汤姆,我现在能吃你了吗? 汤姆说:好吧,我时刻准备着。 张蒙说:要不咱们把埃里克吃了吧? 汤姆摇摇头:说好的吃我。 张蒙:埃里克,你愿意让我们吃吗? 埃里克:…… 张蒙:还是汤姆最好了,我不吃你。 汤姆自豪:我就说你舍不得。 张蒙:别高兴得太早。 汤姆:让我高兴一会。】 埃里克觉得很惭愧,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汤姆那样坦然。 他打心里不愿意被别人吃。 ※※※ 坦克坐在了篝火边上,没人愿意靠近他。 除了Q,Q把烤好的植物给他。 坦克沉默地吃着。 过了一会,他说:今天有个人说讨厌我。 Q停了停:是吗?恭喜你。 坦克的脸在火光之下红彤彤的,他的酒糟鼻让他看起来格外振奋。 坦克说:Q,你骂我吧。 Q说:神经病。 坦克说:我也觉得自己是神经病,我今天居然觉得很高兴。 比我上了女人,杀了人还要高兴。 坦克说:上帝能看到我做的一切。我有时候希望上帝能惩罚我。可是上帝不说话,他什么也不做。我有时候希望我的弟弟能够阻止我,可是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为什么她能说出来,你就不能? Q第一次听到坦克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坦克又说:有时候我不想做那些事。我不想,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阻止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 Q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你自己意识不到,我要阻止你就只有杀了你,我不想杀你。 坦克说:为什么? Q说: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唯一的亲人。 坦克沉默了,他躺在角落里,翻来覆去,内心煎熬。 Q说:其实……我……我有时候觉得他们死了反而更好。所以我没有阻止你。 坦克翻身而起:你以为我终结别人的生命是在帮助人解脱?他们有求饶的。 Q说:那你有想过放过他们吗? 坦克说:我想过,可我放了他们我就抓心挠肺那样难受,杀了他们心里就平静了,可也会很后悔。 Q说:所以你希望有人能阻止呢? 坦克:对。最好是这样。 Q说:我不会阻止你。 坦克越发不理解:为什么? Q说:因为……我可能比你早死。 Q又说:如果你觉得不对,就去学会控制自己,你要知道在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坦克抱头:噢,别谈死,这太糟糕了。别跟我谈死。求你了,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帮帮我。 Q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帮你? 坦克:不知道。阻止我,或者把我捆起来。在我想杀人的时候,你得把我绑起来。就在那里,你看那里有个栓木马的链子,你把我栓起来。 Q:那就试试吧。 坦克说:我现在蠢蠢欲动,想要去干女人,你现在就把我捆起来。就现在。 Q听罢就依言把他捆了起来。 坦克顿时狂暴了,他不停地挣扎,试图挣脱链条。 直到精疲力竭,他才安静了下来。 Q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觉得这样可行的话。你就呆一会。我去巡逻了。 坦克喘着气,挥手示意Q走吧,不要管他。 ※※※ 他们所躲藏的那个城堡叫迪斯尼乐园。 虽然蒙尘了,废弃了,里面的很多游乐设施无法运作,但是汤姆和艾勇还是玩得很开心,他们久别重逢在一起高兴极了。 女孩远远看着他们,她忽然觉得孤独,阿勇有朋友。 可是她却没有朋友,她只是不相信别人,假设别人都是坏人,她…… 她回头看到了埃里克鬼鬼祟祟地在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 女孩严厉地问:你有事吗? 埃里克摸了摸头,又看了看天空,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摊摊手说:没什么。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女孩说:我们不需要什么。 她冷漠地从埃里克身边走过。 她知道心里其实已经不再恨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无法忘记埃里克那些卑劣的行径。 埃里克用脚踢着地面的石子。 他说:那天我回去找过你们。 女孩说:然后呢? 埃里克说:你们已经走了。 女孩尖刻地说:你来就是为了澄清你当时没弃我们而去? 埃里克急了,他说:不是!不不,是!我…… 女孩:可事实就是你当时走了,丢下了我们。你知不知道当时有一个章鱼人他发现了我们! 埃里克辩解:是你赶我走的,我不想走,我不想丢下你们。 女孩:可你还是走了。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即便我们赶你走。 埃里克嘟囔着:我……我怎么知道……你那么讨厌我……也许你真心不想看见我。 女孩:你说对了!我真心不想看见你!你这个小偷!骗子! 女孩从埃里克身边走过,她句句伤害了他,可是她的内心却也如刀绞,她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埃里克他其实也没什么巨大的过错。 女孩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了张蒙双手叉腰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蒙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笑容:野耗子,我们又见面了! 女孩目露凶光:不许叫我野耗子! 张蒙打趣:还说不是,你这么凶的样子,和那黑乎乎的野耗子很像呢! 女孩举起枪:跟你说了,不许叫我野耗子。 “喔哦,喔哦,别别。”张蒙举起双手,“你是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 女孩反唇相讥:老朋友不会叫我野耗子。 “好好好。我不叫了。真没幽默感。艾希望,希望,可以了吧?”张蒙扬起脖子看了眼埃里克,他说,“嘿,臭小子,为什么不告诉她,你为了引走章鱼人,差点死掉。” 埃里克炸毛了:你闭嘴!张蒙,谁让你说的!你闭嘴。 张蒙觉得很委屈,里外不是人啊。他对着女孩道:这个臭小子为你们引开了三个章鱼人,要不是路上碰到我,你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傻女孩。 女孩一惊,看向埃里克,埃里克已经赌气走了。 张蒙很无辜地说:我可什么也没说。哎,一群别扭的家伙。 埃里克一定不会那么做的,那个胆小自私的家伙,女孩心里一遍又一遍说着,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张蒙一定是骗她的,女孩蹲在米老鼠的脚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她一直都无法敞开胸怀接纳别人,她不像弟弟那样快乐。 她这是怎么了?她总是怀疑别人的真诚。 她以为只有她自己是真诚的和正直的吗? 哪怕是爸爸也有做错的时候,可这不影响爸爸成为一个好人。 如果一个人他不好也不坏。或者他有时候好有时候坏,这样的人能做朋友吗? 女孩内心仿佛在交战一样,她难受极了。 营地里在派发食物。 她呆呆看着那些领取食物的长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个人领取了食物之后并不和别人坐在一起吃,而是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他走入了一个黑乎乎的小矮房里。 女孩感到地底忽然颤动了一下。 第54章 女孩被一阵来自地底的颠簸震了一下,她差点跌倒,然后她迅速爬起来跟上了那个人。 那个人头上披戴着一件衣服,进入了一个低矮的小房子里,她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认识,她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小心地跟到了门口,原来那里有一个地下入口,是一间地下储物室。也许那个人急着要下去,所以并没有将门锁紧,就像一个人的眼睑,闭上了又微微张开,里面透出发黄的灯光,静谧而有诡异。 那个人拿下了头上披的衣服,露出了一头长发,是个女人。 女孩站在缝隙外面向里看去,她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只是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她好像在吃东西。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被吃空的罐头,以及食品的外包装。 里面充斥着一股沉闷发霉的气味。女孩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她看了一会,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跟踪一个人偷偷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偷看她。 她转身想要离去。 忽然她听到了婴儿低低的哭声。 她仔细听了听,没错,是婴儿的声音。 那个女人转过了身,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女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真不敢相信,那个人……她真的是苔丝,而且她还养了一个孩子。 苔丝用自己的乳房喂孩子吃奶。那个孩子的双手在空中飞舞着,女孩看得着迷,这个画面太……让她觉得感动了。那个婴儿一边吃奶,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哼声,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它是多么脆弱的生灵啊。 女孩曾几次三番想着要当面质问苔丝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可如今那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苔丝用手指逗着孩子,孩子发出轻轻的笑声。女孩用拳头砸了砸额头,然后她觉得什么都不需要问了。她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她看到了自己的可笑和狭隘。 她心里默默祝福苔丝和她的孩子能够一直都活下去。 苔丝感受到了门没关紧,她的目光射向门缝,愣住了,有点点紧张,她没看清楚是谁,慌忙将孩子放下,冲过去开门。 女孩掉头就跑,直到苔丝追上她,将她扑倒在地,苔丝用手掐住了女孩,威胁说:不许动我孩子的脑筋,你们已经有吃的,不能再吃他,否则我就杀了你! 女孩被掐得咳嗽,她挣扎着说:苔丝,是我!是我啊! 苔丝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的火光,仔细端详了女孩的脸,她慢慢松开了手,然后她坐倒在地上,用手理了理披散下来的长发,她说:是你。 女孩半躺在地上喘着气,她说:是我。 苔丝说:我不知道是你。 女孩说:没关系,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所以我跟着你。 苔丝说:如果是我,你会怎么样? 女孩说:不怎么样,我只想确定你是不是好好的。 苔丝有些沉默,她的脸在阴影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女孩问:那孩子是你的? 苔丝点头:是我的。 女孩有些不解,她问:你……为什么要生下他?对不起,我只是从客观上觉得…… 苔丝接过她的话:是一种拖累?对吗? 女孩一脸尴尬,她说:我知道这么说不对。 苔丝:不,你说得对。这是拖累,因为我的自私,我生下了他。 女孩:为什么说是自私? 苔丝觉得女孩还小,不懂这些,她的爸爸也许来不及让她懂得什么是生育,她说:如果流产的话,需要刮宫,风险很大,我有可能会死。所以我宁可选择完整地生下来,上一次我也是生下来的,所以这一次也可以,哪怕只有我自己。 女孩懵懵懂懂,她只觉得那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一个人面对这些。 她说:苔丝,你真了不起。 苔丝说:这没什么。我的上一个孩子是我亲手闷死的。 女孩大惊:为……为什么? 苔丝说:因为它有先天性心脏病,刚出生就全身发紫,它……它还是畸形的,所以我结束了它,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没有选择。 苔丝用双手捂着面颊,她重复着:我没有选择。 女孩说:对不起,我不该问。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 苔丝说:没关系。真的。我也有想过杀死这个孩子,可是他很健康,我下不了手。我想留下他,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我的孩子。我想把他养大,然后告诉他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然后…… 苔丝说着抱着腿哭了起来。 女孩揉住她,安慰着她。 她哭了一会,带女孩看了这个孩子。 女孩很喜欢他,他非常可爱,长得很像苔丝,她从来没抱过那么小的婴儿,小心翼翼。 女孩安慰她:他一定能长大的,现在人们有吃的东西了,只要……只要能有一个基地,会慢慢好起来的。 苔丝说:谢谢你,我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我已经做好了失去他的准备,当然我会陪他一起去的,所以我和他之间的母子情分过一天就是一天,这辈子对我来说已经完整了。 女孩有些伤感,她说:苔丝,你等我一下,我也去领食物,你要多吃一点,才能有更多的奶水。 苔丝拉住了她:希望。她看着她,眼里有愧疚之色,她说:对不起。 女孩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能明白的,你等着。 苔丝抱着孩子坐在床沿一个人哭,眼泪落在孩子的脸上,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说着。她储存食物,一切能用到的东西,就为了这一天,能够生下她的孩子。 地面再次震动,就好像有什么地方在轰炸一般,有一种地动山摇之感。不过时间很短,就几秒的时间,女孩领到了她的食物,然后准备去找苔丝。 忽然,城堡里发出巨大的声音,有五六根触须破土而出,它们就像一条条百年巨蟒,顶破了混凝土,触须头在夜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人们惊呼,四散奔逃,女孩迅速拉上了口罩,她到处寻找弟弟,她声嘶力竭地叫着:阿勇!阿勇!阿勇!你在哪里! “姐姐!姐姐!我在这里!”阿勇和汤姆向她跑来。 “口罩!戴口罩!快!”女孩朝他吼着。 阿勇看到汤姆没有口罩,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套住了汤姆,这时植物喷射出大量的孢子,就好像白色的气体,在夜空中弥漫。 阿勇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可他依然被呛到了。 这里有一大半的人没有戴防护口罩。 女孩急得扔掉了手里的食物,她一边奔跑,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口罩,扔给其他人。 汤姆跑得比阿勇快,他在前面鼓励着阿勇:加油,阿勇,快跑! 那些触须高高扬起,它们并不攻击人,而是一味地喷射。 张蒙戴着口罩抱起了汤姆,一手拉着艾勇,他们一起向城堡外面跑去,他挥手对着艾希望,示意往外走! 城门打开了,大批的人往外涌去。 张蒙递给汤姆和阿勇每个人一个火把。 女孩的双眼在人群中寻觅着,她多么希望看到苔丝能够跑出来,她住的地方距离一条成年的触须非常近,她从篝火中拿起一根燃烧着的木棒,向里跑去。 埃里克正从里面跑出来和女孩撞了正着,他扯住她:你去找谁?赶紧走,那些触须是雌的,头部有尖锐的硬壳,过一会雄触须也会钻出来,他们会杀人!快跟我出去。 女孩紧紧盯着苔丝的方向,挣脱不开,索性咬在埃里克的手上。 埃里克痛得松开了手:你疯了,居然咬我! 女孩撒腿就跑,她跑步的速度很快,她想去看一看苔丝,只是想确定一下她是不是逃出来了,看到张蒙带着阿勇出去了,如果她有什么意外的话,她相信张蒙会像照顾汤姆那样善待阿勇的。 女孩飞跃过一个又一个地面凸起的障碍物,她飞奔在碎裂的地表上。 埃里克眼了眼手中的牙齿印,这个女人真的像老鼠一样咬人,他气愤地追了上去。 女孩很快来到那个地下室的面前,她的心仿佛被一拳击碎了,那根植物的触须就是从苔丝的小房间里穿出来的,那间屋子分崩离析,倒塌在一片废墟之中,就好像她内心所期望的美好被残忍地掐灭,女孩抱住头发出了不可自抑的尖叫,她的泪水挂在脸上。 埃里克捂住了她的嘴,他说:笨蛋,快走。 那间倒塌的房子里,有许多纠缠的触须蜿蜒而出。 埃里克拉着她走。 哇哇,婴儿响亮的啼哭传来。 女孩心里一动,她挥舞着火把,将那些试图前进的触须逼退。 埃里克大叫:你疯了!你一个人无法和它们斗的,快走。你想死,你一个人去死。 女孩见到了废墟底下一块石板塌下,一双手从废墟里面伸了出来。满是鲜血。 女孩看到了那个孩子,孩子的口鼻被一块沾满鲜血的布绑住。 埃里克帮忙打走了几根试图攻击女孩的触须。 女孩来不及任何告别,她抱起孩子就走,那双染血的手还依依不舍地贴着襁褓,直到再也触碰不到。女孩抱着孩子一路狂奔。 苔丝从缝隙里望着他们奔逃,她泪流满面。 她多么想和他们一起走。 成年的星际章鱼从废墟处冒出头,那里彻底坍塌了。 巨大的摩天轮吱呀呀缓缓倒下,就像一个巨人那样倒地,压垮了远处正在微笑的米老鼠。 触须紧紧地缠住支架,那些钢管和金属渐渐变形,就好像有人将它们捏成了一团。 整个城堡火光冲天。 第55章 植物的触须就像翻卷的海浪,不断破地而出,沙石在身边飞溅,如疾风骤雨般洒下。 女孩和埃里克朝着城堡的大门奔跑。 张蒙将一排干草铺在城门前面10米的距离,他挥着手示意他们快点,他将他珍藏的一壶烧酒洒在草上,当女孩和埃里克跨过那里的时候,他朝着草隔离带一扔打火机,瞬间,熊熊火墙阻隔了触须的前进。 Q从城墙下跳下,他本可以绕过火墙一起出去,但是他出人意料的又往里面跑去,他用一支带火的箭射中了那些触须,那些大家伙呼啸着一点点退缩,他是去找他的哥哥的。 他看到坦克坐在那里,被连锁铐着,满头满身都是土,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他说:Q,你他妈的别过来。那些植物对着我喷气,我他妈的估计是被寄生了。你快走吧。 Q身手矫健地跃过了废墟,打退了那些触角,他穿梭在缝隙当中,用枪打断了锁链,他拉起坦克的胳膊:走。就算要死,你也得死在外面,而不是这里。 坦克拉着他,他说:兄弟,我们出不去了,我们被包围了。 Q向四周一看,果然,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触须,它们环绕成了圈,将它们两个围绕在中间,那些长满尖牙的雌性触角,朝着他们,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叫。 坦克没有戴任何口罩,于是Q平静地拉下了自己的口罩。 坦克紧紧拥抱了他。泣不成声,为什么?他说。 Q说,因为我们是亲人。 坦克说:你就不怕死吗? Q说:怕。 坦克大哭。 这一场突袭,聚集在一起的活人又少了五分之三,张蒙带着剩下的人突围,他们每个人都拿着火把,从章鱼人身边杀出去。现场血肉就像水一般泼洒,染红了这片城市的土地。 等到天亮的时候,人又少了三分之二。 他们总算暂时摆脱了章鱼人的攻击。 孩子的哭声成为了人们抱怨的对象,幸存者们纷纷指责这个孩子让所有的人陷入了困境,他们要求处死这个婴儿。否则会吸引越来越多的章鱼人。 女孩反驳他们:植物和章鱼人他们并没有听觉,他们只是依靠激素和气味来寻找活动的东西,和这个孩子无关。 可是激愤的人们将他们的遇袭归罪于这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身上。 女孩看了眼男孩,她说:这是苔丝的孩子,她用生命保护的孩子。既然他们容不下他,那我带他走,你支持我吗? 男孩抚摸着婴儿的脸庞,他说:他真可爱。我支持你,我们一起带他走。 汤姆说:我也和你们一起走。张蒙,你呢? 张蒙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其他人,他说:好吧,算我一个,他们已经将我们看成是一伙的了。 埃里克说:走就走。 于是他们五个人带着苔丝的孩子一起脱离了众人的队伍。 期间,没有人为他们说一句话,或者是挽留他们,他们都认为这个孩子是灾难。 他们一起踏上了向南走最后的旅程。 张蒙问女孩:章鱼人和植物真的是根据气味而不是声音? 女孩说:我不知道,是我猜的。 张蒙锤了锤额头:那万一它们是根据声音的呢? 女孩说:但是昨天晚上人们被章鱼人围攻和这个婴儿无关。 张蒙说:好吧。和它无关。那以后呢? 女孩说:以后再说,还没到非要它的命的时候,不是吗? 孩子仿佛感受到了人们的争执,他烦躁不安地鼓动了一下小嘴,然后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真的会把章鱼人给吸引过来。 女孩捂着他的嘴,艰难地哄着她,她开始跟他说话:乖,你要一直哭,我们就把你丢下,但是只要你不哭,我们就带你走。 孩子睁着眼睛看了她一会,止住了哭,可没过一会,他又大声哭闹起来。 张蒙说:放下他吧。将他放在路边。 女孩怎么都哄不好他。难道真的要放下他吗?她看着张蒙,埃里克,都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汤姆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丢下他。他还那么小。张蒙,我们不能因为他会给我们带来危险而抛下他,反而因为我们需要保护他而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张蒙:怎么变得更加强大? 汤姆说:变得更小心,变得更勇敢,变得更有责任,变得更聪明,怎么带着他走需要一般人所做不到的各种。也许一个人很难做到,但是我们不止一个人。 张蒙:你怎么能想出那些话?你自己也是个孩子。 汤姆说:就因为我是个孩子,所以我更能理解一个孩子的期望。 汤姆说:我们不是想依靠别人,而是只有长大才能承担起更多。 张蒙怔怔地看着汤姆,他半蹲在那里,摸着汤姆的头发,他让他感到惭愧。 女孩看着婴儿在怀里手舞足蹈,哇哇大哭,眼泪从他的眼角边流下。 她该怎么办? 女孩用水洗了洗手指,然后咬破,她用手指给他吮吸。 孩子止住了哭声,开始吸着手指。 原来他是饿了。女孩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一样惊喜。 女孩说:原来他想吃东西,你们看到了吗?他可以不哭的。 张蒙拉过女孩的手臂,他说:你太瘦了,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张蒙拿出军刀往自己的胳膊上一划,大滴的血流入了孩子的嘴里。 孩子喝着,然后女孩又喂了一点水给他。 埃里克也被汤姆的话所感,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有那么多个人,轮流喂他喝血,我们总能找到替代品的。 女孩听到他们的话,抱着孩子发出呜咽的声音,她哽咽地说:谢谢你汤姆,谢谢你们。谢谢。 男孩说:姐姐,我的血不能给他喝,因为……我……我被寄生了。 男孩感受到了自己被忽略了,有一点伤感,但是看着比他还小的家伙需要照顾,所以他理所当然忍住了,他的身体内感到很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那样。 汤姆的眼泪夺眶而出,刚才的镇定消失无踪,他拉着男孩哭着说:不会的,阿勇哥哥,你不会被寄生的。 女孩红肿的眼睛瞧着弟弟。一整个晚上,他们逃命,战斗,脱离危险的时候又争执着留不留这个婴儿,他们都忽略了阿勇,她将孩子递给张蒙,她猛得抱住了阿勇,她大哭起来:对不起!阿勇!我没有保护好你! 汤姆也哭: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阿勇把他的口罩给了我! 女孩抱着阿勇,捶打着他的背:你这个笨蛋,你明明可以没事的,你这个笨蛋。 男孩也抱着女孩:姐姐,这没什么的,当时我没有任何犹豫,真的。我很羡慕汤姆有着健全的四肢,汤姆他很聪明,他比我聪明健康,我觉得他活下去,将来会长成像张蒙那样的男子汉。而我永远都不能。 女孩纵声大哭。她说:不!阿勇,你是最勇敢的。 男孩说:对不起,姐姐,其实我一直都是脆弱的,很早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下去,我一直犹豫不决,为了你们我坚持到了现在,可我现在终于自己做了一次决定,这一次我很果断。我为自己骄傲。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 男孩说:我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不想像乔伊那样痛苦地死去,你能给我痛快一点吗?我死了之后,你要把我的尸体烧掉。这样我就不会变成一棵新的植物了。 女孩说:不!阿勇,我们很快就到边界了,和我一起走,坚持住,你得看看爸爸说的,你得坚持住。 听到爸爸,男孩眼里又燃起了一丝憧憬,他说:我们真的快到了吗? 他想如果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女孩说:快到了,你看到了那边的高墙吗?爬过那里的墙,我们就出去了。 男孩看了看女孩指示的方向,果然,远处有一堵很高很高的墙,那墙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圆圈,无边无际,他说:那墙有多高? 女孩说:不知道,我们过去就知道了。 汤姆也鼓励他:阿勇,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墙外面是什么吗?我们赶过去,你就能看到了。 男孩说:好吧,我再努力一下,如果能够看到外面有很多绿色的植物,有很多阳光,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男孩心想爸爸一直让他们看的东西,他一定要看到的。 爸爸说的都是真的,绿色一定很美,阳光一定很温暖。 他挺着鼓起的肚子,忍受着在体内流动的细小触须,就像“菌丝”,它们在吸食他,他的眼眶越陷越深,眼睛几乎睁不开。那堵高墙就在不远的那里,他能走到吗? 女孩做了一付担架,她和埃里克抬着男孩前进。 她一遍又一遍鼓励他:阿勇,我们就快到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男孩说:我们怎么爬上去?我觉得我爬不上去。 女孩的眼泪铺满了她的脸庞,还未风干又一层铺了上来,她说:我背你。你不需要动。 男孩心里想着,其实他知道他到不了的。 通常看着很近的距离,他们往往都要走很远很远。 但是他会为姐姐做出努力。 为所有给予他希望的人做出最后的努力。 第56章 男孩一直发热,肚子越来越大。 他疼痛不已,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他说:姐姐,我不行了,快放我下来吧。 女孩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高墙,却发现她怎么都不能马上走到眼前。 男孩说:姐姐,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感到身体内有很多活动的东西在搅动,很疼。 姐姐,让我死了吧,求你。 汤姆一直哭。他喃喃说着:阿勇,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阿勇安慰他:汤姆,别哭。照顾好我姐姐,还有小弟弟,你也是个男子汉了。 汤姆一个劲地点头:我会的,阿勇。我会永远记得你。 埃里克劝她:还是让阿勇死了吧,他太痛苦了。 阿勇也说:是啊,姐姐,听埃里克的,你还生他的气吗? 女孩说:不生气,早就不生气了。 阿勇似乎是放心了,他说:埃里克,我们是朋友吗? 埃里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是,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男孩觉得幸福。他说:我走之后,你能把我姐姐当朋友吗? 埃里克点头:会,就像对你一样。 男孩很放心地笑了。他说:我做好准备了。张蒙,你可以帮我吗? 张蒙说:愿意效劳,我的小勇士。 男孩笑说:这个称号我很喜欢,谢谢你们。姐姐,我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女孩嚎啕大哭,她点头。 男孩说:那个婴儿还没名字吧?就叫他艾勇,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好。她哽咽。 男孩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阿勇终于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会代替我陪在你的身边。 男孩的肚子里面有什么在钻来钻去,剧烈起伏,他开始呻吟。 埃里克拉起女孩:你回避一下吧。 女孩双腿瘫软走不动,埃里克架着她离开。 女孩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陷入了地里,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土地上。 她承受着失去父亲和亲生弟弟的痛苦。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与她血缘至亲的人。 阿勇望着永远都灰沉得让人感到压抑的天空,他很平静。他知道姐姐会很痛苦,可是姐姐一定会坚强地继续走下去的。他很想对她说:姐姐,虽然你失去了我,但是你得到了更多,你有了埃里克、张蒙和汤姆的友谊,他们都值得信任,他们比我强大,有了他们的陪伴,你的希望之路才会更长,你才能走得更远,才能等得更长。 爸爸让你的希望之火照亮我们的道路。 想要让我用勇气支撑你。我做得不好,可是我找到了比我更有勇气的那些人。 嘭一声枪响。 阿勇的头向边上一歪,悄无声息。 女孩的身体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愿意抬起头来。 张蒙亲手射杀了阿勇,他的枪法很准,阿勇没有任何痛苦。 然后他们快速就地捡来干柴。 将阿勇的尸体火化。 他们没有做过多得停留,因为被孢子寄生的新一波章鱼人将会很快追上他们。 那些幸存者们纷纷赶往他们肉眼所能看到的隔离大墙,他们都朝着那堵墙而去。 女孩他们最先赶到,他们看到了这座让人仰望的高墙,比那些星际章鱼还要高出几十倍,围墙的外面写着参数,隔离墙高:3000英尺厚100英尺地底1000英尺(1英尺约等于30.48厘米)建于2053年。 汤姆抚摸着光华的类似金属的乌色隔离墙,遗憾地说:这么高,怎么爬上去呢?除非有飞机。 张蒙一直在隔离墙的外围寻寻觅觅,他找到了一个配电箱,一般这种隔离墙都会有蓄电池,平时也不会有人想着出去,就算想出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现在是他启动的时候了。 埃里克说:张蒙,快点,那些章鱼人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女孩说:如果我们爬不上去,就和他们拼了吧。 张蒙说:别急别急,我能做到的,相信我。 汤姆逗着小阿勇,也忧心忡忡。 隔离墙下距离的幸存者越来越多,大家有的向其他地方逃去,有的还在想办法爬上去。 汤姆对女孩说:你说外面会有太阳吗? 女孩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她说:不知道,也许吧,苔丝说外面是辐射区。 汤姆说:这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女孩说:不太清楚,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它建于2053年,至少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女孩举着望远镜,一直在观察那些章鱼人,他们越来越近了,她愣了愣,镜头里出现了两个她认识的人,一个是坦克,一个是Q,只是他们现在已经长满触须了。 汤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女孩聊天。 他说:我们来猜猜看,外面是什么?一片废墟,寸草不生?还是一片绿色的? 女孩没有心思和汤姆猜测,现在能不能爬上去还是个问题。 汤姆说:我们一定能上去。 女孩说:为什么你这么有信心? 汤姆说:我对张蒙有信心。 女孩说:为什么张蒙就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汤姆说:因为他是军人。不过是被开除的。 女孩说:你怎么知道? 汤姆说:我偷看了他的日记。 女孩说:这可不对。 汤姆说:我想了解他。 女孩问:他为什么会被开除? 汤姆说:泡妞。 女孩忍不住笑了,她放松了一点,是真的吗?她问。 汤姆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不告诉你。 女孩说:章鱼人已经快到了。 汤姆说:没错,我看到了,他们就在我们的面前了。 女孩拿下了望远镜。大声喊着:张蒙,小心! 她提起刀熟练地砍断了几个试图接近张蒙的章鱼人触须,埃里克用火帮忙不让他们靠近。 人们呼天抢地,战斗,砍杀,呐喊,交织成一曲激烈的战歌。 张蒙终于接通了蓄电池启动了电源,熟悉的人机交互系统与全息投影技术显示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快速调出了整个隔离墙的构造图,将人工梯启动。 “好了!”张蒙呼出一口气。 设备启动了。那些原本光滑乌金色的隔离墙壁,瞬间就像打印机一般将一部部人工梯打印了出来,每隔十米就有一架“天梯”,人们争先恐后往上攀爬。 那些被触须抓住脚的人们,为了不让别人向上爬,不惜拉住了同伴的脚,他们一个拉着一个,直到他们用刀砍向自己同类的手,才将这场自私的闹剧终结。 有些团队则相互帮忙向上爬,最后一个人来不及爬上去的被拉入了章鱼人的队伍,发出惨烈的叫喊,人们或感动,或惋惜,或悲痛地从上到下望着他,有些人还在胸前划着十字架。 女孩背着孩子第一个翻上了隔离墙,她满怀希望和期待,看向了那个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她深深吸了口气。 汤姆第二个,他抬着头问:嘿,你看到什么了吗? 女孩什么也没说,她又开始往隔离墙的另外一面,向下爬。 汤姆看到了隔离区外的样子,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他甚至不知道是该向下,还是返回。 张蒙问:汤姆,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汤姆说: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的世界是黑白的,没有任何颜色。我们还要继续吗? 埃里克看到其他爬到顶部的人,他们有的正在返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返回。 他们都说,那里什么都没有,比区内还不如。 那里根本无法生存。 埃里克问:张蒙,我要继续进去吗? 张蒙说:为什么不?艾希望呢? 汤姆说:她正在往下走。 张蒙说:那就继续走,我们没有退路了。 于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真正爬了进去,他们来到了隔离墙的另外一面。 那里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而是高楼大厦被炸毁后的碎末。就好像眼前铺满煤炭,满世界都是黑的,除了天空是灰色的。 人们衣衫褴褛,惊神未定地站着。眼中迷茫不知所措。 张蒙叫住了女孩,他说:艾希望,你要想清楚了。那个梯子断电之后就会消失的,那一面的人将无法翻越过来,我们也无法回去。 其他的幸存者听说了,他们商量了一会就开始往回爬。 虽然另外一端有着可怕的植物和章鱼人,但是至少还有食物。 越来越多的人往回爬。 但是还有一些人不想回到可怕的另外一端,他们选择了留下。 第57章 他们站在第九区外面的废墟上,每个人都似乎与这个环境融为了一体,只要他们不动,就像一棵棵枯木,单调而缺乏生机。 女孩定定看着他们。 张蒙、埃里克、汤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等待她的决定。 她不想伤害他们,不想因为自己错误的决定而让他们陷入绝境。 她说:我会带着阿勇继续走下去,直到找到阳光,找到爸爸说的那个地方。你们自己决定去留。 张蒙说:眼前一望无际,没有食物就会死,而且这里很有可能还有残余的辐射,我决定返回。 汤姆有些犹豫,他说:希望,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一定能活得更久一些。 女孩的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她固执地说:不,我坚信爸爸说的那个地方一定存在。我一定要找到那里,我不会放弃的,哪怕我带着阿勇,成为这废墟里的一员。 张蒙问:埃里克,你呢? 埃里克说:我没地方可以去,也不想看见那些可怕的植物,就留下吧。 张蒙说: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分别。艾希望,祝你好运。 张蒙带着小汤姆朝着隔离墙走去。 汤姆有些舍不得,他说:张蒙,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留下? 张蒙说:因为我是一个相信现实的人,希望只是一种梦想,而梦想不能让人活下来。 汤姆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相信她? 张蒙说:因为她所希望的东西不一定存在。 汤姆说:也许存在呢? 张蒙说:你相信上帝吗? 汤姆说:相信。 张蒙又说:那你见过上帝吗? 汤姆摇了摇头。 张蒙说:这就对了,希望就和上帝一样,它让人相信却见不着。 他们来到了隔离墙底下。 汤姆说:梯子还能存在多久? 张蒙说:不知道。 汤姆说:也许我们能和他们一起再走一段路,再看看希望存不存在,然后再回来。 张蒙说:也许没有能源支撑了。 汤姆又说:如果我们现在爬上去。会不会爬到一半它就消失了呢? 张蒙说:很有可能,我们会被摔死。 汤姆说:我们很有可能会被摔死,和我们很有可能会被饿死,这没什么不同。 张蒙挠了挠头发:看起来是这样。 汤姆: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 张蒙:你愿意和他们一起? 汤姆说:我也不知道。我倒是希望梯子在我眼前消失。 张蒙:你应该学会自己决定。 汤姆:如果我决定了,你会跟我一起嘛? 张蒙说:我已经决定了。 他说着就往梯子上爬。 汤姆拉住了他:张蒙,梯子没了你会摔死的。 张蒙:它不是还在吗? 汤姆:可是它一会就会没有的。 张蒙:你吓唬不倒我的。 汤姆看着张蒙越爬越高,他真的走了! 汤姆看着梯子,又回头看了看女孩和埃里克。 他应该自己做决定,他虽然也很想跟着张蒙走,可是他更愿意去看到希望,看到女孩所说的那个地方。 汤姆抹着眼泪,他舍不得张蒙,可他没有能力留下他。 他矛盾极了,他一直在底下望着张蒙,可是他连头也没回一下。 汤姆等了一会,直到看不清张蒙的身影。 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鼓起勇气转身向着女孩跑去。 张蒙在很高的地方看到汤姆成为了一个小黑点,这个小黑点渐渐离开了。 他出神地望着。 这个小跟班走了?他以为他会跟上来。 剩下的人,他们就好像有着相同的目标,他们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他们都没有说话,就像去赴死那样,女孩背着孩子走在了最前面。 孩子在她的背上熟睡。 女孩一直望着前方,她热泪盈眶,爸爸,我终于走到了这里,那个你一直都梦想来的地方,也许你根本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谢谢你给我们的希望,哪怕那是一个谎言,就是因为这样的希望,所以我们的旅途才有了期盼。谢谢你,爸爸。 阿勇,我会用自己的双眼替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 好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吃东西,只有仅剩的一点水,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去,所到之处一片荒芜。 他们坐在乱石上休息,下雨了。 他们用身体为那个孩子挡雨,然后收集了一些雨水,他们生火烧水。 除了水,他们没有东西吃。 四周都是碎石粒子,大块的被销毁的建筑的残骸。 连钢筋都脆弱得像发丝那样扭曲着,又短又怪,上面还有裂纹。 他们蜷缩在一起休息。 昏睡,迷迷糊糊间。 似乎汤姆捉到一只大老鼠,那只老鼠肥胖地像兔子那样,逃跑的速度并不快,看上去有点蠢,所以他很容易就捉到它了,他欢呼起来,他道:快看,这里有动物,好大的老鼠。 你怎么捉到的?女孩问。 汤姆自豪地说:用手。 埃里克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 汤姆用手捧着老鼠:看,它很老实。 埃里克不说话了,真是不可思议。 汤姆说:这里的老鼠也许没有天敌,所以它们都很麻木。 埃里克高兴极了,他们收拾了大老鼠,将内脏和骨骼都扔掉。 女孩给孩子喂肉汤,女孩原本即将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这里有老鼠,而且是那么大的老鼠。 女孩喝了一点他们接到的雨水,她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水味道不一样? 埃里克和汤姆都喝了一点。 汤姆说:有清香,那种感觉很纯净。 埃里克也说:对。很香,就像大自然一样。 他们吃完东西,小阿勇醒了吃饱了又接着睡,他们一起继续前进。 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直走。 汤姆说: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女孩说:不知道,看到绿色的植物,还有阳光。 汤姆说:不知道那些老鼠吃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跟着老鼠走? 埃里克说:老鼠只会往地底下钻。 汤姆说:我觉得不,这里没有人,它们应该都生活在地面上。它们从哪里喝水?我们应该找到水。 女孩说:汤姆说的对,我们应该跟着老鼠走。 汤姆又兴奋地喊:快看!那里有好多! 成群的像兔子那样的大老鼠朝着他们飞奔过来,好像有什么在驱赶他们。 汤姆吓得躲在了女孩的身后,女孩和埃里克紧紧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防卫的姿势。 他们躺了下来,紧贴着那块还算大的石头后面。 老鼠们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发出吱吱的叫声。 有几只还从他们身上踏过。 老鼠群跑过之后,他们很纳闷地抬头。 并没有什么在追赶它们? 汤姆心有余悸地说:我以为它们是来吃我们的。 埃里克说:如果它们是来吃我们的,我们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汤姆觉得真可怕,还好那些动物看上去很温顺。 汤姆说:只剩下我们了吗? 埃里克说:不一定,第九区的外面比第九区还要大,隔离墙望不到边,也许有人会从其他的墙那边爬进来。只是我们看不到。 汤姆说:真希望其他人也能爬进来,我会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了。 埃里克说:我反而担心那些植物也会爬进来。 汤姆紧锁眉头:很有可能它们能够爬进来。 他问女孩:你说那些植物的根须可以穿透隔离墙的底部吗? 女孩说:我也不知道。希望它们不能。 汤姆说:我也不希望它们能,因为这里我们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埃里克说: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他们停住了脚步,看到眼前的废墟粒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顶起来。 他们紧张地盯着前方。 会是触须吗?汤姆问。 埃里克举着斧子。 女孩手握着刀,他们准备好了。 那个废墟的石块被顶开了,忽然从里面窜出一条动物来,它从他们头顶飞过。 然后又跃入了废墟,窸窸窣窣地钻了下去。 他们惊出一身冷汗,女孩问:那是蛇吗? 汤姆说:你见过会飞的蛇吗? 埃里克说:这里的老鼠像兔子那样大,会飞的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汤姆说:只要不是星际章鱼,就算是会飞的蛇也没关系。 女孩很警惕,她对危险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说:我们还是小心一点,那些蛇也许有毒,如果它们攻击我们的话,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女孩又听到了奔跑声,轰隆隆的,远处扬起尘土直冲天际。 女孩大喊:快跑! 第58章 他们三个人拼命奔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天呐!它们快追上来了! 女孩回头看到了成群凶猛的黑漆漆的野牛一路咆哮而来。 他们无处可逃,直到看到远处有一棵枯萎的大树,他们七手八脚地爬了上去。 看到那些黑漆漆的脊背从树下快速移动。 女孩发出惊喜的叫声,她大声说:野牛,你们看到了吗?那是野牛。 尘土滚滚,野牛群狂奔而过。 埃里克也很振奋,这意味着,前面也许会有令人更加惊讶的发现。 汤姆说: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女孩说:等一等,它们为什么惊慌奔跑?也许有什么猛兽在追赶它们。 埃里克说:对,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女孩举着枪,对准了空旷的远方,汤姆和埃里克在她的左右边,他们紧张地等待着。 直到他们都等得失去了耐心。 女孩说:我们下去看看。野牛留下了很明显的轨迹。 汤姆有些害怕:我们真的要去吗?也许会出现恐龙。 女孩说:恐龙已经灭绝了,你从哪看来的恐龙? 汤姆说:张蒙说的,张蒙说故事的时候总喜欢说恐龙来吓唬我。 女孩说:你想他了? 汤姆点点头:是的,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女孩也承认:对,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你也是。埃里克也是。 埃里克:我是个小偷,骗子。 女孩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埃里克笑了,脸上的雀斑显得他有一点腼腆和可爱。 女孩说:以后不许偷东西,尤其是我的东西。你这个坏小子。 埃里克说:好吧,我就算要死了,也不偷你的东西,这可会被你记住一辈子。 女孩看到了一个人疲惫地走在他们的前面,他手里拿着枪。 他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 女孩的眼里闪耀着光,她说:看,汤姆,谁来了? 汤姆瞪着水蓝色的大眼睛,欢呼雀跃起来,他丢掉了自己的帽子和一切的东西向他飞奔而去,他大声叫着:张蒙!张蒙! 然后他扑了上去,勾住了张蒙的脖子,亲他的脸庞。 他说:张蒙,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前面? 张蒙放下了汤姆:臭小子,别太激动,老子累死了。 汤姆叽叽喳喳绕着他问个不停:张蒙,你不是走了吗?那个梯子还在吗? 张蒙说:老子怎么知道梯子还在不在?我看到那么多章鱼人在下面翘首欢迎我,他妈的都没法下脚,所以我就回来找你们了,这狗日的没太阳,没指南针的,我走来走去都在绕圈子,最后就遇上了你们,小家伙,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汤姆跳在他的身上:欢迎你加入我们! 他太开心了。就好像什么宝藏失而复得。 张蒙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被人这么重视,这么欢迎过。 好吧,他没有白回来。 女孩问:这群野牛是你赶来的吗? 张蒙说:它们才不会怕我呢。我也是跟着它们来的。 他们正说着,天上掉下来一个形状奇的东西,就好像一颗天外来的陨石,尾部冒着火焰,撞击到了地面上,发出巨大的震动,他们被冲击波掀翻在地。 女孩把婴儿紧紧揉在怀里。 直到震动停下来。他们看到了远处有一个深坑,正在冒着烟。 每个人眼里都有怀疑和惊恐,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汤姆说:会是外星人吗? 埃里克说:我宁可相信是那些离开地球的人重返来接我们了。 张蒙皱着眉头,他说:可他们明显是坠毁了。 女孩说: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起来很近的事故地段,他们却整整走了二十一天。 他们爬上了土坡,看着这个碗口般灰白色的山坳里,一架飞船的残骸躺在那里。 女孩问:张蒙,你怎么看? 张蒙说:看飞船身上的编号,是三十多年前离开的那一艘,张蒙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的简报,他一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汤姆问:他们真的是来接我们的吗? 张蒙耸耸肩:很显然,现在他们不能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女孩拉住了他:我觉得还是别去好。他们为什么会坠毁?他们回来是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张蒙说:别怕。不会有事的,我知道怎么打开飞船的门。 女孩将婴儿交给汤姆,她的水壶里还装着肉汤,她也交给了汤姆。 女孩说:埃里克,你陪着汤姆在这里等,我和张蒙去看看。 埃里克不服气:为什么是你去?我也能去。 女孩说:闭嘴。叫你留下你就留下,我去。 埃里克:凭什么? 女孩说:就凭我比你强,比你机灵,比你有勇气,而且我不怕死。 埃里克:喂! 他咬着嘴唇,生气。 汤姆安慰他:她只是很要强而已。你应该给她机会。 埃里克: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她根本不是个女人。 女孩紧紧跟在张蒙的身后。 张蒙检查了其中一个飞船的舱门,发现已经变形无法进入。他选择了靠近中部的救生仓,还好这架飞船并没有全部失灵,听到哧得一声,他们进入了浑身线路断裂闪耀着火花的飞船内部,里面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张蒙拿出了手电筒,他说: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进来? 女孩点点头:我能行的。 张蒙:好吧,女士,你得跟紧我。里面也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 他们渐渐深入。除了判线发出的噼啪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一种很怪的声音。 女孩说: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张蒙屏息静气了一会,他说:什么声音? 女孩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在黑暗的机舱内部露出一种恐惧,她说:吼叫的声音。 张蒙又听了一会,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吼叫声从遥远的机舱后部传来,他说:别管他,我们先找到总控室,然后调出全息影像,就能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将黑夹子里的数据还原,我们就能知道飞船发生了什么事故。 女孩问:你会吗? 张蒙说:很不巧,这些我都会。 女孩说:像你这样的人没有成为第一批移民真可惜。 张蒙说:我不觉得可惜,我是觉得地球上没有我这样的人了才可惜。 好了,我们这里就是总控室了,张蒙拿着枪小心地进入里面。 他摸索到了应急灯,打开,总控室内一目了然,驾驶座上的四个位置,居然都是空的。 张蒙在总控台上摸索了一会,系统自动绘制了整个飞船受损情况,显示了整个飞船上没有生命迹象的人,甚至连尸体也没有,情况十分诡异,飞船里的人去了哪里? 张蒙简单恢复了飞船里面的应急灯,他们一个船舱一个船舱找过去,发现都是空的,除了一些饮用水和救生粮。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张蒙和女孩一起搬了一些粮食出来,他们招呼汤姆和埃里克。 汤姆说:我们也许可以把这个飞船当成家。 女孩看了眼飞船,她说:不行,我总觉得不踏实,飞船里什么人都没有。 汤姆说:也许他们在坠毁的时候跌出去了。 张蒙说:也有可能,但是有些地方我们还没找过,我觉得等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吧。 张蒙将一部分水和食物搬上了推车,他们拉着推车走。 离开的时候,女孩回头看了眼飞船。 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吼叫声深深困扰着她。 张蒙说也许那是风声,风穿越机舱发出的吼叫声。 他们离开了飞船,一直向前走,渐渐地他们看到了地上的草,绿色的草。 放眼望去大片大片和人一样高的草在风中摇曳。 云层金黄色的,就好像太阳马上要跳出来了。 远处有一条蜿蜒的宽大的河流,水色清澈,波光粼粼,还有鱼儿在水中游泳。 天上偶尔有鸟飞过。 大河的远处群山苍翠,郁郁葱葱,许多小树枝叶茂盛。 他们就像做梦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些东西都存在在梦里。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高兴地尖叫起来,他们抱在一起唱啊跳啊,他们扑到水里嬉戏,喝水。 女孩远远看着他们,抱着孩子,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女孩热泪盈眶:阿勇,你看到了吗?这里有绿色的植物,有飞鸟,还有树,你看漫山遍野的绿树,阿勇,真希望你能亲眼看看。我们终于找到了爸爸说的那个地方,原来地球真的在复苏了。 一道阳光从云层透过,光芒万丈,洒向地表。 群山深绿浅绿黄色瞬间变幻,美不胜收。 只是太阳仅在这一带流连,而且光照的时间非常短,一天只有四五个小时。 其他的地方阳光射透云层还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只要有绿色的植物,他们就会有氧气呼吸,爸爸果然是对的。 他们在那里搭建了木屋,建立了居住地,其他幸存者也陆陆续续找到了这里,人们将这个村庄取名叫:新生。 夜幕降临,地球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月亮在水中倒影。 人们点着篝火在载歌载舞。 女孩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摇着摇篮,阿勇睡着了,睡得很甜。 张蒙带着男人们再次向飞船进发,他要取出那里的所有物资。 还要将那里有用的电子设备都取出来利用一下,有可能的话,他们还要将整个飞船的外用材料转移到村子里,搭建防御工事。 人们都期待着安定的生活。他们也开始注意树木的砍伐和培育。 河流的保护和动物的圈养。 那一晚,女孩惊得满身大汗。 她梦到飞船里有一扇他们没有发现的门忽然倒下了。 里面黑漆漆的,就好像有什么眼睛正向外看着。 那种危险的感觉如影随形,女孩坐在床沿,看着摇篮中的孩子。 她手中紧紧握着尖刀。 她能够克服内心的恐惧。 不是躲避,而是直面! 不管将来会有什么。 她都将会是那个出去查看动静的人。 她都将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一切。 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不可重复的必然。 她会在活着的时候坦然地面对。 让生命点缀这个灰色的世界。 女孩醒来之后,很疲惫但是很平静。 他们依旧躺在一片废墟之上,胃里难受得像火烧。 她的嘴唇干得发白,手指依旧让孩子吮吸着。 除了这个孩子是真实的存在,刚才的一切都是她想出来的。 她问:汤姆,你不是捉到了一只老鼠吗? 汤姆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机关,我们再等一等,也许真的有老鼠。 女孩哦了一声。她的笑容有一些僵硬,她问:“张蒙他真的走了吗?” 汤姆说:是的,我亲眼看着他爬上去,他走了。但是也许他会回来,他以前就回来了。 女孩说:也许他是对的,没有吃的,我们都会饿死。你们相信前面有像兔子那样大的老鼠,和成群奔跑的野牛吗? 汤姆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机关,他说:我愿意相信。因为这样会好过一些。 他们等了很长的时间,没有捉到老鼠,瓦砾之下连虫子的影子也见不到。 女孩双手捧起他们接到的雨水,喝了一小口。 她想好歹不是什么都没有实现,这水纯净地就像矿泉水那样。 她说:好歹我们还有水喝。 汤姆说:是的。我刚才也喝了。埃里克,你呢? 埃里克神色恹恹,他说:我也喝了。我们继续向前,还是往回走? 女孩拿出了一直被她珍藏的那小小的盆栽,里面的水晶兰早已消失不见。 它过了花期枯萎了。可它也是曾经活得那样美丽的植物,不是吗? 女孩出神了片刻,说:我想继续走下去。往回的路我们已经走过,我更期待我们没走过的路。 埃里克挣扎了一番,问:哪怕真的什么也有没有,死在这里? 女孩说:不会死的。 埃里克很奇怪她哪里来的自信。他问:为什么? 女孩说:往回走才是死。为什么不让我们充满希望地走下去? 埃里克觉得很迷茫。他说:好吧。 汤姆说:我既然跟你走了,就会一直坚持的,直到我走不动。 女孩怎么都不能坦然做到给予其他人承诺和保证。她一直都觉得爸爸的保证在她看来是那样艰难,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说出口。 “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我保证。” “我们再坚持一天好吗,我保证,明天会和今天不一样。” 爸爸的保证直到现在依然深深刻在女孩的心里。 哪怕时间早已模糊爸爸的样子。 她拿出了全家福,摩挲着。 上面是真正的一家人,微笑着的妈妈,幸福的爸爸,还有站在中间幼小的弟弟。 她的眼泪落在上面,她粗糙的手指拭去。 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她忽然明白了爸爸从前这个动作的含义。 生存的压力将这个男人深深压垮。他不能向孩子们倾诉。 他只能看着微笑的妻子,以此来继续他的信念,他的坚持。 除了那一刻他的脆弱以外,他一直都信心十足。 他说,生活是一种奇妙的魔法,他会向着你所期待的那样发展。只要你相信明天会不同,那么他们就真的会不同,如果你认为明天毫无希望,那么生活就会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绝望。 女孩鼓起勇气对埃里克和汤姆说:嘿,伙计们。我们再坚持一会好吗?我保证,我们今天一定会有新的发现,相信我。 汤姆抬起头,他蔚蓝色的眼睛就像从前的天空那样,他笑着说:真的吗?你能肯定吗? 女孩顿了顿,然后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我们等着看。 埃里克和汤姆仿佛被激励了。 他们的步伐也加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那个梦就是结局,但是,我发现这太过理想化了。 不够“真实”,所以这变成了一个梦。 第59章 眼前翻滚着巨大的浪,奔腾,快速流动,一望无际,就像大海在愤怒咆哮,他们席卷着这天地,以及天地之中的一切。 女孩说:我们头顶上的就是大海,如果把天和地倒一倒。 汤姆说:真像,我就像看到了大海。我仿佛能够听到海的呼吸声。 埃里克:那是我们的呼吸声。 他们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 连婴儿都无力哭叫,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们谁也顾不上他。 也没有血,他们都感觉体内的血液快干涸了。 他们又走了二十多公里路。 然后眼前还是一望无垠的黑色。那样一片焦黑的土地,在风暴的肆虐下,满目都是黑色。 分不清楚天与地,就好像世界在旋转中毁灭。 他们在地底挖了一个深坑,躲在里面。 用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遮盖。 他们听着风呼呼的嚎叫。 埃里克说:我们就这样把自己埋葬了,或许也挺不错。 汤姆呵呵笑了笑,然后他被灰尘呛得大声咳嗽。 风声很快淹没了他的声音。 过了会,汤姆说:我们挖坑把自己埋了。我们已经死了吗? 埃里克说:快了,就这样一直躺下去,我们就死了。 女孩听着他们的声音。 她说:等风暴过后,也许会有太阳。 埃里克嘲笑说:别做梦了。你说我们会有新的发现。 女孩说:是的,会有新的发现。 埃里克质问:是风暴吗?这就是你说的新的发现? 女孩说:不是。但是如果你认为是的话也可以。 埃里克面如死灰,形如枯槁,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他说:艾希望,我愿意相信你,可是我怕我走不下去了,我想就躺在这里,我不想再走了。 女孩说:汤姆,你呢? 汤姆说:我不知道,我希望风暴过后,太阳真的能出来。一会你先出去,行吗? 女孩说:为什么要我先出去? 汤姆说:我……我怕失望。 女孩说:好,我先出去。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们只要继续走下去,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我看到了,我保证,你们要相信我。 埃里克的眼里有了一丝生气,他说:你在哪里看到的? 女孩想说,她在梦里看到的,可是她不敢说,她说:我就是看到了,你们要相信我。 女孩看着怀里的孩子,他瘦小,奄奄一息,他接近死亡,脸色发黑。 他的身体还有温度,他的胸膛还在起伏,女孩心疼地落泪,她说:阿勇,你一定要坚持。姐姐向你保证,只要你活着,我们……我们马上就能找到吃的。 女孩狠狠咬自己的手指,可是她的手指里已经挤不出什么血液来。 汤姆阻止了她:别给他喝了,我们都快不行了,如果注定是这样的话,就让他离去。我们都葬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有坟墓。 女孩快疯了,她说: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汤姆和埃里克沉默了一会。 埃里克气若游丝地说:那你相信你自己吗? 女孩说: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埃里克又质问:为什么你会一直相信? 女孩说:我的生命里永远都没有失败,只要活着就要去战胜! 埃里克发出了呜咽的声音:艾希望,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为了妈妈我坚持到了现在,我走不下去了,对不起。 女孩摇着他的肩膀:不要为了你妈妈,永远都不要为了谁,为了生命本身。 埃里克说:你真讨厌,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为什么我连死都不能选择? 汤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也极度虚弱。 女孩想起了维生素片,她摇了摇,还有三颗。她给汤姆、埃里克每个人喂了一颗。 又将维生素片溶解在水里,喂婴儿喝了一点。 她在等待,等待风暴过去。 2个小时后,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她独自钻了出来,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就像下了一场大雪,地面上的灰黑的尘土都被卷上了天,连石头都变得干干净净。天空一半发黑如墨,一半发白纯净,暴风已经向着另外一边而去。 汤姆也钻了出来,他说:我和你一起走吧。 女孩点点头,她又将孩子背在了身上。 汤姆对着洞穴里喊:埃里克,你真的不走吗?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他说:我很累,想要睡觉。你们走吧。 汤姆说:埃里克,你一个人会死的。我们走下去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女孩已经迈开了步子,她说:让他死吧。他就算跟着我们也是用一种绝望的心情受苦。 他就是个懦弱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战胜自己。 埃里克听着难受极了,懦弱。呵。这个名字,他是懦弱的,那又怎么样? 他的拳头慢慢握紧。他砸着地面。 女孩和汤姆走了,越走越远,但是还能看得见。 每到一座山丘,高坡就是他们的又一次新的希望,从山顶上,他们可以望见接下来要走的是什么样的旅途。 埃里克从地洞里钻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头晕眼花,他迈开了步子,却跌倒了。 他又站了起来,如果战胜自己能够使他赢得尊严的话。 他愿意用剩余的生命去摘取。 女孩爬上了那个山丘俯瞰,她看到了这是一个环形的地形,下面有一艘巨大的飞船。 不过那是残骸,她的心脏激动地跳了一下,差点跌下去,她稳住了自己。 她大声喊:汤姆,埃里克,快看,你们快看! 她激动极了。 汤姆听到她的呼喊,鼓足了劲追了上去。 还有那个一直落后却拼命证明自己的埃里克。 汤姆也看到了,不过他显然有些失望。 他说:我以为你看到了绿洲,和太阳。 女孩说:只要我们能找到补给,就能有机会找到绿洲,我们现在要的是活下去。 她将孩子递给了汤姆。 汤姆说:你怎么肯定那里有东西吃? 女孩说:相信我,我有预感,那里一定有东西吃。 女孩拿出了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刊登了一艘宇宙飞船起航时的照片。她颤抖着将这张照片和眼前的飞船残骸对比在一起,发现他们惊人地相似。 她呼吸有些急促,心情复杂。父亲十六年的等待,寄托了全人类希望的飞船居然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它们究竟是根本没有离开地球,还是走了又返航坠毁了呢? 女孩带着纠结的心,一步步小心地靠近这艘飞船。 舱门已经破损,她站在地底下仰望着这个飞鱼形状的庞然大物,她用手触摸着飞船的外表,冰凉冰凉。也许它们被灰尘掩埋,在风暴之后再次裸露出地表,这艘飞船看起来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多年了。 女孩拿出绳子做好着力点,然后费力地爬了进去。 她检查了身上的匕首的位置,确认匕首在,又将她的枪拿在手里。 风穿堂而过,发出的呜呜声让她胆战心惊。 她用手电筒照着阴暗的地方,她发现了一些人的残骸,他们已经死了很久,只剩下空空的军装和只有空洞双眼的骷髅。 她找到了控制室,毫无悬念,飞行员死在自己的座位上,头部和胸腔插着飞船的碎片。 控制台的能源已经损坏,女孩随便乱按一通,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个飞船死去很久很久了。 沙土从破碎处泄入,埋葬了大半个控制舱。 女孩退了出去,她在各个房间寻找能用的东西。 她在厕所里找到了保洁员的清扫日志,日志字迹模糊不清。隐约可以看到是2198年3月12日。女孩记得报纸上他们出发的日期是2193年7月1日。按照原先计划的他们将用最短8年的时间抵达该星球。看来是因为什么故障而不得不返航,结果坠毁?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女孩现在只关心这艘飞船里有没有剩余的物资。 她找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终于她看到了食品储备区的标签。 她兴奋地打开舱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她差点掉下去。 太高了,女孩胆战心惊地退后几步,原来整个物资仓都成为了一个空洞,那些东西都散落在了哪里?女孩向下眺望,飞机底下有许多黑漆漆的残留物,可能是燃烧剩下的。她狠狠捶了一拳在机舱壁上。 她想哭,可是他看到远处汤姆正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她转身进入了飞船继续搜寻,飞船上也许不止一个储藏室,一定会有应急救生粮。 她不停地敲敲打打,她小心地跨过一具又具尸体的残骸,她不知道飞船上总共有多少人,根据记载,上面有一万多人,她看到的遗体也不过几百具。 她不怕尸体,再恶心地她都见过,她只是把他们当成是一件物品,她尽量不踩到他们。 她在保存完好的飞船的尾部发现了一包物资,里面有一些药品,还有一些葡萄糖液,女孩将这些东西都堆放在一起,她现在更需要吃的东西。 终于她在紧急逃生舱那里找到了几个大背包,背包里装备了氧气、服装、食物等必须装备,她兴奋地都快晕过去,她拿起一个背包,打算去叫他们一起来取更多的,由于缺乏安全感,女孩走的时候,也拿走了几包药品,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她就是这么做了。 她从原路返回,却发现汤姆和埃里克在坡顶上,用力挥手,非常焦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也用力挥手,大声喊:我找到了东西,我马上就过去了。 他们急得不行,拼命向她招手。 女孩顺着绳子滋溜一声就滑了下去,然后她看到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朝着他们而来。 女孩拔腿就跑。 她深一脚浅一脚爬向汤姆和埃里克。 他们大声呼喊,衣服都快剥离他们的身体,风将要把他们吹跑了。 汤姆带着孩子先躲了进去,在女孩一直寻找物资的大半天里,埃里克悲观地又用铲子挖了个避风的大洞,他说,如果没有吃的,我们就一起把自己埋了,这一次他挖得比上次还深,挖完了之后,他几乎就死在那坑里。 他挖的坑很有技巧向下向里,可以保证通气,又不会被风吹跑,为了防止被活埋,他们用一根竹棒子通气,用铁片做门板阻挡沙子进入。 埃里克向女孩扔下了绳子,他喊着:绑住自己,快! 女孩满嘴都是沙子,睁不开眼,她摸索着帮助了自己,却发现自己连同背包一起被揭了起来。 她向后倒退。 埃里克拉住绳子,滑入了洞穴,和汤姆两个人死死抓住绳子。 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艾希望,埃里克默默祈祷着。 女孩就像一只风筝那样摇曳着,她浑身都是擦伤,背包在他身上欲乘风而去。 她不能被风吹走,她更不能失去这个背包。她一定能度过这次风暴,就算爸爸不在身边。 女孩用尽了力气在风暴回旋之间,慢慢缩短绳子缠在腰肢上。 好不容易走近了些,她再次被吹跑了,绳子又渐渐回到了原来的长度,她一次又一次努力。 埃里克和汤姆也一点一点拉着绳索,他们龇牙咧嘴,用尽力气。 女孩终于靠近了坡顶她滚了下去,埃里克差点被拖出去,他扑到了洞口上:艾希望,快,你要坚持住!快!埃里克伸出了手。 女孩抬头看着他,紧紧握住,埃里克伸出了双手,拉住了她的双手。 汤姆拽着埃里克的大腿,他们三个几乎被一起拖出去。 女孩抽出匕首,一刀刀扎着地面前进,她的头发被吹得仿佛要脱离脑袋,她的头钻入了洞穴,接着她的半个身子进入,最后连她的脚一起进入,她昏死在洞穴里。 他们没有料到风暴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旋。 黑暗,乏力,失去知觉。 直到天空彻底汪亮。 他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靠在一起。 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东西与他们一起分享。 那些营养压缩饼干挽救了他们的生命。 他们用饼干熬成了迷糊喂孩子吃,又给他喝葡萄糖水。 他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们再次站到了坡顶上,那艘飞船所处的低凹处已经被风暴挪来的沙子和废墟掩盖,只露出一个鲨鳍那样的脊背,任何东西掉下去都会陷入那些沙子里,直到没顶。 他们惋惜的同时只能绕道行走。 人们等了十多年的梦想就在这里静静地躺着,这是多么可怕的真相。 女孩眼里的斗志在这荒芜中闪闪发亮。 她能承担起身边所有人的希望,就像爸爸曾经给予她的那样。 她一定能够继续走下去,走更远的路,直到找到那片绿地。 找到那片透过云层的温暖的阳光。 女孩紧紧捏着手里那张发黄的报纸。 “明天一定会和今天不同。我保证。” (正文完) 书 本 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始终坚持“宁可不更新,绝不乱更新”的原则,全力确保更新的小说均为全本。感谢您的一贯支持,全本有您,越变越美。